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混沌又澄明,陈木夹杂着安神香的味道,丝丝飘进口鼻内。
我缓缓睁开眼,屋子里昏暗,唯一的亮光就是太阳光照着纸窗,半透未透,照的桌前浮尘流转。
“这是哪里?谁救了我?现在是什么时候?”心头有无数疑问,想找个人问清楚。
我尝试着坐起身,但身体却一动不能动,疼痛的紧。
我躺在床上,独自享受着寂寞、孤独的滋味,偶尔会想起过去种种,也会想起被我丢失的旧人。
越是去想,越是绝望。生之无味,死之不甘;冰冷的心宛如处身绝地,荒凉而无边际。
就这么煎熬到窗外无光,房门终于被打开。
进门来的是个小和尚,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提着斋盒,光溜溜的小脑袋让灯照的发亮。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突然说话,把进门来的小和尚吓了一跳,手里的油灯乱晃。
“大…大武士,你醒了。这里是泷露寺。”
“雾松县的泷露寺?”
“正是。”小和尚看着我,紧张的有些拘谨。
雾松县之远还在铃原县东北,算来我顺着河流漂了五个县,已经到了东政府。
小和尚把油灯挂在墙上,看着我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我看着小和尚,原本心里有许多问题,但突然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是寺里救了我?”
“是我师兄在山下打水的时候发现了大武士。”
如今我躺在寺里,自然是寺里救了我,我问了一句近乎废话的问题。
听小和尚认真回答后,又是相安无语。
我脑子一片空白,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小和尚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过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大武士饿吗?我带了斋饭。”
我摇了摇头,开始怔怔出神。
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了一声好好休息,转身便要离去。
小和尚转身的一瞬间,空虚握住了我的心脏,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我舍命想救的家伙,便叫住了小和尚。
我问小和尚:“只是救了我?”
小和尚被我的问题问住了,一时间没明白,只得尴尬的摸了摸脑袋。
“对了,师兄说他还救了一只狼,师兄和我说过,如果没有狼压着木板,只怕大武士早就翻下水淹死了。”
“那只狼现在如何了?”
“那只狼给了城里孙屠户照料。”
给了个屠户?那咬月它还能有性命吗?我一听小和尚的话,着急着想要起身,但身上撕扯的痛到了骨子里。
小和尚见状连忙解释,原来寺里严禁荤腥,但是狼又离不开荤腥,况且看到咬月伤势,短时间里是无法自行猎食。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忍一条生命活活饿死,所以寺里和尚就把受伤咬月拜托给了城里孙屠户照料。
孙屠户人不错,也十分敬重泷露寺,不但给咬月照顾的很好,还给受伤的咬月请了兽大夫。
听了小和尚这番话,我的心里又安定了下来。
趁着打开了话匣子,我又陆续问了很多问题,小和尚一一解惑。
原来现在已经是深秋十月,起初听小和尚这么说,我还吃了一惊,并不太相信,等聊的越深,我才明白自己还能活着真是天大的运气。
小和尚说我一睡三个月,这三个月只能灌些流食,吃喝拉撒全是寺里僧人照料。
起初把我救上了后,寺里给找了个大夫,但是大夫说我的伤势应该是没救了。全身六处骨折,颅脑和脊柱还有损伤,外加气血不足、伤口感染,恐怕活不过十天。
寺里和尚慈悲,不忍还喘气的我当死人抛尸,就想照顾到终了,也许是冥冥之中真有佛祖菩萨大慈大悲,我的身体竟然在无意识中慢慢恢复,直到今天醒来。
“既然大武士已经醒来,流食就不用再吃了,小僧这就让寺里为大武士准备些斋饭。”
小和尚走后,我吃着痛,尝试着坐起身,我总不能继续躺着当废人,吃喝拉撒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我双手撑着试图坐起来,但双臂无力,加上浑身撕裂的痛,让我尝试几次后颓然放弃。
长时间卧床让我的肌肉萎缩,活动带来的撕裂感也是源于此。
不久,小和尚就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斋饭。
吃饱喝足,一切打理完毕后,我又拜托小和尚找来两个灌满细沙子的土坛子。
于是,为期半个月的力量恢复训练就开始了。
半个月后,我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不过也只是荡着一条废腿,拄着双拐踉跄前行罢了。
由于我现在彻底瞎了左眼,导致我看到的地面感觉比实际的深上许多,每次我的拐杖落地都会被顶一下,这种感觉实在不是轻易容易习惯的。
今天早上,我早早起床找到寺里住持,答谢了救命之恩,也表达了想要离开的想法,住持说:“大武士可来去自由。”
我向住持要回了自己的佩刀,询问了城里孙屠户的住所,然后敬了柱香,就离开了泷露寺。
到了雾松县城里,我一路打听来到了一个肉铺,这个肉铺正是孙屠户的。
在肉铺,我顺利的见到了孙屠户。
孙屠户是个三十多岁,身子圆滚的大汉子,长得憨厚,小眼睛大白牙,看谁都是笑嘻嘻。
我向孙屠户禀明自己来意,这汉子一听我是狼的主人,他好似更是开心。
他看着我,手里的剔骨刀还在忙活着,眉眼声色的讲着这段时间他与咬月的相处,他连连赞叹咬月的聪明。
“小白伤好后,我花钱让铁匠和畜大夫给小白打造了四个铁爪……”因为汉子并不知道咬月的名字,看到咬月毛色偏白,就给咬月起了个“小白”的名字。
汉子继续说道:“小白不爱待在家里,家里有肉它也极少吃的,它喜欢跑到山上捕野味,五六天才回来一次。小白骨子弱,又受了伤。有一天它出去两天一夜就回来了,身上被抓咬的伤添了四五处,我知道它是在外受欺负了,这才给它打造了四个铁爪………”
从孙屠户的话语中,我能听出来他非常喜欢咬月,也知道他人不错,毕竟寺里僧人也是这般评价的。
但是我的注意力却全程放在了他的手上,他说话一直看着我,手还在不停舞动。
说话短短半盏茶的时间,案板上半扇猪已经被他用刀把骨、肉、皮全部剔的清清楚楚。肉一堆、骨一堆、皮一堆。
他的手法极为熟练,熟练的让人后脊梁发毛。
我不由得想起毒狼曾经跟我讲过,狼首双刀十几招就将赤狼剔的骨肉分离。
再看眼前这汉子,一刀剥皮、一刀摘骨,剩下粘在骨头上的肉三五刀就刮了个干净,如此手技只怕遇上狼首也不遑多让。
孙屠户看着我对他杀猪剔骨感兴趣,就笑着开口问道:“兄弟是对杀猪感兴趣?”
我尴尬的点了点头,孙屠户朗声大笑道:“兄弟可是好眼光,我这门手艺学会了养家糊口没有一点问题。说来,我这杀猪的手艺也是因为我多少有些天赋。我六岁时看村里人杀猪,看了两场就学会了,十岁时已经能自己杀猪,而且杀的比雾松县城所有屠户都好。如今我干这一行二十六年了,豪不夸张的说,世上没人比我更会杀猪。这门手艺从来没人手把手教我,我只需要拿两眼一看………。”
孙屠户好谈,说了很多。作为一个真正的杀手,一个杀人杀到我自己都数不清的千人斩,听了他的故事我还是会感到惊讶,眼前这个从谈吐到行为举止都称得上是憨厚的大汉,竟然是个天生的“杀生汉”。
也亏的老天心善,让他看的是杀猪,否则这世上就不会有柳村第一了。
“这样吧兄弟,明天早上我这后院还能来两头猪,明天你早早来,我教你手艺。”
“不必麻烦了,我即将要远行,今天来这里,一来是想带走咬月、二来是感谢你这么长时间对咬月的照料。”
孙屠户面露惋惜,“好吧,兄弟既然有远游的计划,我便不留了,今后如果还想学我杀猪的手艺,兄弟可以随时来找我。泷露寺里的大师傅对我有恩,街坊四邻待我也有不错,大师傅能把小白托付给我照料,这是我报恩的机会,兄弟不必客气。”
孙屠户还没说完,就突然想起了咬月出门以久,“小白它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那就劳烦兄弟再替我照看一段时间。”说完我便躬身告辞,孙屠户挥手笑送。
大约走出两条街,我身后就响起沉闷的脚步声和大口的喘气声。
我转回头看,只见孙屠户手里拎着个布囊,跑的满身大汗。
我停下拐杖等他,孙屠户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还举着一个布囊。
“我看兄弟你衣裳单薄,这马上就要入冬了穿这点可不行,我给你准备了几套衣裳,你穿着可能会大一些,但总比没有衣裳穿来的要强,包里还有几十块钱,加上一斤俺腌的肉,你路上好吃。”
我见惯了世界的冰冷,冰冷的让人绝望,我在其中挣扎、同化,直到和我认知中的世界一样冰冷、绝望,便觉得世界就是如此。
直到我一次次遇见不同的人,没有假意,有着善良。看着眼前的孙屠户,我又想起樱望猝不及防的温柔,让我冷酷的世界开始崩塌。
原来,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冰冷的人就只是我。
我接过孙屠户的布囊,布囊轻薄又沉重。
我想拉他站起来,他坐在地上摆了摆手,笑道:“兄弟的腿不便,我自己起来就可以。”
孙屠户从地上蠕动着爬起来站在我身前,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高大。
“兄弟远行要去哪里?”
“新树。”
“去新树的路途遥远,兄弟还是雇佣一辆马车较好。城外就有车马行,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就能到。”孙屠户手指着右侧的街道。
我点了点头,背上布囊。临走前我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我叫新织有良。”
孙屠户道:“孙义”
我惊讶的问道:“你是天朝人?”
孙屠户笑着挠了挠头,“他们都这么说,或许祖上是吧,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