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大象二年,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
登基仅仅两年的北周宣帝宇文赟去世,年仅二十又二。
继任皇位的是宇文赟的长子宇文衍,时年八岁,完全不具备理政能力,于是国丈杨坚担当起辅政工作,与已经成为皇太后的杨丽华逐渐控制大内和朝堂。尽管杨丽华不太支持父亲这种有些僭越的行为,但迫于身份问题也只能同意。
尽管杨坚已经在实际上把控北周的朝堂大权,但他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从心里服他。蜀公尉迟迥、郧州总管司马消难等人并不十分听从杨坚的政令,因此杨坚矫诏让韦孝宽代替尉迟迥相州总管的位置,意图剥夺其兵权和财力来源。
察觉异样的尉迟迥将其子尉迟惇留在相州,随后与诸将领商讨对策。然而杨坚见尉迟迥迟迟不动身,便派破六汗裒等人前去详细告知旨意,结果尉迟迥见到来人催促,心下觉得杨坚过于无礼跋扈,便斩杀破六汗裒等人。
随后尉迟迥聚集文物官员,将百姓召来,而后登上城墙北楼。
“不忠杨坚,平庸贪婪,单凭自己身为国丈,进而挟制幼主、号令天下、作威作福、赏罚不分,叛君之迹已展露无遗。我尉迟迥身为王公,与君主有舅甥之亲,同甘共苦,本应一体。先帝任我于邺城,本就寄托安危大计。如今我打算与诸位集合义士、匡复国家、保护百姓,进可享受荣华名望,退可保全为臣节操,各位认为怎样?”
城下皆感奋激昂,齐声赞同,尉迟迥便即刻号令相、卫、黎、毛、洺、贝、赵、冀、瀛、沧各州及侄子尉迟勤所管辖的青、胶、光、莒各州数十万军队等候差遣。另一边荥州刺史邵公宇文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东潼州刺史曹孝达也都各自据州响应。
与此同时,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为对抗杨坚阵营的兵气者,进而来拉拢“凪”组织的成员,北宫珩自然是重点拉拢对象。然而北宫珩却有些为难,尽管司马消难和尉迟迥等人起兵造反是为了保全宇文衍的君权,这也与宇文邕的临终交代大体一致,但有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摆在面前,让他没法考虑司马消难的请求。
那就是北宫珺现在还在宫中女官处,此时杨坚已经通过杨丽华知晓了北宫珩和北宫珺的关系,进而日夜监视北宫珺的行动。一旦自己有动向,妹妹的性命势必不保。况且自灭齐以后,北宫珺便长时间卧病在床,身体情况欠佳,经不起扰动,就连宇文盈出嫁时也没有现身。
在大义和亲情之间究竟该如何选择,北宫珩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纠结。权衡利弊后,他决定选择中立,以暂时保全自己和妹妹。
这天北宫珩正在巡逻时,迎面走来另一部分禁军,他们拦住北宫珩,并告知隋国公府有邀,请北宫侍卫前去府上做客。尽管有些诧异为何身为北周实际掌权者的杨坚为何要邀请自己,但迫于形势,也只能顺从。
来到隋国公府后,一进门便看到端坐在一旁的独孤伽罗,以及坐在周围的韦孝宽和杨素等人,他们都是杨坚阵营的强力干将。居于中央的杨坚看到北宫珩前来后,便令韦孝宽等人先行退下,随后邀请北宫珩上前来就座。
“早就听闻北宫侍卫气宇不凡,今日得见,果真如此。”杨坚笑道,笑容看似亲和,实则暗中藏刀,话语中透出试探和敲打的意味。
“不敢,隋公谬赞了。”北宫珩说道。
“既然北宫侍卫选择前来,想必知道此番邀请所为何事了吧?”
“在下愚钝,不知隋公何意,还望指点一二。”
“如今天下动荡,而尉迟迥又联合司马消难等人在邺城、山东一带作乱,战事连连,民众苦不堪言,当下正应结束这场闹剧,还天下太平。尽管我的身边助手不少,但缺乏兵气者,而北宫侍卫不仅精通兵气,又是先武帝的亲信,因此特邀侍卫前来助我,一同平定乱臣贼子,不知侍卫意下如何?”
“在下……”
北宫珩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未曾料到杨坚会来拉拢自己,尽管他现在不想参与其他事端以免祸及自身,但也不可能接受杨坚的拉拢,一旦杨坚得势,大周势必会被取代,到时就算死也没脸去见宇文邕。
“在下能力平平,有枉隋公期望。如今在下只考虑遵循先帝遗嘱,保护当今陛下安全,以此方式维护大周。何况在下之能力较于隋公手下来说十分平庸,又有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隋公赏识呢?”
“北宫侍卫真是谦逊,我手下能人繁多确实不错,但他们无法帮我办成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寻找长流之珠。”
“长流之珠?”北宫珩心中一惊,“隋公为何要寻找长流之珠?”
“既然话已至此,我也不再瞒你。”杨坚换了一副姿态,“早前长流之珠与其容器细水之椟是宇文部的传承器物,能够赋予和褫夺兵气。它们一直都在宇文泰手中,直至大魏分裂时失散于混乱,偶然被我父拾到,便暗中研究,密不外传。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宇文护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此事并查抄杨府,为了避免家族陷于水火,我只得带着它们向东奔逃,途中即将被追兵追到时偶遇兰陵王高长恭,并为他所救。为表示感谢,我便将不怎么有用的细水之椟当作谢礼交给他。后来风波过去后,我便启程回周,路过邺城时却不慎被人强行盘剥钱财,长流之珠就这样被当地豪富抢走,随后上贡给后主高纬,不知所踪。”
“所以这就是你要寻回长流之珠的原因么?”
“昔日流失的宝物能够重新出现在眼前,又怎能不拿回?早先我从宫中宦官处打听到先武帝在邺城发现了长流之珠,只是被符文封锁,不好拿去。于是想让韦孝宽代替尉迟迥坐镇邺城,好方便我前去邺城取出长流之珠。谁料尉迟迥不听调命,并联合其余州县起兵造反,迫于无奈,也只得出兵镇压。”
“可是……”北宫珩犹豫了一会,“长流之珠本是宇文部传承之物,隋公却将它称之为‘失而复得’的器物,不觉得有些荒诞么?”
“你还是太固执了,北宫侍卫。我对长流之珠的了解,盖过所有宇文部之人,何况我父与我把持它多年,只是不慎遗失,如今失而复得,怎么荒诞?”
“就算长流之珠在隋公手上一万年,它也不非你所有。”北宫珩蹙眉道,“况且隋公想要得到长流之珠,目的也不仅仅是所谓的‘失而复得’吧?”
“不错,当今乱贼四起,主上年幼,不能理政,我需要用长流之珠镇压以兵气作乱之人,以保大周平稳。”
“且不论隋公如何说,恕在下无心参与斗争。”
“北宫侍卫如此决绝,是赶着回去照顾令妹么?不要着急,有太后照料,令妹现在很安适。”
一听这话,北宫珩立刻皱起眉,看来对方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然而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何况杨坚是宇文邕生前最为忌惮之人。
“不用麻烦太后了,我自会照料好舍妹。”北宫珩面色铁青,“对于隋公的建议,在下资质平庸,恕难接受,宫中巡逻工作还需在下帮衬,就先告辞了。”
“既然如此,那便送客吧。”
在一片肃杀氛围中,北宫珩离开了隋国公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杨坚不由得长叹一声,引得一旁的独孤伽罗诧异。
“夫君是在叹未得良才么?”独孤伽罗问道。
“这倒在其次,我本想招他作为帮手,却不领情。既然如此,对于有可能变成威胁的人,也只能下手铲除了。”杨坚皱眉道。
回去的路上,阴云密布,寒风呼啸,街上行人冷清,一片萧瑟。
北宫珩走在回去的路上,每一步都十分沉重。早前对自己而言,活着就是找回长流之珠,毕竟自己的第二条命相当于宇文邕和组织给予的,为了这个信念,他赴汤蹈火,肝胆涂地,勇挑重担,尽管无人诉说,但依然砥砺前行。
然而现在长流之珠已经找到,不再需要四处奔波,但面对的问题却愈发多样,每一样都令人难以抉择。如果接受司马消难的拉拢,从而与尉迟迥一同起兵反杨,确实是能够遵循了宇文邕的嘱托,但现在战局不清,何况自己和妹妹身在长安,与邺城相距甚远,在长安内外都遍布杨坚眼线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取得联系。
此外杨坚还有意拉拢自己,但北宫珩知道杨坚的最终目标就是夺权,不仅要夺走实际的权力,还要改变大周的国号。介于此,他根本不可能加入到灭亡大周的集团中去,到时候真的就算死也要背负骂名,到地下也没脸见人。
有时他不禁思考,到底该如何做才算是对得起自己和他人?
回到长安宫后,北宫珩刚准备和其他一同巡逻的“凪”组织成员商讨一下宫中事宜,不料刚与众人见面,其中一人却突然抽出匕首插进北宫珩的肚子里。北宫珩大吃一惊,一掌将对方震开,随即腹部传来剧烈疼痛。
“为什么……”北宫珩挣扎质问道。
“我们已经接受隋公的建议,加入到镇压叛乱的阵营里去了。”对方说道,“隋公要求我们清理组织内的反动分子,就别怪我们无情了。”
“一群无耻之徒……”
此时的北宫珩不仅腹部作痛,就连心也在滴血,他万没料到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如今居然加入到灭亡大周的阵营中,并对自己挥刀相向。
眼看对方步步紧逼,试图再给自己致命一击,情急之下,北宫珩立刻抽出细水发动壁水之雾隐匿身形,消失在原地。其余人见状也开启兵气感知模式,不断在四周搜寻北宫珩的踪迹。
北宫珩隐匿自己的兵气气息以防被侦测到,尽管步履维艰,但他还是急忙赶往女官处,想要探查妹妹的情况。然而当他终于来到女官居所并打开门时,面前的一切让他顿时震惊。
屋内遍地鲜血,死尸横陈,血腥气息飘荡在空中,北宫珩急忙进里屋查看,却发现北宫珺已经躺在床上没了气息。一瞬间,北宫珩的脑袋里似乎被大钟猛敲,他无法相信面前的一切从而瘫软在地,许久之后才缓过来。
“阿兄……阿兄害了你啊……”
北宫珩抱着北宫珺的尸体嚎啕大哭,似乎要把肠子都给哭断了。
此时听到声音的组织成员来到此处发现了北宫珩,瞧见他的模样后,满脸都是鄙夷不屑,甚至透出轻蔑和嘲笑。
“这就是与隋公作对的下场,既然你不接受隋公的好心,那就要承担你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
听着对方的话语,北宫珩停止哭泣,随后咬着牙起身,拔出细水飞速扔去,瞬间将那人贯穿钉在门柱上,其余人大惊,随即拔刀相向。
“胡言乱语!无耻之徒!”北宫珩愤怒大吼,“今天你们全都要陪葬!”
霎时间北宫珩与对方众人厮打在一起,即使没有细水刀,即使身上还有重伤,但他依然毫不退缩,一拳打歪一人下巴,再拧断另一人胳膊,随后力压众人,咆哮着连续捶打。顷刻之间,屋内再次血流成河,哀嚎遍地。
见情况不秒,也怕禁军发现,余下的组织成员便释放烟雾弹离开,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北宫珩抓住末尾几人摔死在地上,其余人则仓皇逃走。
烟雾散去后,看着遍地死尸,北宫珩有种难以言说的郁闷感,他再次折返到北宫珺身边,登时泪如雨下,抚摸妹妹的脸庞,却根本没有一丝生气。北宫珩想要大哭,却根本没有力气,精神也近乎疯癫,浑身像是面袋一样疲软下来。
北宫珩想要强撑着站起身来,却在瞬间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