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片一片飘落在刚刚入夜的校园,张新阳和刘诗雅并肩慢慢地向前走着,雪悄悄覆盖了他们身后长长的脚印。张新阳紧紧扣着刘诗雅的手,轻声问:“毕业了,嫁给我好吗?”
刘诗雅只是笑,一句话都不说。昏黄的路灯投下了三角的光晕,雪在灯光下愈发轻盈,慢慢地飘下,没有任何声音。刘诗雅让张新阳闭上眼睛,温润的双唇轻轻地吻在了张新阳脸上。张新阳睁开了眼,捧着刘诗雅的脸庞,看着雪花静静飘在她的脸颊,融化成晶莹的水珠,一颗颗滑落。刘诗雅闭着眼睛,漫天的雪花越下越大,两人轻轻拥着,彼此承诺,陪伴是一生的好光景。雪越来越大,张新阳睁开眼睛,空旷的街上只剩自己一人。张新阳打了个寒战,梦醒了。
张新阳觉得头有些疼,嗓子如着火一般。窗外街边早已亮起了路灯,他摸出手机,蓝色的屏幕上显示着19:37。看来自己真是喝多了,居然睡了一下午。张新阳坐起来,趿拉着鞋开了灯,看着桌上放着两大瓶罐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拧开一口气吃了大半瓶,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孟勇推门走了进来,看着张新阳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罐头,忍不住笑出了声。张新阳见是孟勇,边吃边笑道:“谢啦,小勇。这两瓶罐头真是雪中送炭,舒服,舒服啊。”
孟勇也笑道:“都是我哥安排的。”
张新阳拧开了另外一瓶草莓罐头,边吃边问:“知我者,孟强也!你哥他们人呢?”
孟勇说:“佳妮姐和我嫂子逛街回来就把伟宁哥叫回家了,天明哥醒来见你还睡着就没敢打扰你,我叫饭店的小牛开车把他送回去了。我哥出去办事还没有回来。”
张新阳揉了揉太阳穴,两瓶罐头下肚,头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又问:“小勇,现在还有回吴家堡的汽车吗?”
孟勇说:“新阳哥,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嘛。我能让你坐公共汽车回吗?再说,都这会儿了,给家里打个电话,今晚就别回了,我哥一会儿就回来,晚上咱们再好好吃一顿,我让厨师做了拿手的汤,你们哥俩边醒酒边叙旧。”
这次回来,张新阳本来就准备和孟强谈谈焦化厂的事,看来今晚就是个不错的机会,索性就不回了。于是他对孟勇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还有,一会儿帮我在对面的鑫福宾馆开个房间,你这儿休息也不方便。”
孟勇了解张新阳,说道:“行,我这就去办。”
正说着,服务员小娟轻轻敲了敲开着的房门说道:“老板,来贵客了。”
孟勇对小娟摆了摆手说:“知道了,你先去招呼客人,我马上下去。”
张新阳微笑着说:“小勇,你快去招呼客人吧。我看会儿电视,等等强子。”
孟勇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说:“那,新阳哥,对不住了,我先下去,有啥需要就喊小娟。”
张新阳笑着说:“快去吧。”
孟勇笑了笑,关上门出去了。张新阳打电话告诉家里晚上在孟强这儿有点事,让母亲江大英不用再等他了。挂了电话打开了电视,电视中正播着《乔家大院》。记得大三暑假,张新阳和山西同学魏晋鹏去山西玩了一个星期,祁县、太谷、平遥的晋商大院一个不剩地游览了一番。平心而论,就晚清山西的富商大贾而言,张新阳很喜欢乔致庸,不是因为乔家生意做得多大,而是因为乔致庸身上的执着和不服输,让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张新阳正看得津津有味,孟强打来电话问道:“新阳,睡醒了吗?”
张新阳说道:“早醒了,谢谢你的罐头啊,兄弟就是兄弟。”
孟强笑道:“那还用说。今晚别走了,我正往回赶呢,一会儿咱再尝尝小勇这儿拿手的八菌汤,给你醒醒酒。”
张新阳说:“小勇刚才已经安排了,你不用着急,路上注意安全,我们等你。”
晚上八点半,孟强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了小包间,包间里只有孟强兄弟、薛红艳和张新阳四人。开胃解酒的家常菜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孟勇给张新阳盛了一碗他的看家特色——八珍菌汤。张新阳也没有客气,一口气喝完,瞬间一种久违的、无法名状的暖穿透了全身每一个毛孔。张新阳接连喝了两碗,猴急的样子逗得薛红艳笑出了声。
张新阳边喝边抬头对薛红艳开玩笑道:“笑个啥嘛,你家叔叔这个汤啊,绝了!好喝,好喝。”
薛红艳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净瞎说,什么叔叔、婶婶的!”
张新阳一脸坏笑地说:“我说艳姐,《红楼梦》没看过,《金瓶梅》也没看过?”
薛红艳反应了过来,张新阳这是拿她上学时看《金瓶梅》被老师发现后点名批评的“光荣历史”说事。顿时涨红了脸,伸手打了张新阳一拳说道:“张新阳,你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孟强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那本《金瓶梅》还是从他手里传出去的,后来却不知谁把它传到了女生手中。结果到薛红艳在自习课上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被班主任发现了,老师追查书的来源,孟强主动站出来认了,从此薛红艳便对这个胖子有了好感,不过她至今也不知道,这本书本来就是从他手里传出去的。
想到这儿,孟强感慨道:“造化弄人啊!”
作为当年班里的活跃分子,张新阳当然清楚孟强的感慨,于是也收起了笑容,正色地说:“这一晃也快十年了,谁能想到你俩走到了一起,还置下了这么大的产业,全是艳姐的福气。”
薛红艳见张新阳不再开玩笑了,也说:“我一个洗衣服做饭带孩子的女人,有啥福气,还不全靠你们兄弟们拼死拼活地干。话说回来,没有你张新阳,他兄弟俩还真不一定能折腾出个什么名堂来呢,你才是我们家的福星。”
张新阳没有接薛红艳的话茬,只是笑着摇摇头,再一次端起了盛满汤的碗,不紧不慢地品尝着,似乎这种鲜美的味道,才是他现在唯一的享受。
薛红艳的话虽说有恭维的成分,但就事实而言,总体上还是靠谱的。万事开头难,当年创办子为焦化厂的时候,要没有张新阳的焦煤支持,没有江大成的场地支持,这个厂子是开不了张的。厂子开张后是张新阳规划了发展,让它第一时间成了合法合规的小企业。否则现在的厂子不是游离于法律边缘的小作坊,就是在一轮又一轮的检查中被关停。还有一件事便是张新阳机智地处理了江玉苟事件,而这件事的收获,则是让孟强得到了江氏三兄弟,这三位现在是焦化厂的得力干将。子为焦化厂的成功,就连孟强的父亲——混迹乡镇企业多年的孟兆和都觉得,孟强干了件他都干不成的事。虽说张新阳没有参与过厂子的经营,但他确确实实是厂子发展的第一高参。
然而薛红艳知道,今天他们却要向这位高参动刀了。无论张新阳是否同意,从今以后子为焦化厂和张新阳将不会再有任何的关系,虽说她也觉得这样做不地道,但孟强的话却让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利益。她不知道接下来孟强会怎么说,也不知道张新阳会有什么反应,但她知道过了今晚,一切都会了结。
薛红艳怀着内疚和不安,看了一眼张新阳,让她诧异的是,她发现张新阳正在用一种坚定的目光盯着孟强。而孟强盯着桌上的饭菜,一言不发。薛红艳看了一眼孟勇,孟勇眼神中满是迷茫。房间陷入了沉默,四个人的沉默,让人窒息而又不安的沉默。
许久,张新阳打破了沉默,他掷地有声地说道:“孟强,最近我在思考一件事儿,也一直在犹豫说还是不说,今天小勇和艳儿都在,我觉得说了比不说好。”
薛红艳的心猛地一紧,她从张新阳坚定的目光中已经猜到了他所要说的,一定和子为焦化厂有关,也许正如孟强预测的那样,张新阳要正式入股。就凭建厂初期他先后放到厂里的四五十万现金,要个二三成的股份也不为过,可如今这二三成股份,又岂止四五十万元?与此同时,薛红艳看到了依旧一言不发,快速拨动着手中小叶紫檀珠子的孟强,她知道,他正在快速地思考对策。
张新阳注意到了夫妻俩的表情,嘴角略略一扬,又说道:“强子,小勇,我想说的,正是子为焦化厂。说实在的,这两年是厂子的分红让我的人生有了实质性的改变,非常感谢你们兄弟俩。如今厂子发展到了这个规模,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焦化厂了。而我再从咱们厂子拿分红,显然已经不合适了。所以,我今天郑重地提出退股。你们考虑一下。”
说完张新阳又端起了汤,整个房间只能听到他喝汤的声音,除此之外,只有沉默。薛红艳听张新阳并不是要求入股,立即松了口气。但当她看到孟强沉着的脸时,她意识到,退股也没有那么简单。
许久,孟强说道:“新阳,你这是唱的哪出呢?刚才艳儿不是也说了,你是咱们厂的高参,你说这些让我的脸往哪儿放?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只要厂子开一天,就有你一天的分红。”
张新阳微微笑道:“强子,咱们兄弟的感情没的说,也不存在什么猜忌隔阂。我说的是现实,我从开始加入就是个偶然,走到如今更是偶然,偶然毕竟是偶然,如果要让这偶然成为必然,那一定会有代价的。这种代价太昂贵,我们都承担不起。”
孟强虽然听不太懂张新阳所说的偶然和必然,但他清楚张新阳和自己思考的是同一个问题,这是让他下了无数次决心,在夜里无数次说服自己的决定。从他决定摊牌的那一刻,他想了无数次的开场白,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张新阳在他动手之前先亮剑了。这样也好,既然双方都有准备,那就开始谈吧。孟强冲孟勇使了个眼色,孟勇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亮出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