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期很快到来,不知道目标带来的驱动力,还是朋友的陪伴,亦或是自己心态的变化。安漓发现,她构建给自己的不幸人设正在一点点被瓦解,从开春到初夏,整个人一直都是暖洋洋的。
四月底,学校要举办一次大型活动,陈函娇被选为了四个主持人之一,经常一下课就不见了人影。听说她们的排练地点在教学楼顶,还有一些练习舞蹈的同学也在那里。安漓在某个下午放学后找了过去。刚到楼顶的铁栏杆处,就听见了陈函娇嘻嘻哈哈的声音,安漓也在心里跟着笑了笑。这次活动,她们班也有节目,是一首大合唱,刚确定好曲目,安漓负责来报给主持人,方便他们串词。
“安漓!你怎么来了,是咱们班确定唱什么了吗?”
“还好意思问,一下课就跑了,也跟你商量不着。我跟邱玲玲和姚凤她们几个讨论了一下,打算唱《外婆的澎湖湾》,这首歌上课学过,练习起来节省时间。你觉得可以吗?”
“外…婆…的…澎…湖…湾…”陈函娇从裤子里掏出一支笔,摊开卷成了一个圆筒的白色稿件,一边念叨一边在上面记下了歌名。
“可以啊,你们决定就行,我得排练这边的,也没法参加咱们班的合唱。”
安漓四下看了看,发现在这里排练的人不少,顿时打定主意,她们的节目就用课后的时间在教室练。
班里订了六十元一套的服装,在活动当天统一穿上。
“晚风轻抚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每次唱起这首歌,相信大家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沙滩上,伛偻向前的老人拄着拐杖牵着一个步履蹒跚的小娃娃,踩着光,缓缓向前走的画面,心中也会荡漾起温暖。下面就有请六年级二班为我们带来大合唱,《外婆的澎湖湾》,掌声欢迎!”
站在舞台左侧看着在台上报幕的陈函娇,安漓突然很钦佩她,接下主持人的活儿,自己写自己负责报幕节目的串场词,再在舞台上用话筒自信地讲出来,安漓佩服陈函娇的勇敢。
合唱分为女声、男声、集体三个部分。在男声部分唱的时候,在场的人都隐隐听到了音响里传出来断断续续、时近时远的女孩的声音。安漓和姚凤相视一笑,她们一下就听出来,这是陈函娇的声音。循着队伍的缝隙朝主持人站立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有另一个女生在手忙脚乱地和陈函娇一起关话筒。
“我太丢脸了,没脸见人了。”活动刚一结束,陈函娇就追上了提起凳子往教室走的两个伙伴。
“哎呀,没事没事,用不了多久大家就忘了。”姚凤真诚地安慰道。
安漓抿了抿嘴唇,克制住笑意。
“对,不丢脸,你今天没跑调。”
李勇文不知何时突然从后面窜了上来,越过她们三人,扯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邱媛媛的高马尾,然后一溜烟儿了就跑了,嘴里还不忘嚣张叫嚣:“追得上就让你报仇!”邱媛媛自然不肯就此放过,把手中的板凳放到一旁,拔腿追了上去。
“媛媛,别放过他!上次他偷偷抽烟被我发现了,还不知道老实!”陈函娇对李勇文深恶痛绝,当然不会放掉一个为自己找同盟的机会。
安漓对李勇文,相比班里其他男生,算是比较熟悉的了,他们从前在村小就是一个班。
李勇文的妈妈生下他不久就悄悄走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下落。他爸爸也不久后就随同村人到了浙江的一个鞋厂打工,好几年才回去一次。跟李勇文一起生活的是他爷爷。老爷子的一只眼睛由于生病,又没钱治疗,如今只能看见一点血肉。老人爱好抽旱烟,李勇文不知是好奇模仿还是真的感兴趣,也染上了吞云吐雾的毛病。农村的宴席常常会在每一桌放上一包香烟,安漓曾亲眼见着李勇文挑只有女性的桌子坐上去,然后迅速将烟放进口袋,美其名曰:带给爷爷。
相比给老师告状,陈函娇作为班长,更倾向于用“威逼利诱”让同学屈服。多数人是服这一套的,可李勇文是个例外。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惧怕。正因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性格,一年多来,其他人没少在班上见证他们的较量。
五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炎热,可教室上方的风扇还没到可以用的时间。好在下了一场暴雨,为整个学校降了降温。安漓自从排练节目以来,就很少一放学就回家了。一开始是为了排练,后来她慢慢地就喜欢上跟着同学们一起呆在没有老师的教室里了,从下午三点多放学一直到傍晚六点上晚自习之前,这里都属于他们。
其实陈函娇和邱媛媛、余小玉一直都是五点才往家走,她们住得近,喜欢写完作业再回去,还能跟同学一起多玩一会。安漓从前走路慢,自己又怕黑,总害怕还在路上就天黑了,陪杨琳的那次,是她第一次那么晚往家里走。虽然到家前天已经灰蒙蒙地快黑了,但她心里一直挂念着朋友,也幻想着自己终有一天要成为勇敢英雄的将军,率领跟随者一起捣毁那些让人无力的现实,慢慢地,竟将对黑暗的惧怕抛到了身后。
安漓坚信,人都是会变的。她从前不喜欢过问别人的事情,也反感有人打听自己的事情,但如今坐在教室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竖起耳朵听同学们聊八卦却成了她每天的乐趣,听到精彩处,甚至会停下笔来聚精会神地等待情节深入。
“外面有彩虹!”不知道是谁在走廊上嚷嚷了这么一句,八卦分享就被打断了。大家竞相趴到窗边抬头往上看,果然看见了一道近乎完美的圆弧。
“一,二,三,四,五,六,诶,没有七种颜色啊!”
“不是,有一个青色很淡,你仔细看看,有七种。”
大家都兴奋极了。
“走,去操场上看,顺便去买点吃的。”张国培提出了建议,教室里的人就都陆陆续续跟着出去了。
张国培这学期也成了住校生,他的“同盟军”也随之越来越庞大,和以陈函娇为首的“娘子军”相持不下,两个队伍的主要矛盾在于课后对乒乓球台的争夺。
学校一开始只在初中部教学楼前面的平台上修了两个水泥球桌,那里自然是轮不上小学生的,而去年年底,学校在旗台斜下方的小操场上装了一个宝蓝色的桌子,从此,爱好乒乓球的同学就成了这里的常客,每逢体育课或是时间稍长一点的课间,又或是吃完午餐后到午休前的间隙、下午放学后到晚自习前的间隙,大家都在那里巴巴地侯着上场。
自从某天下午的体育课,张国培带着几个男生霸占球桌一整节课开始,男女之间的小范围对立再度形成。陈函娇也收获了除李勇文外的另一个劲敌。
安漓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和解的,看着陈函娇她们都随着张国培一起去了操场,安漓也收拾好书包跟在了后面。
她们去的是初中部使用较多的那个连接了小卖部和宿舍楼的操场,上个月的活动也是在这里举行的,因为它更宽阔。
男孩女孩们都站在一米多高的围墙边上,有的正面站着,有的背对着站着,而大家却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抬头看着天空,望着彩虹。
在这里她们才发现,今天出现的是双虹。在教室里看见的那道,更大,颜色更深,还有一道略小的、浅色的被教学楼挡住了。
安漓面向另一边的舞台站着,将书包放在了脚边。环顾四周,有人背着书包在操场上跑来跑去,或许是去买零食,或许是去宿舍拿东西;也有人并肩交谈,绕着操场边散步;还有人在打篮球,不光有男生,也有女生;另外,就是和她们一样,仰起头看天空的人。
“听说,对着两道彩虹许的愿望,很容易实现。”邱媛媛说着,就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女孩们都照做不误,男生却保持着一副无欲无求的无所谓模样。
从宿舍楼方向跑过来的张国培给大家带了牛板筋,先前没在教室和大家一起玩的王生林也跟着过来,递给安漓一根棒棒糖,两个人都没说话,准确地说,他俩从来没和对方说过话。
安漓觉得自己最近很幸福,劳动节放假第一天,安海林打回来一个电话,说答应安漓去榆林中学了,所需要的费用也在准备当中,让她安心学习,同学们都很友好,自己也交到了新朋友,还有人在关心自己,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这份关心如何处理,但她还是很开心。
这学期电脑课被取消,大家没法去电脑室玩纸牌和暴力摩托了,班里就突然开始流行起麻将连连看,这是初代智能手机上自带的小游戏,没有流量也可以玩。陈函娇从家里带过来一个旧手机,有时上课的时候也会偷偷拿出手机,取出旁边的电容笔,在手机上戳个不停,安漓一度担心陈函娇毕业考试会失误。
幸好,在拿毕业证和成绩通知单那天,陈函娇依然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而自己也紧随其后,获得第二名,并且拿到了数学的满分。那天,很多人都围着陈函娇,问她初中是不是真的要走,得到回答后,大家都难过了起来,尤其是姚凤,安漓本打算在这天告诉陈函娇自己也跟她一起参加榆林中学的开学考试,但害怕姚凤知道后更加失落,就打算暑假找机会在QQ上告诉她,安漓也不喜欢离别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