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代的艺术

我们今天所知道的殷代(前 1401—前 1154)的艺术,是比较晚期的东西。盘庚迁都以前的商代的文化还没有什么重要的踪迹可寻。山东的龙山文化,是殷商早期的东西。龙山出土的甲、骨都是没有文字的。但其黑色陶器,艺术水平是很高的,很薄、很光亮。红色的陶规鬲,造得也很精工。在盘庚迁都以后,殷的艺术已是很发达的了。铜器的铸造术,达到了十分精美的阶段。不仅图案花纹繁杂多样,有的器物,体积也很巨大,像“司母戊鼎”,便重至千斤以上,安阳出土的牛鼎、鹿鼎,也是很巨大的。大器的铸造是用好几个模子拼合起来的,先在模子(陶制的)上刻好图案,然后才把铜汁倾倒进去。这是需要艺术家细密的分工的。图案花纹,有的很朴素,但大体上都是相当繁琐的。图案的花纹,以动物为主体,尤以饕餮纹为最习见。饕餮是“龙生九子”之一,贪食,故多以装饰食器—像鼎之类—但这是宋人的说法。《史记·五帝本纪》云:“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天下恶之。”则饕餮是人名。根据饕餮图案,有两眼,有大口,悬想还是像牛一类的动物头部的正面形的图案化吧。还有所谓夔纹、凤纹、雷纹、蝉纹、蚕纹、龙纹、蚪纹、犀纹、鸮纹、兔纹的,变化相当的多。也有将禽鸟或兽类全形铸成一器的,像著名的鸡卣。也有以动物形作为铜器的支柱(像“司母戊鼎”)或把手(像牺首夔龙饕餮纹杯),或盖上的纽(像饕餮夔凤纹为卣鸟纽盖),或器内的一部分的(像四龙盘)。那样的栩栩如生的有现实主义倾向的动物形态,已不是图案,而是雕塑专家的精巧的制作了。作武器的铜工,也是一丝不苟,而且富有艺术性的,有的弯形的小刀,把手部分是作动物形的。许多的刀、斧和戈头,都是有精细的图案,而且嵌上绿松石。铜制的车饰、马饰也都具有很精美的图案花纹或雕铸的动物形。铜盔有不少被发现,有的朴素,有的则具有图案花纹。铜的面具形的东西,也曾出现过,大约只是装饰品的一种。

殷代的铜器,显然是由陶器发展出来的。但到了后来,民间的殉葬品的陶器,却反而模仿铜器的形制了。1950 年春季,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安阳试掘出土的若干陶器便明显地可以看出是追踪铜器的复制品(像陶制的爵杯等)。又白色陶制的盘、罍一类的形制和图案,也都仿铜器而来的。

在这个时期,青铜器文化已达到了很成熟的阶段,可惜我们还不曾找到它们的祖先,它们的初期的制作品。

许多重要的铜器和白陶,都已为各帝国主义者博物院或私人所得去。前中央研究院历次在安阳发掘出来的东西,则已为国民党悉数盗运往台湾。这里所采用的许多图片,除了极小部分之外,实物已都不是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了。

商·象首饕餮兽纹兕觥

除了铜器、陶器之外,殷代的艺术家在雕塑技术上,也发展到玉器、象牙器、骨制品、大理石制品方面去,而且都有很好的成就。殷的玉器是十分精美的。前中央研究院在几次的发掘中,得到上千件的玉器,其中以中空的细玉管和碧玉雕成的像最为重要,可惜已被盗运到台湾去,连其照片也不能见到。其他被当地人发掘出来的玉器为数也不在少。很重要的,差不多都已到了国外的几个博物院里去,也有落在私人手里的。有作禽形的、蛙形的,也有把禽形、兽形图案化了的,还有实用品,像玉栉,那些图案,和铜器上的花纹是一脉相通的。作实物形的玉器,则雕得很像活的玉也被用作武器,像玉援嵌石夔龙形戈,像嵌石虺龙纹铜柄玉矛都是很精工的作品。后来的玉工,往往就玉的原来形式雕作不同的形象(见宋人词话《碾玉观音》),殷代的玉工想也是这样的。美国弗利亚美术馆所藏的玉人,是今日所有的最重要的可以见到的殷代人物的真相的遗物。我们仿佛还与栩栩如生的三千多年前的人物相对,那个时代的衣冠制度也可以从那里见到一斑。

前中央研究院曾发掘出殷代的陶俑若干,制作得很粗朴,乃是戴着桎梏的男女奴隶。我们看那痛苦的脸,足够说明殷代的奴隶生活是怎样的惨酷。

在大理石制品中,我们也找到了另一个人像,身向后仰,双手向后按在地上,支持着全身的重量。这显然是作为一种巨大的铜器或其他器物的支垫物之用。

商·虎纹石磬

我们得到这三种雕塑的人像,乃是研究历史的人的最大幸运,也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实物文献。谁还会想到殷代人民和奴隶的面貌是如此真实地显现在我们之前呢!

大理石的使用在殷代似是很普遍的,至少在王家建筑与用具方面是用得很多的。安阳出土的鸮鸟、蛙、怪兽和龟似乎都是建筑的装饰物或附属物,或仅仅作为玩赏之用的也说不定。鸮、蛙和怪兽身上的花纹和铜器图案是同一类型的。

最近的发掘,得到一具大石磬,饰以虎纹,是很值得注意的东西。那样一具大的石磬,作为乐器,其奏乐的场面可想象得出是很壮观的。

象牙的制品也有发现,像上饰蝉纹的筒形象牙器是实用的东西吧。“纣为象箸”的传说,并不是虚无缥缈之谈。骨或牙雕的笄或其他装饰物是极为工致的,其先,几乎完全是鸡形,后来便渐渐地简化了。在鹿角上,在牛骨上,殷代的工匠们也遂形地雕镂了许多精巧的花纹。

特别重要的是,丝织品在那时候已是很进步的。今日在铜器上尚常常见到绢的遗迹,绢的织纹是有各种形式的,当时把铜器作为殉葬物,恐怕其外面常是包有绢帛之类的。就那织纹看来,殷代的织工已达到高度的发达的境地。

殷代的艺术,就现在所已知道的而论,确是发展到专业化的程度。铸铜、纺织、雕塑等等,都已各有专门的工匠。已经从氏族社会进到奴隶社会是非常可能的。将来出土物更多,一定会更明白地证实这个假定。奴隶社会文化是会产生较之氏族社会文化更伟大、更精美、更重要的艺术作品的。希腊、罗马的文化、艺术不是建筑在奴隶的血、汗与泪之上的么?远远地离开原始人的想象与幼稚的手法,逐渐地走上现实主义与表现人生的道路上去,殷代的艺术就是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