“功德?你在跟奴家说笑?那劳什子能干嘛?不能吃,不能用,不能替奴家解闷,更不能起死回生,着实废物!奴家呀就想要个俏郎君,一起聊聊知心话,郎情妾意的不孤单。”
“还俏郎君!就你现在这副一言难尽的鬼样子,你消受得起么?还是乖乖待着等小阎王的恩赦吧!”
“恩赦?恩赦你娘个头!你几时见小阎王恩赦过亡魂?不将我等搓成灰洒进忘川就已经是大慈大悲了,还敢指望他恩赦!那还不如抢了这小子的身体还魂比较靠谱!”
“问题是你抢得过来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你想我想要他也想要。你觉得你有那个本事把这些人都打趴下?”
“有没有本事伸伸手不就知道了?要不这样,你我现在就找个地方练一练?看看谁的拳头比较硬!”
“你俩争什么争?这刚死的小鲜肉得先让老大过目,她不要了咱才有机会。”
“老大怎么还不死心?听九冥城的那头老牛说,她家里早就放弃给她吃药了。”
“放弃吃药了?那她岂不是彻底没救只能等死了?还要这宿主干嘛?”
“还能干嘛?就是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不死心呗!总想着再回去看一眼她辛苦创下的家业和满堂的儿孙。真是笑死人了!儿孙都不管她的死活了,她却还心肝宝贝似的牵肠挂肚,一百个放心不下。这人呐,就是贱!”一个破锣嗓道。
“老大有老大的主张,咱们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别操那没用的闲心。昨儿那个多嘴的魂飞魄散还不到半天,你们这么快就忘记教训了?当心祸从口出!”最先说话的女人道,“这位公子爷,你怀里的孩子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抱着不撒手。你若肯把他献出来,奴家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若你不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这里的鬼魂多到连小阎王都数不清,一人一口也能把你啃成骨头!”
“你就知道啃啃啃!啃上面还是下面?小心崩掉了你的牙!牙掉了,办起事来就没那么舒服了。”污言秽语的调笑招来那女人一顿臭骂,却没能让对方收敛,反而因为旁观者的打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梅染凝灵力成球,抛向空中。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动听的女声和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变成了凄厉刺耳的哭骂声。“再敢靠近半步,休怪我无情!滚去告诉小阎王,不想我将冥界翻得底朝天,就对我的人客气些!”
“你是谁?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女人故作镇静的声音听着委实可笑,却还竭力维护着柔媚,“你该不会是仙界的人?”
梅染晃了晃左手,嘴角勾出一抹邪气的狂傲:“尔等不识?”余音未了,周围已静如上了冻的千年寒潭。
雾依然浓,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却没有了。
这个时候,黑白无常和莫待已跨过鬼门,脚踏实地站上了冥界的土地。白无常不愿说话,将名簿扔给黑无常。黑无常站得离她远了些,才翻开名簿核对亡魂的身份。他来回找了三五遍都没找到相符的信息,便用那双黑多白少的眼睛把莫待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莫待试了试手腕的力度才道:“你们抓错人了。”
黑无常两眼一翻:“闭嘴!敢胡咧咧俺撕了你!”
“我可没胡说。名簿上没有我的信息就是证明。”
“那你刚才咋不跟俺说?你存心拿俺们寻开心?”
“两位威名远播,我一见就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想得起来说这个?”莫待心想:早跟你说了,我不就过不了鬼门关了。“我很好奇,鬼门关前那么多游魂你不抓,怎么上来就抓我?我跟你是前世有冤还是今生有仇?”
“闭嘴!什么冤啊仇啊的,休想来套俺的话!俺黑无常可是六界中口风最紧的人,俺才不会告诉你其中的缘由哩。”黑无常摸着一根胡茬也没有的尖下巴,严肃地道,“那些孤魂野鬼阳寿未尽,精气神又不足,回不去人间,冥界也不收,不知在此游荡多少年了,跟俺和小白也算老相识,没有错拿的可能。他们中有极少数正在抵抗其他游魂的蛊惑,或许有一天能靠自身的意志重返人间。人们常说的鬼门关前走一遭,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要问俺们为什么抓你,那是因为俺们这个月捉拿逃灵的指标还差着一大截呢,看见你焉有不赶紧动手的道理?要是让你跑了,追魂使者的鞭子得让俺们脱层皮!呀嘞嘞,这是俺自己想说的,可不是俺说漏了嘴!”
“正常。我也经常自说自话,自己给自己解闷。”莫待忙不迭地附和,“不过你真不能拿我,我不是亡魂。我有个朋友说,冥界是比仙界更好的地方。我有心见识,就背着他用离魂大法过来了。”
“啥?俺瞅瞅……还真是!小白,咋整?拿错人了!”
白无常嘴唇不动,声音顺溜:“慌个屁!放了便是!”
黑无常解开铁链,挥挥手道:“对不住了,你走吧!”
“我要去阎魔殿,有近路可走么?”
“这个是秘密,俺不能说,不能!”
“我娘说,口风紧的人不骗人,我才厚着脸皮跟你打听。”莫待抱抱拳道,“如果为难就不要说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想这世上,皮相锦绣之辈大多腹内草莽,有眼无珠。你长得不怎么样,看人的眼光倒准得很!难得,实在是难得!”黑无常指着左边的路道,“这条路看着是鲜花铺就,锦绣灿烂,事实上步步诡诈,危险重重,是名副其实的荆棘之路。它的起点是黄泉路,终点是奈何桥,必经之路是忘川河,是专门为你这样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准备的。”
莫待一揖到底,态度极为真诚:“我就是想看看景,没想到路这么难走。幸亏有你好心指点,不然我就惨了。多谢!”
“那可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外行看热闹,内行说门道,还好你遇上了我。”黑无常又指着右边的路道,“这是冥界常住民走的,称之为寻常路,没有任何危险,必须持有与本人信息相符的特别通行证才能通过。中间这条就是你们活人常说的阳光道,虽然坑坑洼洼的不太平顺,却无惊无险,能直达阎魔殿,只有被选中的幸运者才有资格走。你是没戏了……呀嘞嘞,俺今天咋老想自言自语呢?”
莫待很是迷茫:“好奇怪啊!为什么没有亡灵走的路?那他们要如何进入轮回道?”
“哟嚯,被你发现了!亡灵的路不在这里。虽然他们也要上黄泉,拜孟婆,过奈何,渡忘川,但每一处都有人引着平安过渡,不会受苦。只有在冥界的判决生效后,各亡灵才按照刑法条例转世投胎或者下地狱赎罪……呀嘞嘞,俺今天的话有点多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叫你闭嘴已经叫了八百遍了,你还嘚啵个没完!”瞧白无常那怒其不争的眼神,大概很想塞个拳头到黑无常嘴里。
黑无常小眼一瞪:“你啥时候叫俺了?俺咋没听见哩?”
白无常气得直掉粉:“我在心里叫的!你没听见怪我?”
莫待拍拍衣衫,左向而行:“如果我能活着回来,请二位喝酒。”
白无常习惯性地回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黑无常则道:“谢你盛情,当值期间喝酒会被重罚。”待莫待走远,他摩拳搓手,嘿嘿笑道:“差办完了,领赏去!”
阳光炽热。黄泉路口巨石耸立,繁花簇簇。高入云霄的黄泉树上挂满了黄泉果,挤着数以万计光彩夺目的鸟。它们靠啄食黄泉树的果子为生,从出生到死亡,吃喝拉撒都在这黄泉树上,不能离开半步。它们不必筑巢,不必像其它鸟类那样要虎口夺食才能生存,不必负担生儿育女的烦劳,也不必经历风霜雨雪的洗礼,当然也见识不到黄泉路以外的风景。它们落下一片羽毛,路边就开出一朵花。它们拉一坨屎,花间就多一片叶。等到它们死亡时,肥硕的身体会变成肥沃的土壤,让花开得更艳,叶绿得更抢眼。
这些鸟无正事可干,每天要忙的无非就是那点消遣:折磨路过的人和怂恿同伴离开黄泉树,去看外面的世界。偶有那胆子大又不安于现状的,抱着侥幸心理飞离黄泉树,结果还没出树叶的遮蔽就被雷电击中,变成一蓬黑灰,被吹落为尘。每每这时,黄泉树上必定欢声雷动,鸟们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此。死了一个,少了一窝,黄泉树上又多出了一点活动空间。那些倒霉的过路人被折磨得精疲力竭,黄泉路还没走到一半就回头找黑白无常重新报到去了。
走了不足五十米,一只尾翎快拖地的大黑鸟冲着莫待叫开了。它这一叫可太要命了,别的鸟也都跟着叫起来,越叫越欢,越叫越疯狂。莫待第一次见识到鸟的叫声也能接近震耳欲聋的程度。他不愿多生事端,加快速度前行。那黑鸟一见,很是得意,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追着赶着想要他跪地求饶。
莫待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只是路过,用得着这样不依不饶么?”
黑鸟道:“我就不依不饶,你又能怎样?在这黄泉路上,我就是王!”
“王就该有王的气度,不该欺负无辜。你我无利害关系,何必为敌?”
“少说废话!有本事你别从我这里过啊!只要你走这条路,就得听我的。”
“我说……”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界上,莫待将心头怒气忍了下去。“你到底想怎样?直说。本公子着急赶路,没功夫跟你掰扯。”
黑鸟不怀好意地道:“我看中了你的眼睛,你把它抠出来。给我!给我!”
莫待默默报了一遍鸟肉做的菜名,以安抚自己:“阁下能不能通融通融?没有眼睛我到不了阎魔殿。”
黑鸟越发嚣张了:“到不到得了是你的事,干我鸟事?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过不了我这关你一样到不了阎魔殿。信不?信不?”
“信,信。我不信神不信仙也必须信你的话,谁叫这里是你的地盘呢?你的地盘你做主嘛,我懂。”莫待哭丧着脸道,“真不打算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黑鸟两眼朝天:“本鸟素来言出必行,说一不二!想行方便?不可能,绝对可能!”
“那我真是太同情我自己了,倒血霉了遇上你这么个不讲理的。”莫待磕了磕鞋尖,踢踢这株花,踹踹那棵草,赞道:“这些花草养得可真好!”说完,拔起两株花扔到路上,又踏又踩,边踩边吹口哨,边吹口哨边冲黑鸟笑。
“你干啥?干啥?快住手!别拔了!住手!”黑鸟气得火冒三丈,呱呱直叫,“黄泉路上的花草岂容你践踏!蠢货!蠢货!”
“我是蠢货,不懂欣赏花草之美,亦没有怜爱之心,所以才这般行径。你能奈我何?不怕死就过来啄我呀,来呀!”莫待又拽了几株花草起来,一顿揉搓,“你不给我活路,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惹毛了我,我一把火把这花草烧个精光,再把你做成烤小鸟当干粮!”
“你敢!你敢!”黑鸟急得猛啄旁边一只鸟,大概把它当作莫待了。
“你看本公子敢不敢!”莫待以行动证明了他不但敢,而且非常敢。他躺在花丛里往左一个前滚翻,朝右一个后滚翻,刚揪完这朵花的脑袋,又去掐那朵花的叶子,再不就是拽了青草撒着玩。不过片刻的功夫,道路两边的花花草草就被他弄得叶残花落,惨不忍睹。“哎呀呀,这么弄太费劲了,不如……都烧了!”
黑鸟一蹦老高,尖叫:“讲和!讲和!”
莫待摸出火折子,学黑鸟说话的腔调道:“天干物燥,一点就着。真好,真好!”
“我错了,我错了!”
“你说啥,你说啥?”
“我错了,我错了!”
“这么快就认错了?好鸟,好鸟!”莫待又来回滚了几滚,才极不情愿地罢休,“好说不听,非得逼我出绝招。何苦来哉?”他拈去沾身的花叶,惊奇地发现衣服上一点花草汁也没有。“请问,我要如何去忘川?别撒谎,我还会再回来的。”
黑鸟拖着哭腔道:“黄泉路的尽头有很多卖骨头汤的店,你别去那些年轻人开的店,要去一家最破旧穷困的店。店主是一对老夫妇,如果你能让那老头笑让老妪哭,自会有人带你去忘川。”
莫待道了谢,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