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这么想着,就在第二日的清晨收拾好行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她和凌蓥告别后上了路。慑眉还在睡梦中,于是她给慑眉留了一封信。而对于凌蓥,她仿佛已经知道了卉的决定,丝毫不惊讶,将她送出风雪门。
离开了这个白色的冰雪世界,卉看着那扇木质小门,上面和下面就是两个世界,卉踏上初来时候的那条路。刚来的时候岛上栽满了洁白的梨花树,这会是秋天了,树上的叶子落尽,把地上铺上一层金黄色,多么温暖的光,不像是梦域国应该有的景象。外面下着绵绵密密的小雨,像一根根细细的绣花针迎面打来,酥酥麻麻,好似小动物在舔舐着。卉好久没见到这样的景色了,在风雪门呆的久了,卉第一次觉得深秋的日光也开始耀眼,刺得她眼睛睁不开。
“该走了。”站在门口的瘦高个催促道。送她来的是他,现在,接她走的还是他。他还是他,没什么变化,但是卉,已经让他认不出来了。
“别磨磨唧唧的了,老子还有一大堆任务呢。”瘦高个抽着烟,不耐烦的说着话,头看也不看,他只是想赶紧完成任务好交差。
卉这才从刚才的情境中醒过来,她一言不发,跟着瘦高个上了船。划了许久,才再次下船,又是一段距离要走。这条路卉走过一次,那时候还有橡皮人扭曲的在路上行走,此刻这个时间,一切都是安安静静,在白天,卉看的更加清晰了,小街上颓败的枯叶,跟随着她走过的脚步一直延伸下去。坑坑洼洼的十字路,两旁随意的草屋,在深秋的背景下显得那么孤清和沉暗。她现在仿佛什么都不怕了,如果再遇到橡皮人,她肯定不会吓得心脏跳跃,她想,“我会站起来,告诉它,你吃掉我吧。”
走了许久许久,见到了绮罗。好久没见,再次相见卉竟然有些恍若隔世之感。她还是那样的漂亮。
她站在那里等着,大方温婉,见到卉之后说着“辛苦了”等美丽官方的话,照顾着卉的低落情绪,并且得体的打发了瘦高个。
“萧大人等久了,我带你上去吧。”绮罗说什么,卉就乖乖照做。绮罗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就来到了萧寒住的地方,卉再次见到了那个黑衣男人。
“萧大人,到了。”绮罗小声的提醒着,把卉带入萧寒的面前。
曾经,在浸屿,她曾见到过他,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靠九妈的营养液恢复体力,虚弱的说不出话,更不要说去关心萧寒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而此刻,她沉默的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仿佛被剥去了衣服接受众人的围观那般,她感到无比的羞耻感。
“绮罗,你先出去吧。”
“好的。”
萧寒从座位上起来,关上了门,对着卉说,“别怕,抬起头。”
卉稍稍抬起了头,却碰上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那眼神让她迅速的再次低下头去。
萧寒被深深的惊到,因为他曾经见过这个女孩,那模样和绮罗差不多,现在怎么这副样子,风雪门的女孩自始以来好像没有这样一张饱经风霜、满目苍夷的脸,透露着苦涩和粗糙,眼神没有任何的光彩,甚至有些浑浊,布满着不自在和惊恐。
萧寒没说话,点起一根烟,一口接一口的抽着,“听说你认识正与是吧?”
她没说话,萧寒只见她木然的点点头。
“在风雪门吃了不少苦吧?”
她再次点点头,仿佛是一个提线木偶。
“绮罗,绮罗,”萧寒朝着门外看着,不一会儿,绮罗进来,萧寒对着她耳语一番,然后就出去了。
“妹妹,要开口说话,萧大人没有那么多耐心的,”绮罗走过去牵着卉的手说,“你想见到你的与哥哥吗?”
卉一听到正与,眼眶里瞬间涌满了泪水,她点点头。
“乖,那我们配合,张口说话,交换结束,我们就去见与哥哥好不好。”绮罗安慰着卉。
卉点点头。
“来,你给讲讲,你来这是为了什么呀?”
“为了见与哥哥。”
“很好,那么应该做呢?”
“交换出我的皮囊。”
“对,萧大人问你的话,你要不要说出口呢?”
“要的。”
“嗯,真不错,加油,我在外面等你去见与哥哥。”绮罗甜甜的笑着。
然后她转身出去了,给萧寒说了一声,“搞定了”。
萧寒掐灭烟,进门对着卉说了句,“我不喜欢勉强,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直接走。”
卉没说话,也没走。
“事情就很简单,你愿意献出皮囊,我们会为你更换一个更年轻一些的皮囊,去见正与,了却这个心愿,然后就剩下的日子就开开心心的过。”
“嗯。”卉的嘴里蹦出一个字。
“皮囊我现在不要,过段时间会来取,我只需要你的诚意,交个定金吧。”萧寒看了看她,说道。
“什么定金?”
“把你的心交出来,会为你按琉璃心在你身上,等到那天你来献皮囊的时候,我们会把心还给你。”萧寒看卉没有反应,以为她会拒绝。
“嗯。”卉淡淡的说出一个字,其实怎么样她都无所谓了。
“想好了?”萧寒有点惊讶。
“嗯。”
“那你这段时间让绮罗照顾你吧,你先等一会儿在这。”萧寒出去了,给绮罗安排了一些事情。
没多久,来了一批人,带着几个药箱。
绮罗走向卉,“妹妹,想清楚了吧?”
“嗯嗯。”卉点点头。
“那行,我们来,躺在这边,我们先打个麻醉,”看到卉有些害怕,绮罗握着她的手,陪她聊着与哥哥的事情,“别怕,我会在这陪着你。”
聊着聊着,卉渐渐的失去意识,不再说话了。
那批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上来,井然有序的开始取她的心脏。
只一会儿,手术就结束了。
但过了许久,卉才醒来,她的胸口已经被按上了一颗透明的琉璃心,还有针缝过的痕迹,她摸摸胸口,那里果然没有心跳了,现在这个新的透明心脏只是能支持着她过剩下的日子。
“我什么时候可以更换好皮囊?”卉看到绮罗进来,便问道。
“别着急,等到那天取皮囊的时候会自动为你更换好,”绮罗继续说道,“你现在的话就是休息好,我会安排你住的地方,放心。”
绮罗按照萧寒的指示把卉安排到离林隐住的地方附近,照顾着她,在这段时间保持着皮囊的安全和卉情绪的稳定。
萧寒打发绮罗,一个人在家里发着呆。面前这个透明的盒子里装着卉的心脏,它还保持着热度,昭示着一切都快大功告成,萧寒做的这一切,除了为林隐准备好皮囊,更深的一层是为了他自己。正与抢夺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现在在报复他,夺走了他爱人的心脏。
门外,想起的敲门声,萧寒站起来去开门,是魅纱。
“好久不见,萧寒,这段时间忙什么呢?”
“忙工作。”
“没见你联系我最近....啊!”魅纱还没说完,看到桌子上放着的血淋淋的心脏,瞬间想到沈风,两个月前他的心脏和尸体已经被魅纱扔在了荒野外,此刻这个东西让魅纱难免不多想,难道是萧寒发现了沈风的事?她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萧寒顺势从背后捂上她的眼睛,然后拿了一块布,把透明罩子盖起来,“这是别人的定金,别怕。”
“谁的?什么定金?”魅纱依然心有余悸。
“这个你不用知道,反正你也不认识。”
听到这话,魅纱也不再去问了。她看着萧寒继续坐下来,抽着烟,想着事情,她忍不住上前,“最近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佳?”魅纱坐在萧寒一侧,替萧寒按着肩膀,他似乎也没有拒绝。
“也没有,最近有点忙。”萧寒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魅纱顺势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上,轻轻说着,“萧寒,我想你了,你身上的每一处我都想。”
“嗯。”萧寒再不多说一句话。
“萧寒?”魅纱轻轻唤着,此刻的她,不像平时那么冷艳,反而就像一只急需要抱在怀里安慰的小猫咪。
“嗯?”萧寒淡淡的回应着。
“你爱我吗?”魅纱看着他英俊的侧脸,试探性的问道。
萧寒没说话,吐出一圈烟雾。他的后背坚实可靠,但眸子冰冷。
魅纱感受着他随着呼吸起伏的后背,半天没听到他说话,她沉默了,半响才说,“那我,算什么?”
萧寒对她的忽冷忽热全凭心情,心情好就会爱抚她多一点,心情不好就一个人不说话,任凭魅纱去猜测,这其中的爱与欲只有魅纱自己知道。
“我只是你的发泄对象吗?你为什么不说话?”魅纱的情绪每次都是这样被撩拨起来,她想要的安全感为什么这些男人都不会给,而只是把自己当作发泄欲望的工具,这种感觉真的是糟透了。
“你想太多了。”萧寒本来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被魅纱逼问的很烦躁。
“我想多了?你爱我吗?你爱我我就留下,不爱我,我也和你说过,送我离开这里吧,我累了。”魅纱本来想要个回答,却被这么敷衍的回答所激怒,这大半年来自己无时无刻都想要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平平淡淡的过这一生,她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能够离开梦域国。
“没有这样的规定,我可以任意的放你走。”萧寒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却浇灭了魅纱心中的火焰。
她懂他的意思了,说白了那就是不爱,但是又不能让自己离开梦域国。
“为什么要出去,这里不好吗?”萧寒纳闷的问着。
“人生犹如浮萍,四处流离,我想换个地方好好的过日子。”
“你也可以留下来。”萧寒抚摸着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脸蛋,那温柔,太容易让人误会。
魅纱内心愣了一下,这个男人内心隐藏着复杂说不透的故事,她不禁冷笑,“你只是爱我的身体吧?把我当成是她去发泄。可惜我每次的示好你都全然看不见。”
萧寒没说话。
而魅纱不依不饶,依然说道,“你喜欢她你就去啊,我算什么呀?我只是个替代品吗?你每次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你每次都是受伤了来找我,你知不知道你梦里喊的都是她的名字!”
萧寒无形中感到一种压力,他本来只是为了释放自己压抑的感情,没想到这一番话却让他想要逃脱,他的内心装的满满的都是林隐,容不下别人,而想要从他这在寻求更多的情感,他给不到。其实,萧寒也看出了一些东西,他并没有说破,曾经丢失皮囊的那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有人也因此受到了惩罚,所以他不想旧事重提,继续追究,没有多大意思。他只是不知道魅纱和橡皮人什么关系,为什么橡皮人最终偷的皮囊会到她手里,一直以来,他就当此事过去,再没提及过。
而此刻,魅纱还在步步紧逼,她曾经无数次提过,需要萧寒的令牌口令和地图帮她逃出梦域国,“萧寒,我也不想过多纠缠,你不爱我,给我个令牌吧,让我离开这。”
萧寒当时离开异族界,在梦域国待了好几年,陪伴着林隐度过一个个春秋,有的人进来,有的人离开,他看过太多,放一个女子出去他萧寒完全不在话下,可是他得搞清楚她的身份。对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来说,如果离开梦域国,把这里的秘密说出去,那么这里的一切都有可能毁灭。
“魅纱,你身上的皮囊是哪里来的?这件事我本来不想提的。”
这次轮到魅纱怔住了,她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她每晚都会用心粘着皮囊,用着别人教给她的方法保养着自己身上的这个皮囊,尽量让它看上去不会过期那么快。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她无时无刻不心急如焚,他要抓紧一切机会离开这,改头换面,继续生活,所以她要利用年轻男人,然后主动创造柔弱的样子去勾引沈风上位,却没想到那个沈风贪得无厌,死死纠缠自己,还妄想把自己作为权色交易的牺牲品。好不容易攀上萧寒,动了心,逃脱的念头有所动摇,却从来没得到真心相待,自己只是作为情欲发泄的工具。这次被看穿,被当面揭下伤疤,那狼狈的样子让她感到一阵阵错愕和羞愧,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太过冷酷,冷到骨子里。
萧寒给她留了足够的体面,他不想去追究,也不想让魅纱继续索要自己的情感,他拿着卉的心脏走出了门,留下魅纱一个人在房间里沉默。
在萧寒走后,魅纱如同疯子一般发泄着自己内心的委屈和痛苦,她嚎啕大哭,想着自己过世的父母,以及这段时间被糟蹋的心灵,她内心百感交集,羞耻、自尊、愤怒、难过、自卑、心疼等等情感全部一下子涌上心头,她疯狂着砸着房间里的一切。
发泄过后,地上一片狼藉,魅纱低声呜咽着,流干了眼泪,她想到了什么,开始翻找萧寒最里面的一间暗室,她肆意的翻动着,找到了一串钥匙,再找并没有令牌,却有了其他的意外收获。墙上凸起一块,魅纱在里面看到一本笔记。笔记很老了,用草绳捆着,封皮上写着《梦世纪》三字,页边都磨的起毛了,魅纱解开草绳,这是一本被翻得破旧泛黄的书,里面除了文字还有插图和地形图。这一切的序幕才刚刚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