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指点江山

徐天明和张新阳似乎又找回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感觉,那是个充满激情、装满梦想的年代,那些年做过的梦很容易死亡,但又如同幽灵一般,灵魂感到孤单了又随时会出现,在现实和梦境之间纠缠不清,哪怕是垂垂暮年,仍旧挥之不去。

张新阳红着眼睛,胳膊搭着徐天明的肩膀,略有些迟缓地说:“天明,一晃好几年过去了,我们几个人中只有你是在大城市打拼的,是见过大世面的,外面的世界如何,你最有发言权,给哥们儿说说。”

徐天明瞪着被酒精烧得通红的眼,手不停地转着酒杯,摇着头说:“兄弟,说点啥好呢?一言难尽啊。齐秦不是有句歌唱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嘛。外面的世界是有钱人的精彩,是我们创业者的无奈。我刚到广州的时候在一家软件公司干工程师,说是工程师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含量,就是编一些小程序,然后和手机运营商合作,诱导客户定制一些收费的信息。干这个是挺赚钱,可是这个钱赚得太侮辱我的专业了,干了不到一年我就辞职了。随后我去了学长的一家网络游戏公司,我们从韩国引进了一款网络游戏,本土化后叫《刀剑笑》,上线内测了,效果相当不错。”

说到这儿,徐天明眼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提高了嗓门儿问道:“新阳,玩游戏吗?”

张新阳摇摇头说:“不怕你笑话,我对网络游戏一窍不通。”

徐天明眼中有一些失落,但还是继续说:“这款游戏是我带着一个团队一直在运营维护的,学长凭着这款游戏,已经是网游界的一方诸侯了。”

张新阳饶有兴趣地问:“你算是有功之臣啊,那为啥又离开了呢?”

徐天明的眼神暗了下来,说:“利益,只有利益,这个世界上所有你理解不了的矛盾和隔阂,用利益两个字一衡量,所有不理解就立刻迎刃而解了。游戏大获成功以后,学长提出给我和所带领的团队加薪,我们不同意,团队成员的诉求是要持有公司股份,而这,学长又不同意。最后学长提出持股可以,但有条件,我们的股份必须按目前市值的1.5倍购入,且两年内不分红,还有,股份只能由公司回购。这条件,明摆着就是让我们白干两年嘛,游戏行业更迭太快,一个游戏的生命力也就是两三年。两年之后我们会随着游戏生命的结束而被淘汰,到时候就是人财两空。”

徐天明的股权问题,隐隐触到了张新阳内心深处敏感的神经,他若有所思地问:“那你们怎么选择的?”

徐天明说:“团队大部分人都接受了学长的条件,而我在学长的挽留中选择了离开。”

张新阳追问:“后来呢?”

徐天明苦笑道:“后来,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和两个合作伙伴注册了一家科技公司,单干了。”

“还做网络游戏?”张新阳又问。

徐天明说:“目前只能先干网络游戏,我们首先要吃饱饭,不过我觉得网络游戏是长久不了的。网络是未来发展的大趋势,势必会渗入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要想把握这种大势,就必须做实业型网络。简言之,就是电子商务。”

张新阳好奇地问:“什么是电子商务?和我们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徐天明略略思考说:“要说和老百姓的关系,我也说不太准确,目前行业的主流发展方向,大概就是利用网络购物、交易、付款、配送,形成一个完整的消费链条。国外已经有亚马逊等不少公司实现这种经营模式了。”

张新阳笑着说道:“天明,不是我泼冷水,我觉得你说的这种电子商务模式不靠谱。怎么说呢,美国自从几百年前第一批盎格鲁—撒克逊人登上那块土地就遵守着契约精神,这种精神才是买家和卖家不见面还能完成交易的前提。我们可以吗?几千年的封建文化,让国人有了与生俱来的阴谋和阳谋,货到了不付款,钱到了不发货,怎么解决?”

徐天明也笑道:“诚信确实是个问题,据我了解已经有互联网大咖级公司在尝试建立一种诚信交易平台。新阳,我是这样认为的,任何法则都不会一蹴而就,必然会经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所以必须放开想象,敢于探索实践。至于问题,要在实践中去解决,这样法则才会越来越完善。推动法则完善的人,也必将会拥有整个行业的话语权。一切畏惧失败的止步不前,都是空想。我现在所做的,就是在探索实践。我知道这条路走下去,会有无数的失败,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张新阳重重地打了徐天明一拳说道:“是条汉子,兄弟我服你了,打心底佩服!”

徐天明揉了揉被张新阳打得生疼的肩膀说:“佩服?我现在除了缺钱,最缺的就是创业伙伴。新阳,要不你也辞职,咱哥俩联手干,一定会打出一片天地的。我现在瞄准了电子商务的下游链条,尝试做一个货物配送的平台,将来一定能打败传统的邮政系统。一起干,怎么样?”

张新阳很认真地盯着徐天明说道:“天明,说实话,放不下呀!真的放不下!”

徐天明拍了拍张新阳的肩膀说:“你走国企这条路,也未必那么轻松。不过人各有志,兄弟也不强求,来,杯中酒干了。”

张新阳沉默着端起酒杯和徐天明重重地碰了杯!

此时的孟强正端着酒杯与吴伟高谈阔论,看似很随意的他,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大督查的话题上引。因为过年前就有消息说,县里决定开展一次大督查,主要目标就是像子为焦化厂这类小微型企业,进一步规范小微企业的管理。

孟强最担心的是环保问题,从子为焦化厂建厂以来,环保的投入就有欠账。吴伟绝顶聪明,早就听出了孟强的言外之意。此刻,行政执法大督查文件就在他的电脑中静静地躺着,这次的督查主要是针对税务问题,但文件还没有定稿,以吴伟的性格是绝对不会透露半点文件内容的。不过吴伟看着火急火燎的孟强,还是旁敲侧击地问道:“孟强,做企业最大的诚信是什么?”

孟强说道:“诚信?当然是质量嘛!”

吴伟说道:“质量固然重要,那是生产经营行为,我说的是企业行为,换句话说,就是老板的诚信。”

孟强想了想说道:“那,那就是纳税了。”

吴伟笑着说:“孟强,你合格了。”

孟强夹了块红烧肉放到嘴里吧唧着嘴说道:“合格了?”

吴伟意味深长地说:“这红烧肉呀,再吧唧吧唧就有味了。”

莫名其妙的孟强频频给吴伟倒酒,吴伟也只是喝酒,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许久,孟强又夹了一块肉,刚吃了两口,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有味道了,有味道了。我他妈真是个榆木疙瘩。”

因为是周末,所有人都很放松,这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小时。李建斌和吴伟怕有临时任务,便提前告辞了。孟强送走了李、吴二人再回来,薛红艳和王佳妮聊着女人们的小心事,陆伟宁不胜酒力,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徐天明和张新阳依旧不停地喝着,聊着,仿佛还是那个夏天,那间教室,那两个海阔天空的大男孩。

孟强拍了拍正在和薛红艳嘀咕的王佳妮,指着陆伟宁问:“不要了?”

王佳妮说:“酒量不行还逞能,让他趴会儿呗!”

孟强说:“最毒妇人心,还真是!”

王佳妮捶了孟强一把说:“我招你啦。”转头又对薛红艳说,“艳姐,找个地方,让伟宁躺会儿,醒醒酒。要不,你家孟老板还不知道有啥好话等着呢。”

薛红艳笑道:“三楼有休息室,让他去那儿睡,安顿好了,咱俩去逛街。”

孟强摇晃着身子喊道:“小勇,小勇。”

孟勇从外面进来问道:“哥,咋啦!”

孟强问道:“三楼的间休室有人没?”

孟勇答道:“空着两间,四张床。”

孟强说:“伟宁喝多了,你把他扶上去睡会儿。”

孟勇和王佳妮一起扶着陆伟宁上楼去了。孟强看着还在举杯的张新阳和徐天明,走到跟前数了数空酒瓶,喊道:“哎,新阳,天明,你俩这是要把我喝穷了吧,喝了不少了,打住吧。”

张新阳和徐天明说话都不利索了,但思路还是清晰地争论着中国房地产的走势。见孟强过来了,徐天明把瓶中的残酒倒在了空杯中,说道:“强子,最后一杯,咱兄弟仨干了。”

张新阳也站了起来,举起了眼前的酒杯说道:“好兄弟,干了。”

孟强一口喝完了杯中酒,又把酒杯摔到地上,大声嚷道:“痛快!”

徐天明和张新阳也摔了酒杯,哈哈大笑。

脸色潮红的徐天明眯着眼睛,背起了毛主席的诗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张新阳也大声背起了海子的诗:“秋天深了,王在写诗,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刚刚返回包间的薛红艳,看三个男人摔碎了酒杯,意气风发地念起诗来,她的眼眶湿润了。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心境,相同的,是奋斗的不容易!

孟强兄弟俩把徐天明、张新阳领到了三楼休息间,两人一躺下就鼾声四起。孟勇开了空调,又给二人盖好被子,离开了房间。

刚出门,孟勇扭头问孟强道:“哥,你不睡会儿?”

孟强虽然也喝了不少,但并没有喝醉,思维清晰地吩咐孟勇道:“没事,我没喝多少。我出去办点儿事。两人要醒了,你把天明送回家。但一定要把新阳留下,我有重要的事和他商量。”

孟勇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有些犹豫地问:“哥,真要和新阳哥摊牌吗?没有他,我们不会有今天的。”

孟强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迟迟犹豫不决的。不过,我们做生意不能有妇人之仁。这件事即使现在办也有点迟了,不能再等了。”

孟勇说:“我还是觉得有点儿那个。毕竟……”

孟强说:“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孟勇见孟强态度坚决,低头不再说话了。孟强穿了大衣,走到楼梯口又说:“一会儿去给新阳买几瓶罐头。”

孟勇嗯了一声,看着孟强的身影消失在了窗外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