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完人,总是各有所长。就像七星湖,我去了差点见阎王,夫人却毫发无损。”
“说到这个,妾身就要好好感谢老祖宗的智慧了。他们发现蔷薇对同类有反应,世世代代不遗余力地研究与之相抗衡的药物。如若不然,神隐族的人岂不都不能聚族而居了?那要怎么活?”甘薇拿出一黑一棕两个小瓶,指着棕色的那个道:“这里面有六颗药丸,公子每月服用一颗。半年后,你肩上的蔷薇永远不会再对同类产生反应,哪怕你行走在繁星一样多的蔷薇丛里也不会。当然,它对蔷薇留下的伤痕无效,亦不能解毒。”她又指着黑色的药瓶道,“此药名神隐,无色无味,炼制过程复杂,使用方法简单。只需一两滴入水,将身体和所需之物在水中浸泡一炷香的时间便可隐形,还能暂时消除蔷薇的影响。公子若有兴趣,再探七星湖时不妨试试它的妙处。”
“谢夫人赠药。”莫待随手将药瓶递给顾长风,“夫人必定是将里面的情况打探清楚了才约我见面。你说,我听,足矣。我何必再度以身犯险?”
“冲公子这份信任,妾身也会知无不言。此次七星湖之行,妾身见识了雪重楼在机关方面的才能,也见识了天堂里的地狱是何种场面。那生命树里的东西,说蔚为奇观不为过,说惨绝人寰也没有丝毫不妥。妾身词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莫待思忖半晌,方说:“如果说雪重楼耗尽心力,仅仅是为了打造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死亡军团帮方清歌坐稳江山,那他应该是仙界最大公无私的人了。可我始终认为,人是有所求才会付出,我不信他已经修炼到无欲无求的无上境界了。以他的能力、地位和付出来看,他所求之物必定极为珍贵,他才肯舍命。他已是医仙之尊,想在医学领域再攀高峰,应该请梅先生代为推荐,考取神界的侍药师。显然,他并无此心。”
“侍药师?”甘薇惊道,“那可是通往神界的敲门砖!他连这个都不稀罕还稀罕什么?”
“志不在此却不遗余力,连天谴也不放在心上,才让人看不透。”莫待想起空谷大师在说起仙界旧事时说过的一句话:修仙的人多妄念,多情的人也无情。他似乎有些明白雪重楼的所作所为了。
“是,看不透。如果传闻可以当真的话,妾身倒是可以理解。”
“传闻?”莫待试探着道,“夫人是指雪重楼爱慕方清歌一事?”
“本不该凭传闻判断是非辨真假。只是妾身觉得若没有根由又没有目的,实在无法解释雪重楼的行为。总不能说他天生就是变态,就喜欢干这些缺德事。”
顾长风笑道:“还别说,世上真有一种人,专爱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倒也是。大千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渣。”甘薇爽朗地笑道,“公子先不忙猜雪重楼的目的,来看看这画像上的人是谁。”
“这不是方清歌么?夫人为何会有她的画像,还画得如此传神。”
“这不是妾身画的,是妾身在雪重楼的卧室找到的。”锦绣的画像上,少女打扮的方清歌舒展双臂,面朝大海站在一处悬崖绝壁之上,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在她的脚下,山花漫漫,蜂蝶盘旋。海风温柔地吹拂,吹得她裙带猎猎,长发飘飘。一抹高高瘦瘦的斜影落在她身后,和她的影子与野花连成一体。“小叔子收着嫂子年轻时的画像,雪重楼有收藏癖?”
莫待看完那抹影子,又去看方清歌的眼睛,嘴角上翘,“毋庸置疑,画这幅画的人深爱着方清歌。你瞧,他连方清歌眼底那丝不易觉察的惆怅都描画得清清楚楚。”
“公子心细如发,妾身之前都没发现。”甘薇凑上去看了一阵道,“方清歌好像有心事。不过也正常,看她身处的环境就能想到,她遇上了大事。”
“再看这里。她左右两只鞋子上的白牡丹花的花蕊颜色有非常细微的差别,左边这里沾了些许灰尘,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还有手镯上那处比蛛丝还细的裂纹、裙摆一角的半截勾丝和指甲上的一点青草汁,不是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爱的人是注意不到的。作画的人不但心思细腻,还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绝非等闲之辈。”莫待又指着落款处的日期道,“按时间推算,此人不是雪庆霄。”
“的确不是。这苦海崖所在的岛屿叫思过岛,三面环水,十二个时辰都是极端天气,生存条件相当恶劣。岛上唯一有四季变化且风景宜人的地方,就是苦海崖周围的十里地。苦海崖堪比仙界的屠魔台,海神门犯了重罪的门徒都被罚往此处,禁闭思过,忏悔赎罪。思过岛距离天水碧不远,是海神领地中排得上号的。妾身调查过,雪庆霄在去天水碧提亲前从未踏足海神门管辖的领地,他不可能出现在苦海崖,还和方清歌一起看海。这画越琢磨越有意思了!”
“是挺有意思。看来,要揭开这个谜底,不但要弄清楚此人的身份,还得弄清楚已贵为医仙的雪重楼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泯灭人性。”莫待边说边将名单和画像小心折好,“夫人可以将这两样东西借我用几天么?”
“妾身此行,就是为了将它们交给公子。这东西在妾身手里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换作公子就大不一样了。”
“谢夫人信任。我会替它们寻个好去处,必不辜负夫人七星湖之行的辛苦。”莫待笑了笑问,“夫人不想知道我将如何安置它们么?”
“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妾身肩负着全族人的性命,在手刃仇人之前还不想死。东西给了公子,要怎么安排是公子的事。妾身不想知道过程,只静候佳音。”
“和聪明人合作就是愉快。”莫待笑道,“虽然已经证实我的血不能解蔷薇,但我向夫人保证,一定替你们寻到解药,叫神隐族不再受病痛折磨。”
“此言当真?”甘薇欣喜如狂,和夜樱倒头就拜,“妾身替全族上下谢公子活命之恩!”
“折煞我也!”莫待忙侧身闪开,不肯受礼,“按年龄算,我是晚辈,岂敢受夫人如此大礼!再说我还没找到解药呢。”他扶起甘薇,玩笑道,“夫人就不怕我打诳语?”
“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失望一场,也不损失什么。妾身也私下打探过,公子行事虽不同于常人,但心肠赤忱,胸怀磊落,又多谋善断,妾身愿意信你。”
“夫人胸襟广阔,不输男儿。”莫待望着雪云密布的天空,慢声道,“以目前的情势看,谢轻晗与萧尧尚无找到共存共赢之道。双方撕破脸皮之日,就是天慕山烽烟再起之时,夫人要好生护着神隐族,切莫卷入是非。”
“神隐族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缥缈山,早就视魔界为家。若萧尧来犯,我等必不袖手旁观!”
“夫人侠义热血,在下佩服。只是谢轻晗在位多年,杀伐决断,安邦定国,手腕之高绝非寻常君主能比。为了获取胜利,达成目的,他会不惜牺牲一切。我担心夫人帮了他,到头来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
甘薇忙道:“公子何出此言?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我没有实证,只是担心。除了胡冰清,谢轻晗连妾室都没有,也不曾与别的女人有眉来眼去的暧昧,更别说是鱼水之欢。单凭这一点,他就是个狠角色。魔界种族混杂,仅靠仁德不会有今天的盛况。谢轻晗的善人尽皆知,他的狠却在暗处,旁人根本察觉不到,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谢公子提点。妾身牢记!”
“雪大了,我们该下山了。”
“公子就这么回去了?不问问四皇子的情况么?”
“正如夫人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夫人。告辞。”
如雨入大海,两道人影融入飞旋的漫天大雪中,转瞬不见。
甘薇道:“小樱,你现在知道我为何愿意把筹码押在他身上了么?”
夜樱道:“因为他的细心与聪明?”
“非也。咱们的眼线在汇报他的情况时,说得最多的是他深不可测的功夫与变化莫测的心思。可在我看来,这个人有智者的心计与算谋,有侠客的胸怀与气度,有王者的霸气与狠绝,有近佛的慈悲与温柔。他眼里有天下,却无意富贵王权;他心中有黎民,却不以此标榜自己。他能为了一个卖花女摘了燕无双的脑袋,就能为你我赴汤蹈火!这样的人都不值得托付的话,这世间还有谁值得呢?”
夜樱问:“我明白了。他会把那画像和名单给谁?”
甘薇道:“别猜,别问,别好奇。他找的人绝对是你我想不到的。不信咱俩打赌?”
夜樱做了个鬼脸:“不赌!上次我输了,连着半年每天晚上杀富济贫,替族人准备吃穿用度。我可不想再干这活了,我想跟在你身边长见识。”
“不干也得干了。在大雪封山前,咱们必须备足过冬的粮食。”甘薇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道,“那几处府邸的路都摸熟了?通知下去,今晚行动。”
夜樱答应着,替甘薇系紧领扣,陪着她走向风雪深处。等她们回到黑暗之森时,莫待和顾长风也与谢轻云会合了,江逾白也在。
原来,那几个夜行人是一群江湖人,因言语不和起了争执,约在双极河边的废旧石料场决斗。江逾白不认得他们,只是凑巧与他们前后脚。
江逾白说,那日按约去凤来客栈请莫待喝酒,才知道他被歹人所伤,卧床不起。他不好打扰,只得离开。不想今夜巧遇,特来请酒。
莫待没有推辞。四人在春日客栈喝酒聊天到后半夜才散。
第二天黄昏,天慕山的城郊外,谢轻尘和慕蘅已在长亭等候多时。谢轻尘端坐亭中,望着路的尽头,还是那般温文尔雅。见到谢轻云三人,他撑起身,缓慢地向前走了几步,笑容比晚霞还灿烂:“欢迎回家!”
莫待深深一揖,看着脚下的土地,模糊了视线。
天空中,大雁结伴飞过,深秋的残阳依然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