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边界在哪里,估计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
金鱼花继续着在咖啡屋的兼职,这段恢复、等待的时间,她一直努力着,新的技能和专业能力都没耽搁。咖啡屋这份工作,她已经完全轻车熟路,在这里,倒是个生活观察的好视角。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他们点一样的咖啡,可品出的滋味,却可能是不一样的。
金鱼花发现,旗袍姐姐顾晚好几日没有出现了。她听顾晚说过,自己一个人生活,不禁生起些担心,“有没有发现,旗袍姐姐好几天没来了。”她和同事说。
“你不说,我都没留意,好像是几天没见了。”同事是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整天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你不戳他,他绝对不动。
薛老板对他们的谈话留了心,嘴里却说:“不来不是很正常吗,天天来喝咖啡,这也不太正常吧。”说着像想起什么,朝角落那张桌的“眼镜男”看了看,“不过,我们咖啡店,还是喜欢这种持之以恒的顾客的。”
金鱼花转头,看见薛老板怅然若失的表情。
四点来钟,金鱼花正站在柜台,看到有位高大的男士推门而入,外面的光线太强,逆光看不清男子的面容,但身形却很熟悉,心下说:“呃,文森特?”
“文公子,又来看你啦。”无聊的月亮鱼在鱼缸中闲逛,打趣金鱼花。
来的正是文森特,他进来就直奔金鱼花而来,“嗨,你好。”
金鱼花礼貌:“你好,欢迎光临!”
文森特看着她,眼睛挪不开,也不说话。
金鱼花有些尴尬:“请问,要什么?”
文森特似被“唤醒”,说:“要,要杯拿铁吧。”
他也不走开,就在柜台看着她操作。
月亮鱼观察着这一切,告诉金鱼花:“他心里面说,‘金鱼花,你真好看。’”月亮鱼的话让金鱼花心里乱麻麻的,手脚都显得不利索了。
“别胡说!”金鱼花在心里警告了鱼儿。
“他现在想的是,‘金鱼花,我好喜欢你。'”月亮鱼又继续播报文森特的心思。
“别影响我工作。”金鱼花被月亮鱼的话搞得心神不宁,但她也明显感觉到,文森特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行动,她终于弄好杯咖啡,递了过去:“你的拿铁。”
文森特直接就坐在了吧台的位置,瞅着她,说:“最近好吗?”
金鱼花平复了一下飘飘忽忽的心思,问:“身体好些了吧?”
文森特闻言,很认真地问,“那天,你很担心?”
金鱼花看他认真,点点头。
“真的!”文森特低声说,“你担心我。”表情变得欢天喜地起来,金鱼花看他那表情,有些尴尬,转头去做事了。
月亮鱼感兴趣地看着两人这出好戏,忍不住又打趣金鱼花,“你看,真的吧,他喜欢你!”
在这轻松欢乐的当口,突然有客人推门而入。这客人浑身自带一种很混乱的气场,随着她推门进来,如同一派平和中被投入一枚滋滋响的手雷。她径直朝文森特的座位走去,金鱼花认出来,这衣着华贵的妇人,就是文森特的母亲文太。医院那日,文太给金鱼花留下极可怕的印象,她防御性地弹开,转过身去清洗杯子,不想跟这个极度情绪化的人打照面。金鱼花虽然躲开了,耳朵却比任何时候都专心,于是听到文森特和母亲一段对话。
“妈?”文森特很惊讶的声音。
“儿子,你想让妈妈担心死吗。”文太语气凄切,好像到了某种边缘。
“我身体好啦。”文森特的语气克制,但透着不耐烦,“家里闷死了,我出来逛逛。”
“刚才我可都看见了。”文太并不放松。
“看见啥了,妈?”文森特按捺着心中的烦躁。
“不是妈妈说你,有些女孩子是不能交往的。”文太的语气就像家长在教训小学生,可笑的是,文森特已经是个成年男人。
“这妈妈,心态不正。”月亮鱼读出了文太心里那些狠毒心思,“金鱼花,小心点,她针对你呢。”
金鱼花听了月亮鱼的忠告,警觉起来。
“这种女孩子,图你什么,你不知道吗?!”文太的语气似乎文森特是被某个陷阱套牢啦。
“妈,够了。”文森特低声制止,从旅行落水开始,他觉得妈妈又要“发疯”了。母亲的这种疯狂,他不陌生,他清楚记得,妈妈跟爸爸、跟大哥都这样发过疯,对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她图钱。”文太越说,越有些控制不了自己。
金鱼花听到这里非常不舒服,转过身直面着他们。文太看到她转身,就凑了上去,直愣愣与她对视,眼里冒着莫名的“火”,小声说:“你不就是,看中我们家的钱吗?”
金鱼花一时语塞,无法接这话。
文森特此时才知道,妈妈“疯狂”针对的原来是金鱼花!这都是什么事啊,从上次在医院,妈妈就让他的三个朋友无法下台,现在更可怕,把矛头指向金鱼花。文森特心里万分抱歉,担心妈妈再说出些什么浑话,他赶紧上去,揽着母亲把她往外带,“妈,我跟你回家。”文太被儿子带着往外走,竟然还不甘心地回头看着金鱼花,用手指着,很小声骂:“小狐狸精。”
文森特用力带着母亲往外,边回头:“对不起,金鱼花。”
真的是天降污水,金鱼花又懵、又气。薛老板目睹刚才的一幕,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看得出金鱼花几乎气得发抖。他过来,拉着她的手臂,把她往咖啡厅的休息室带。紧张的金鱼花终于深深吐了口气,眼神无辜,看向薛老板。薛老板指着沙袋说:“打吧。”然后就出去了。
金鱼花想不明白,看看沙袋,那就打吧。一拳、一拳、又一拳,直到打得身上微汗才停止。听她没有了动静,薛老板进来,看见这个小姑娘坐在地板上,像个吃瘪的气球。薛老板温柔地拍拍她肩膀,“去梳洗一下吧。”
金鱼花终于安静下来,唯有专注地干活,心才得安宁。
文森特给她发了微信,“非常非常对不起,金鱼花,我妈妈因为我落水的事,神经太紧张了,我替她向你道歉(抱拳、大哭)。”
金鱼花没有回复信息,下班前她根本就没有看过手机。
晚上九点,金鱼花下班了,她拎着鱼缸走出“静静咖啡”。夜色浓郁,写字楼里还是灯火通明,金鱼花觉得脚步沉沉的,肩膀酸胀,今天感觉太累了。转角处,她看见文森特迎了上来,估计是在那特意等待。金鱼花看看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文森特一上来就开始道歉:“对不起,金鱼花,对不起,我妈她胡说八道,你别在意啊。”金鱼花努力挤出个稍微友善的表情,摆摆手,就绕过他走了。文森特一路跟着,直到金鱼花进了地铁站,他没有交通卡,折腾了一阵才进去,月台上的人稀稀落落,看不见金鱼花。
文森特今日也很委屈,自己妈妈三番五次对朋友“发疯”,他除了赔对不起,没有办法去骂妈妈,他只能克制着。下午的事情如同电影在脑海播放,放一次,沮丧一次。当时他拉着妈妈回了家,质问她,妈妈却用哭彻底转移了话题,“你竟然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跟妈妈发火。”妈妈软硬兼施这一套,文森特看了好些年。从当年父亲,当年的哥哥,到现在的自己,他觉得,妈妈就是想把他们攥地紧紧的,可惜她越用力,那两个人与她越加疏远。文森特感受到妈妈的负能量铺天盖地,他气得像头困兽,克制不住,就随手砸了个花瓶,随着“哐啷”一声破碎,文森特与母亲也走到了某种可预料的边缘。
文太紧张起来,哭得发抖,嘴里喃喃着:“妈这都是为你好,孩子。”
文森特向来与妈妈关系亲厚,一直都维护着妈妈,但此时,他做不到了。他很严肃地对文太说:“妈,请您认真听着,你,错了,你完全搞错了!我落水,不关我朋友的事;人家女孩子对我也没有任何兴趣,是我喜欢她,是我一直缠着她。”
文太不知道听懂没有,沉浸在哭戏中。
文太一直是娘家人的骄傲,都觉得她嫁得好,她也觉得自己嫁得好。自从有了孩子,她就没有再去工作,在她的认知中,家庭就是女人的天。美好的日子好像总会结束,家越来越有钱了,但是某天她发现老公离了心,她就失衡了。从此,两个儿子成为她最重要的依靠,她要把他们控制在手里。她从不检讨自己的言行,觉得自己才是这个家中最委屈的人,所以她介入到孩子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内心都理直气壮。在她的心里,理想儿媳是门当户对,贤妻良母,所以她屡次对儿子们不符合条件的情缘横加干预。文森特读书时谈过两次恋爱,但两个女友都主动走开了,其实都是文太的悄悄干预,理由都是“你配得上我们文家吗?”。两个女孩一个给了些钱,一个用语言刺伤对方的自尊,两个女孩都主动提出分手,文森特虽然隐约知道妈妈的行为,但没有质问,他的两次沉默,让文太的控制欲更嚣张了。
直到后来,随着文森特知识渐涨,他才醒悟母亲的行为是多么可怕。又受大哥影响,文森特这次回国后就在外独自居住了,只有周末节庆的才回家。有距离反而有了更舒服的关系。
文森特这次落水出院后,文太让他务必回家休息。这才相处了几日,文森特发现妈妈整个人变得紧张又多疑,他知道妈妈又开始担心他了,担心他像小时候一样出事。文太让管家看着儿子,这不,儿子前脚才出门,她就后脚跟上了。文太跟到咖啡屋,看见儿子痴痴傻傻地看着金鱼花,一个服务员!她的控制欲再次上头,满脑的“她不配我们文家!”于是有了咖啡屋那疯狂的一幕。而让文太更崩溃的是,儿子这次不乖巧了,竟然跟她直接叫板。
文森特深刻地体会到,妈妈“以爱为名”的干涉是多么可怕,伤人无形。他也突然醒悟,大哥与妈妈关系紧张的原因。直到今天,大哥大嫂已经有了孩子,大嫂几乎都不踏进他们家的门,接孩子只在院子里等着。刚才,自己的妈妈举着刀,伤害了自己很喜欢、很珍惜、很想拥有的女孩子,文森特心里的愤怒,像洪流四处冲击,他知道,母亲再这样,迟早母子的关系会决堤。
文森特让金鱼花受了委屈,决定必须要做些事去补偿。他想好了,一定要保证金鱼花的方案出线。于是第二天,他就交代助理将所有参赛方案汇总了出来,让他特别开心的是,金鱼花的方案赫然排名个人组第一。老赵的弄权,也没有改变到一些事情,文森特觉得心情舒朗了些。
很多年后的某天,文森特告诉金鱼花,他本来准备行使自己的权利和能量,去确保她比赛出线,还好她靠自己的能力做到了。听说了这件事,金鱼花跟他说:“就算别人弄权,我们也要有底线。比烂,是永远没有下限的。”他深以为然,并很自豪,不愧是自己喜欢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