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阳山上的幸福生活(上)

01、

三年后。

青阳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子,倪挽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下意识地喊了几声“彦青”都没人答应,她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床边搁着一张字条:

挽挽,今日出诊,归期未定。

彦青 字

“臭彦青,又丢下人家一声不吭走掉,哼,咒他永远找不到老婆!”倪挽顿时睡意全无,本来今天的安排是要给彦青介绍对象,姑娘都约好了,可他这个主角却落跑了,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十六年前,由于父母深受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毒害,可怜的小倪挽刚出生连奶都没喝上几口就被无情地扔掉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木匠倪远好心收留了她,并把她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要知道,倪远师傅可是公输盘的第十八代传人!说到公输盘这个名字不少人可能觉得陌生,但他的另一个名字“鲁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鲁班,一代巧匠,毕生潜心木匠事业,发明创造无数:他雕的木偶能说话,木鸟有风就能飞千里,造的木船、木马无需人力便能行千里,为满足战争需求更是发明了赫赫有名的云梯和钧锯,可谓土木之鼻祖、木匠之奇才!而倪远便深得这位祖师爷爷的真传,鲁班会的他都会,鲁班不会的他也钻研了遍,这些高大上的技艺同样也传给了他唯一的女徒弟倪挽。

七年前,倪远师傅过世,九岁的倪挽卖身葬父,被四处云游的彦青捡了回去——当然,这些事情倪挽都不记得了,还是彦青告诉她的。后来倪挽才知道自己再次遁入名门:彦青乃御医世家出身,父辈与扁鹊、华佗齐名,而他自小学习家传医术,起死回生不敢说,妙手回春的境界还是有的。而倪挽坚持“好徒不拜二师”,不入师门,只当彦青是亲人。虽然没有拜师,七年的耳濡目染还是让她习得一手好医术。

如今的倪挽出落的亭亭玉立,不但是一名能工巧匠,更是一位女大夫,技艺双全,可她却整天赖在家里雕些小玩儿意哄山里的小孩开心,简直是天大的浪费!可是没办法,自从她三年前下山采购药材数日未归,最后是彦青火急火燎地下山把她迷晕了才扛回来,她丢了钱不算,还把魂也给丢了,后来就把她管得死死的,不许她独自出远门,连出诊都不忘带上她,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盯得紧紧的。

可是随着倪挽的年龄渐长,彦青却渐渐疏远了她,原本最喜欢她整天粘着、撒娇的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事实,他长她七岁,收养她的这七年里两个人一直相依为命,虽以名字相称,但倪挽心里早已将彦青当成半个兄长,然而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难免会遭人闲言碎语,就算倪挽再怎么神经大条不在意,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这世道名节是最要紧的,因此她也能理解彦青的良苦用心。

这不,倪挽为化解这个尴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两个人同住名不正言不顺,那三个人总行了吧?反正彦青已经步入了奔三大军,早该娶妻生子,这样一来大家同住就清清白白了。

倪挽为自己的主意拍手叫好,张罗着联系媒婆给彦青介绍对象,他自己不着急,却任由她忙活,倒也算配合。以他天下第一名医的头衔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姑娘前来,其中不乏晏城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可他就是一个也瞧不上,惹得青阳山一时声名大噪,引得晏城的窈窕淑女纷至沓来,只为一睹大神医的尊容——倪挽心想,这真是够邪乎的,明明是彦青拽得要死,对每个相亲对象爱答不理,却不明不白地就这么火了!

眼看着被彦青拒绝的姑娘手拉着手都能绕青阳山一圈了,倪挽那个着急上火啊,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不上那些书香门第的淑女,莫非偏好山村野妇?这好办,青阳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野丫头!这不,今天她就约来了山里霸王的女儿:田芬芳。

田芬芳,人如其名,浑身上下充满了田园间野花的芬芳气息——说白了就是乡土气息浓郁。她比倪挽长了那么一两岁,继承她爹山大王的优良血统,打小就是山里的小霸王,自从倪挽跟着彦青来到青阳山定居的第一天,田芬芳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给她送各种野味和野果子。倪挽虽然对人认生,但对好吃的绝对自来熟,马上跟芬芳妹子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不过倪挽头脑简单,没察觉出田芬芳到自己家做客的时间比出去玩的时间多,更没发现田芬芳看彦青的频率比正眼瞧她的频率高,愣是没看出来田芬芳跟她做朋友只是为了接近美大叔彦青——于是在她们结义金兰的第九十九天,田芬芳单方面宣布跟倪挽绝交,至今老死不相往来。

“倪挽!你这死丫头,多年不见,可把我给想死了。”转眼间田芬芳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却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倪挽家门前,一个熊抱把正蹲在门口发呆的她吓了一跳——但更吓人的是田芬芳身上的这身大红喜服,她是准备跳过相亲的步骤直接跟彦青拜堂成亲吗?

“呃,貌似我们都住在青阳山上,你家离我家随便走几步就到了?还有,你这身衣服是几个意思?”倪挽被田芬芳勒得喘不过气,更被她那句“想死了”给活活雷到了,想她不用翻山越岭只要出个门或者在窗边吼一嗓子就能看见了好吗?

“哎呀你讨厌,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实心眼儿!对了,你说我这身衣服喜庆不喜庆,够不够上档次?这可是我爹从一个山贼头子手里买来的,据说是抢了一个大户人家的新娘子的嫁妆,顺便把她的衣服给扒了,这布料、这绣工,简直高端大气上档次!”田芬芳松开倪挽,伸手轻戳她平坦的胸脯,娇嗔道,“说正经的,你一声令下要找相亲对象,全青阳山的姑娘都沸腾了,经过层层海选,还是我拼到了最后!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从你们搬来的第一天我发誓非彦青不嫁了,可惜当初我爹觉得我太小了,跟彦青有点不合适,不过现在我终于长大了,我的婚姻我做主!”

“衣服还凑合吧,不过你这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喵的,全青阳山都是你爹管的,哪家的姑娘不长眼敢跟你抢啊?”倪挽嘴角抽搐了一下,双手护胸,“再说了,彦青当年比你大五岁,现在也还是比你大五岁啊!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长大了吗?”

回忆起那个相亲海选她就想从青阳山上跳下去,来的几乎全是一些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甚至还有大娘抱着还在吃奶的女娃娃就过来了,过去一问,竟然是娘俩一起报名!最坑爹的是,从海选到决赛全程只有一个评委,那就是田芬芳她爹!她再不突围就奇了怪了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彦青那个家伙还真是逆生长的老妖精,都二十三了还一副十七八岁美少年的不老容颜,害她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研制了长生不老的丹药一个人偷吃了,趁他出诊时到他房间搜了好几次都没找到!

“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好吗?再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我让我爹把你从青阳山上扔下去?”田芬芳果然还是那个霸气威武的女汉子,一把推开罗里吧嗦的倪挽,毫不客气地进屋开始翻箱倒柜,“在哪儿呢?”

“什么在哪呢?”倪挽百思不得其解。

“我夫君彦青啊!”田芬芳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她跟彦青早已拜堂成亲,她将屋子里的木桌木椅全部挪了个地,又跑到厨房去掀开米缸的盖子,“他怎么不见人了,难道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你觉得彦青会藏在米缸里面吗?你怎么不去夜壶里找找看?”倪挽虚弱地扶着额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就算彦青不喜欢那些文静贤淑的大家闺秀,也不可能喜欢田芬芳这种脑袋长在脚底心的蠢货!

“幸亏你提醒我了!”田芬芳一个激灵,朝彦青的房间奔去,在倪挽目瞪口呆之下拎出一只夜壶,一脸委屈地望着她,“可是彦青不可能会缩骨大法啊,他是怎么进去的呢?”

倪挽默默地将脸埋进自己平坦的胸脯里,然后深深地自责起来:她不应该引狼入室的,田芬芳这架势,下一步恐怕就要拆房顶了!

“其实我想说,彦青今天出诊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我房间看他留的字条。”倪挽深呼吸之后选择坦白从宽,果不其然,“新娘子”脸色立马变了。

“什么?!彦青居然不在!”田芬芳先是一怒,倪挽被她这一吼吓得倒退了几步,本以为田芬芳会过来把自己掐死,没想到她眼珠一转,竟兀自偷笑了起来,难得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那行,反正这身衣服我也觉得不太合身,随便动动就觉得紧,我先拿回去改改,等彦青回来了第一个穿给他看,看我美不死他!”

说完,田芬芳就欢天喜地地蹦跶回去了,留下倪挽在原地哭笑不得:其实她想说,彦青会不会被田芬芳美死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彦青肯定会把她打死——找了这么个极品的媳妇儿,下半辈子就别奢望能安安稳稳地过了!

02、

终于送走了田芬芳,倪挽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正想回屋躺一会儿,肚子又开始咕咕叫。糟糕,起床到现在她都没吃东西,可彦青不在,五谷不分的她连下地摘个胡萝卜都能摘成冬瓜,常去她家蹭饭的张大娘好像也种菜去了,她这是要被活活饿死的节奏吗?

倪挽转身回屋,片刻后背着个竹篓又出了家门,沿着崎岖的山路往深山老林里走,斧头和锯子在篓子里颠簸来颠簸去——她要上山采野果子,顺便砍些木头回来做木工活打发时间。

“我是一个小木匠,雕刻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布置得很漂亮,做了木桌又做床,斧头挥舞忙,哎哟我的小手指,变呀变了样~”倪挽哼着自己胡编的小木匠之歌,伴着肚子发出的哀鸣声进了深林里,左一口野桑葚,右一口野草莓,吃得不亦乐乎,手指上了沾了甜甜的汁液,她意犹未尽,贪婪地吮吸起来。

“救、救我……”

正当倪挽吃饱准备闪人时,灌木丛里却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她愣了一下,把最后一颗野草莓往嘴里一塞,舔干净手指,然后四处搜寻起来:“人呢?”

忽然,倪挽眼前一亮,顺着草丛里露出的一角衣服找到了喊救命的人,一袭青衫的男子侧卧在枯枝败叶里,蜷缩着身子、浑身战栗似乎很痛苦,她慌忙赶过去,扳过他的身子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姑娘……”那人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嘴唇发紫,似乎是误食了有毒的野果所致。倪挽看清他的相貌的那一刻,身子顿了一下,顾不得仔细去想,将身后的竹篓往地上一扔,背起他便往家里赶:顾淮安,你一定要挺住。

将顾淮安安顿好,又从药箱里找了几颗药丸给他服下,整个过程倪挽的手都是颤抖的。三年前的回忆汹涌而来,她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会再次相遇,而且是在这个地点,以这样的方式,久别重逢。

三年前,倪挽奉彦青之命下山采购药材,却在进药铺店之后发现钱包被人偷了,在街头与乞丐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想到了讹人钱财的损招,没想到却遇上了磨人的顾淮安,愣是破了她的赚钱大计,她心有不甘,跟踪他,还涉险救了他一命,最后他被诬蔑成杀人凶手被顾老夫人囚禁,受尽折磨……

之后的事情,倪挽并不知情——彦青见她数日未归,下山将强行她绑了回来,不惜用上了迷魂香,回来后她整个人像丢了魂,过了好久才恢复正常,把彦青都快急死了,差点就带着她去求巫医招魂了。

倪挽也不是没有打听过顾淮安的消息。每次听说有人下山回来,她都会跑去那人家蹭饭,顺便聊聊晏城最新的八卦,也听到了关于他的一些传闻,无非是说他后来咸鱼翻身,终于成了顾家的主子,还当上了大将军,为当今太子所器重,前途无量。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听说,没有亲眼看着他脱险,她终究是放心不下,瞒着彦青独自下过一次青阳山,溜到将军府周围逛了一圈,却听说顾大将军到边关打仗去了,无功而返的她得到了他平安的消息,却又知道了他再次陷入另一个危险境地——战场刀光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后来的后来,她渐渐将他遗忘,直到今日再次遇见,她才明白,那不是遗忘,而是埋藏在内心深处,随时爆发的火药桶。

倪挽坐在床边凝视着顾淮安的睡颜直至出神,他的眉心始终蹙拢,嘴唇微张,呼吸急促,显然是毒性未退,见他难受的样子,她惴惴不安,等待药效发挥作用还有一段时间,她有些手足无措。

“顾淮安,你要是醒不过来别人可要说我是庸医了,我倒没什么,万一彦青天下第一神医的金字招牌被我给砸了,我可饶不了你!”倪挽有些负气,三年前他害她讹不到银子,还因此被彦青管得死死的,这回他又给她添了这么一桩麻烦,还真是个祸害——可是,这个祸害怎么能生得这样好看?

比起从前,顾淮安的皮肤不再如女子那般白皙细腻,久经沙场的洗礼,让他的轮廓更为深邃,身体也变得更为结实,纵是如此,仍称得上美男子,一个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大将军,眉清目秀的岂不让人笑话?

倪挽兀自傻笑,她记得这样清楚,也许顾淮安早就忘了吧,更何况,他至今都不知道当初救他的人其实是个姑娘家,于是她的笑意里又多了几分落寞。

张大娘家飘出阵阵的饭菜香,成功引诱了倪挽的鼻子,刚才吃的几颗野果没有饱腹感不说,拖这么个大活人走了大老远的路也把她给饿坏了。担心顾淮安醒来没人照顾,她只好端了个大碗跑到张大娘家盛了满满一碗的饭菜回来,刚把饭菜搁桌上,她一拍脑门,想起厨房里还有一点辣椒面可以下饭,又屁颠屁颠地过去拿。

可是当倪挽再次回到房间时,却发现碗里的红烧肉被人吃了一块!她对吃的从不含糊,绝对不可能记错!一瞅床上那人,仍旧安稳地躺在那里,但总觉得他躺下的姿势跟刚才不太一样了,而且干燥的嘴唇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油光,倪挽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不动声色地坐回床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贪婪地闻起来,还砸吧砸吧嘴:“太香了,张大娘家的秘制红烧肉就是让人流口水,吃了一块还想继续吃……”

她瞄了一眼继续装睡的顾淮安,麻利地将辣椒面抹到每块红烧肉的背面,然后轻声咳嗽:“咳咳,不行不行,嗓子太疼了,看来我得去厨房喝点水。”

语毕,她不慌不忙地走出了房间,窃笑着把门关上,等到房间里传出不断吸气的声音,倪挽才优哉游哉地去厨房拎了壶水回来。碗里的红烧肉显然又少了一块,倪挽见顾淮安好好地躺在床上,嘴唇却明显是肿胀的,她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心情大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哎,这辣椒面还真是个好东西,把馋猫的嘴唇都给辣肿了,可怜那蠢猫还以为我不知道它偷吃,喉咙都要冒火了还不能喝口水。”

床上躺尸的人嘴唇抽搐了一下,不情愿地爬起来,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孩似的,委屈的撅着嘴:“你才是馋猫呢,我只是饿了啊。”软糯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想喝水吗?”倪挽假意将杯子递过去,在他接过去之前抽回手,一口气喝掉,完了还得意洋洋,“先跟本姑娘认个错——偷吃我倪挽的红烧肉,在青阳山上可是死罪!”

“你、你是女土匪吗?”他下意识地双手护胸,一副被山贼调戏的小媳妇模样,惹得倪挽忍俊不禁。

“喂,顾淮安,还是堂堂大将军呢,怎么跟个小娘们似的?”倪挽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娇羞的表情咯咯直笑。

“你认识晏城的顾淮安将军?”他疑惑地皱眉,上下打量她,眉间蹿出一抹喜色,“没错,我就是顾淮安,你这个小山贼还不快给我束手就擒!”

倪挽却收敛了调侃的笑容,神情古怪地盯着他的脸,忽然她伸手将他胯下的凳子猛的一抽,“哐当”一声,刚刚还得意洋洋的某人跌了个狗啃泥,他揉着摔痛的膝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喂,你这什么意思?不让别人坐就说一声嘛,谁稀罕。”

他边说边把歪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来,不要脸地再次坐下。

“我知道你不是顾淮安,你还是走吧。”倪挽垂下眼睑,努力掩饰她的失落,冷冷地下了一道逐客令。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怀疑了,如果是顾淮安那个狡黠的家伙,怎么可能误食野果,况且如今他已是晏城的大将军,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到这荒山野岭来。眼前这个人虽然容貌与他分毫不差,行为举止却是个十足的娘炮,跟三年前那个痴情又重情义的少年截然不同——怎么看都是个冒牌货!

“喂,就算我不是什么大将军,你也不能这么绝情啊——好歹我也是晏城的子民。”他想到这次上山是为了求医,只好对这个性情古怪的姑娘一忍再忍,“在下苏昱,此次上青阳山是为了找神医彦青给我娘治病,还请姑娘不计前嫌助我寻人,在下不胜感激。”

“苏昱……”倪挽有那么片刻失神,不出须臾,眼中拂过一丝奸诈,“想请彦青下山哪有那么简单,天下第一神医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除非……”刻意拖长了尾音却没有下文。

“除非什么?”苏昱听出了倪挽的弦外之音,连忙接话。

“这几天他不在,你就留下给我打打下手,等他回来了我自然会帮你说好话。”倪挽怕他不信,又暧昧地补充道,“我可是彦青的御用出诊顾问,你就听我的吧。”

“一言为定!”苏昱迫不及待地跟她击掌为盟。

“很好,”倪挽笑眯眯地看着苏昱,“待会儿你洗碗。”

吃饱喝足后,倪挽心情大好地准备回房休息,边走边砸吧嘴巴回味刚刚的红烧肉,没等她踏进闺房大门,厨房那边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得她将迈出去的一只腿往回缩了缩,不悦地朝厨房嚷嚷:“苏昱,苏昱——你不会是把碗给打碎了吧?”

“没——啊,现在有了。”苏昱的声音瞬间从铿锵有力降为底气不足,伴随着瓷碗落地的碎裂声,一声声清脆得令人心疼。

“不会洗就放在那里别动!”倪挽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太好了,不用洗碗了!”欢呼雀跃的声音丝毫没有要掩饰一下的意思,倪挽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子……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03、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比如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美美地睡一觉的时间。

“真舒服……啊!”倪挽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没留意脚下的不明物体,一出门就被绊倒,摔了个人仰马翻,回头看清“绊脚石”为何物后,她气得咬牙切齿,“苏、昱!”

“唔,你醒了啊?”苏昱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还没有意识到引火烧身的他,冲倪挽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门口睡觉?”倪挽果然被他那极具杀伤力的笑颜收买,强忍住心头怒火。

“可是,”苏昱听出倪挽语气里浓浓的不悦,委屈地咬着下唇,只敢偷偷抬眼观察她的表情,“你没有给我安排住的地方,我又不敢乱闯你的屋子——怕你……凶我。”

最后一句气场弱到连只蚂蚁都不如,却恰到好处地能让良知未泯的人同情心泛滥——光是语气就能让人想象出这样一幅梨花带雨的画面:一个柔弱的美男子委屈地咬着手绢,眼角还噙着晶莹的泪珠。

“好好好,给你安排、马上安排。”倪挽及时捂住了眼睛,生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就母爱泛滥,把彦青的厢房拱手让人,要知道他不仅是天下第一神医,更是天下第一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包括他自己的身体也不允许别人随意触碰,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要是让他发现自己居然敢把卧房随随便便借给一个陌生人,绝对会把她大卸八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可就是这样一个眼睛里容不下一粒灰尘的人,竟然含辛茹苦地将自己拉扯长大,纵容顽皮邋遢的她缠着他陪伴玩耍。虽然她知道,事后彦青都会熬一桶消毒的药水整个人泡到里面,但至少,他是不排斥她的亲昵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性别意识的她开始展露小女孩的娇羞矜持,两人的亲密也不再如从前。

“这就是你所谓的安排?”苏昱苦着张脸,迟迟不肯朝那脏兮兮的柴房迈进。

“没办法,我跟彦青两个人相依为命惯了,又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到访,哪来多余的房间。”倪挽说着还觉得有些伤感,彦青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御医,偏偏彦父不事权贵,得罪了朝中一帮大臣不说,还被迫迁到这个穷乡僻壤,逢年过节都冷冷清清的,因此客房这种东西干脆一开始就没设置。

“那个叫彦青的,是你什么人啊?”苏昱眼神飘忽不定,装作漫不经心地发问。

“准确的说,彦青是收养我的人,可他也才比我大七岁,说养父有些牵强,大概像哥哥多一些吧。总之就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提起彦青,倪挽的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带着小女孩的腼腆和羞涩。“七岁?”苏昱反复揣摩着这个年龄的差距究竟多大,“该不会是一个猥琐大叔想要童养媳吧,不对,应该是美娇妻养成计划。”

“胡说什么呢!”倪挽狠狠地在苏昱胳膊上掐了一把,严肃地纠正道,“彦青可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他才不是那种人呢。”她一直直呼彦青的名讳,应该说从未真正把他当作长辈看待,但收养这一事实让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是有长幼尊卑的,至少,她是崇敬而仰慕这位天下第一神医的。

“哎哟,疼疼疼。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家彦青是绝世好人,”苏昱夸张地拧着眉,利用苦肉计成功逃脱倪挽魔掌后,又忍不住继续贫,“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再好的大夫也是男人,是个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咳,当我没说。”见倪挽眼里的幽怨越积越深,识相的他慌忙闭嘴。

“你先好好休息吧,待会儿还有任务要交给你。”没有理会苏昱的揶揄,倪挽将他一把推入灰尘满天飞的柴房里,带上门的那一刻狡黠一笑:被本姑娘奴役期间,休想轻松。

一转眼,晚饭时间到了。

苏昱饥肠辘辘地从柴房里爬出来,别说美美地睡上一觉了,柴房里堆满了各种熬药用的器皿、药材,五花八门的中草药味混合在一起,那味道,简直绝了。他没有在里面一命呜呼就算福大命大了,好不容易将那些玩意儿清理到一块,腾出一方狭小的空间能让他打个盹,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休息够了?”倪挽正懒懒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苏昱没精打采地朝她走过来,不由得笑起来。

“才整理完,还没打扫呢,待会儿吃过饭你借我个扫帚,灰尘实在太多了——你是几年没打扫了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碰上这么个懒到家的房东,苏昱这回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不等着你来给我做大扫除嘛,”倪挽被苏昱的怨妇样逗得咯咯直笑,末了,冲他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晚饭我没准备,还指望你呢。”

“什么?!”苏昱瞪大了双眼。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啊,待会儿有任务给你,”倪挽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白了苏昱一眼,“谁让你整理个小小的柴房都花了那么长时间,本来我还打算让你上山打猎的,现在看来只能去张大娘家蹭饭了。”

“又是蹭饭……”苏昱一脸嫌弃地看着倪挽,“你敢再懒一点吗?”

“敢啊,”倪挽咧嘴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去蹭饭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就在家里等着你给我端回来,去吧。”

原以为苏昱生性腼腆,也许没等张大娘开门就红着脸跑回来了,可没想到倪挽从不饿等到饥饿,又从饥饿等到麻木,他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饥肠辘辘的倪挽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前往张大娘家,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有笑的声音,她一阵狐疑:奇怪,张大娘是孤寡老妇,家里客人也不多,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张大娘,我进来了啊。”

一推门,倪挽就看到饭桌旁坐着个眼熟的家伙:苏昱。

“来,孩子,这么瘦可得多吃点。”

“大娘您也吃,做饭那么辛苦还费心帮我夹菜,我心里哪过意得去。”他正端着饭碗美滋滋地吃饭,张大娘在一旁用爱怜地眼神看着他,还可劲往他碗里夹菜,脸上堆满了笑褶子,一副和乐融融场景。

在青阳山生活的这七年,除了彦青,就属张大娘跟倪挽最亲。虽然说彦青收养了她,又当爹又当妈的,但倪挽毕竟是女孩子,有很多事情不方便跟彦青说,这个时候她就会第一时间去找张大娘,一来二去,张大娘这里便成了她的第二个家——眼下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比她嘴甜还比她会卖萌,张大娘还那么宠爱他的样子,让倪挽倍感心酸。

“大娘……”倪挽的手撘在门框上,撅着嘴娇嗔道,“我在这站半天了您都没搭理我,是不是太偏心了啊?”

“哎呦,原来是小挽啊,来来来,快进来。”张大娘一见倪挽就高兴,拉着她赶紧进屋坐下,又是拿碗筷又是给盛饭,“刚刚苏昱说你病得下不来床,只好让他过来拿吃的,我看他也饿坏了,就让他先吃了。这不,饭菜都给你盛好了。”

该死的苏昱,竟敢诅咒她生病下不来床!而且撒谎的理由也不怎么厚道:虽说不是吃独食,但等他慢悠悠地吃饱喝足再拎饭菜回去,恐怕倪挽早就饿得一命呜呼了,这小子绝对是故意要整她的——看来他是活腻了!

“苏昱,好样的。”倪挽侧过头,对着苏昱皮笑肉不笑,用唇语恐吓他,“回去马上让你下不来床。”

“好啊,我脱光衣服在被窝等你的,让我下不来床——真是好期待啊。”苏昱可没倪挽含蓄,直接凑到她耳边用暧昧的语气回应,刻意压低的声音却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欲盖弥彰。

“……”倪挽顿时无语凝噎:这小子是脑抽了吗,说话这么不负责任是闹哪样?

张大娘瞧着这两个孩子眉来眼去的样子,心下明白了几分,笑得合不拢嘴:“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大娘也就放心了,对了,小挽,你俩的事彦青知道了吗?”显然,青阳山上的父老乡亲都十分认可彦青这个大家长,年龄神马的都不是问题。

“大娘,您误会了……”没等倪挽开口解释,苏昱已经体贴地夹了一口菜塞进她嘴里,“挽挽,多吃点。”

倪挽嘴里塞满了菜,“唔唔”了半天也没挤出半个字,只好冲苏昱干瞪眼:这货绝逼是成心让张大娘误会的,玷污她的清誉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莫非……他看上她了?呸呸呸,真是乌鸦嘴!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只会卖萌撒娇的废柴,谁要谁倒霉!不过话说回来,像她倪挽这么温柔美丽大方可人贤良淑德的奇女子,被人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都不是什么稀罕事。这样想想,她还有点小激动呢!

翌日,天刚蒙蒙亮。

倪挽把耳朵贴在柴房门上,确认里面的懒猪还在打呼噜之后,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蹿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耳朵一阵河东狮吼:“太阳晒屁股了!”

柴房又脏又旧,灰尘漫天不说,蚊子还成群结队地过来用膳,一晚上没睡好的苏昱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就被倪挽一嗓子给吓醒了,惊魂未定的他抚摸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吞了吞口水:“女侠,用不着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

“什么女侠、女土匪的,净挑些不符合本姑娘气质的称呼!我叫倪挽,名字可小家碧玉了。”倪挽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双手轻轻抚弄着垂在胸前的头发,“我家彦青都叫我挽挽,青阳山上的大叔大婶都叫我小挽——你就叫我挽美人吧,不用客气。”

“挽、美、人……”苏昱把“挽美人”这三个字跟眼前这个胸前“一马平川”的小姑娘连线了千百次,愣是被系统无数次提醒连线失败,于是他果断放弃,“我还是叫你小挽吧。”

“称呼什么的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苦力了。”倪挽显然注意到苏昱在叫她“挽美人”时快憋出内伤的表情,她干咳了几声,将藏在身后的背篓往他身上一扔,“背上它,上山砍柴去。”

“砍柴?”苏昱接过沉甸甸的竹篓,看到里面明晃晃的斧头和锯子,突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啊,不砍柴拿什么烧饭?厨房里的存货已经见底了,难道要拿你扔进炉子里当柴烧吗?”

“呃,当我没说。”

目送苏昱离去的背影,倪挽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屋子。可没等她往前走几步,就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道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苏昱?”倪挽蹿到门外,发现栽倒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苏昱,正扶着流血的额头直哼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挽你别生气嘛,皮外伤不打紧的,我保证不完成任务不回家。”苏昱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张白皙嫩滑的小脸上满是泥,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一副强忍着疼痛的委屈模样,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倪挽见状,无奈地招手示意他先回来:“算了算了,明天再去吧,反正还剩几根柴火可以勉强支撑。”幸亏只是擦破了点皮,倪挽一边给苏昱上药一边摇头,天没下雨,地面也不滑,怎么好好地走路就滑倒了呢?

第二天,天没亮苏昱就起床了,还蹑手蹑脚地潜进了倪挽的闺房,趴在她耳边絮叨起来:“小挽,我上山砍柴去了,要是我中午还没回来,肯定是迷路了,你一定一定要来找我啊;万一我下午还没回来,那肯定是迷路还饿坏了,你可要记得带着好吃的来救我啊;要是再倒霉一点儿,我大半夜还没回来的话,那估计就是死翘翘了,你千万别难过,给我做口棺材就行,一定要上等的木材纯手工打造……”

“够了,去个砍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再念叨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倪挽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挺清楚内容之后着实被雷到了,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苏昱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距离她的鼻尖不到半寸,她又气又恼,抬手就是一巴掌。

“啊——”呼一巴掌事小,苏昱却被这力道不轻的一巴掌打得转了一圈,往床边的雕花梳妆台上一撞……

昨天破皮的地方生生被桌角磕出了一个大口子,倪挽被他这一吓彻底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下来,抱着苏昱直淌血的脑袋泣不成声:“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我的梳妆台可是上等红木做的啊!”

苏昱头一歪,倒在倪挽肩上,双眸紧闭,嘴角却隐隐上扬。

就这样,苏昱保持着出门必栽跟斗的记录,直到厨房里柴火的存货从所剩无几渐渐消耗殆尽,他还是没有踏出过大门十步之外……倪挽不止一次怀疑过苏昱是为了偷懒才故意弄伤自己,可是当她给他处理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时,看到他龇牙咧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又把这种阴诡的想法给掐灭了——若真是偷懒,那简直是在用生命偷懒啊!

04、

某天清晨,苏昱正蜷缩在柴房的一个角落愉快地打盹,倪挽忽然推门而入,将美梦中的他摇醒:“快醒醒,该起床上山砍柴了。”

“小挽,”苏昱摸摸额头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哭丧着脸望着她,“人家都这么惨了,你不会还要指派我去干活吧?”

“呵呵,”倪挽爱怜地抚摸着苏昱惊恐的小脸蛋,善解人意地说道,“我怎么忍心让你独自出门呢,这次当然是我陪你一起去了。”

“我可以在家休息吗?”苏昱弱弱地举手。

“那得问问这把斧子答应不答应!”倪挽脸色突变,从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斧头,朝苏昱猛地挥过去,锋利的斧头稳稳地插进一旁的墙壁,在距离他的胳膊不到半寸的位置。

“……”苏昱悄悄向下瞥了一眼,咽了咽口水,“女侠饶命,我绝对跟随您的脚步!”

“我是一个小木匠,雕刻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布置得很漂亮,做了木桌又做床,斧头挥舞忙,哎哟我的小手指,变呀变了样~”一路上倪挽都很欢快,没有注意到苏昱好几次腾出手去堵耳朵的动作。

“我听说青阳山上有位木匠奇才,该不会就是你吧?”苏昱勉强从倪挽没谱的歌里分辨出唱的内容,有些诧异她是木匠的事实。

“奇才?”倪挽瞥了一眼苏昱,冷冷地反问,“做出来的桌子四条腿长短不齐也算?”实际上她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这十多天来的朝夕相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人倒也十分轻松愉快,最主要的是苏昱的一系列无脑行为让她完全卸下防备,害她一不留神就把平日里胡编的歌谣唱到了嘴边,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也是,谁会对一个智障留一手呢?

彦青对她是公输盘再传弟子的事情一向守口如瓶,也经常告诫她不要将这件事情外泄,就连做木匠活也得刻意马虎,不能将师傅的技艺完整呈现。这乱世里枪打出头鸟的事屡见不鲜,虽然他们隐居在深山里与世无争,但保不齐别人会打歪主意,至于这苏昱,没准也是个装傻充愣的精明人,不得不防。

“当我没说,”苏昱耸了耸肩,心中早已有了定夺,一介女流,绝不可能是他要找的那个人,“那青阳山上还有没有其他木匠?”

“有啊,”倪挽的脸色突然阴郁下来,缓缓回头诡异地看着苏昱,声音绵长轻细,“不过他有一次上山砍柴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待会儿你可得当心了。”

“你可别吓我。”苏昱反手抱住自己,不寒而栗。

两个人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前行,拨开层层叠叠的树丛,一方澄澈透明的湖泊赫然出现在眼前,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浅蓝色的湖水倒映着巍峨的高山和挺拔的树木,显得格外剔透。

“哇,好漂亮,”苏昱从未见过这么清澈的湖水,情不自禁地扑到湖边捧起水喝了一大口,“这湖水好甜,小挽你要不要也……喝一口?”他欢快地回头招呼倪挽,却发现她正背对着自己脱衣服,本想叫她一起过来解渴的他,突然觉得湖水已经不足以解渴了。

“那水你喝了?”倪挽上衣解了一半,回头过来看着苏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在湖里解决过多少次生理问题,听到你说湖水好甜,我也就放心了。”

九岁开始就生活在青阳山上,对这片深林里的湖泊自然熟悉不过,她最爱的娱乐项目就是在湖里洗澡,当然无法与只会拿湖水解渴的苏昱苟同。

苏昱消化了半天才领悟倪挽那句话的内涵,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但在呕吐之前,他似乎应该先考虑另一个问题,她的衣服已经脱得差不多了:“那个,虽然这里人迹罕至,但毕竟是荒郊野外,你也不至于这么奔放吧?”

“我怎么忘了你是个男的!”倪挽将褪下来的外衫捡起来挡在胸前,发出驱赶小鸡仔时的声音,“啧啧啧,快给我躲到小树林里去,不然我把你眼睛给挖出来。”

“可是,我们今天不是上山来砍柴的吗?”苏昱委屈地手指点手指,一会看看地面,一会看看倪挽,“我怕小树林里有野兽不敢去,保证不偷看。”

“不好好洗个澡哪来的力气砍柴?”倪挽说完,“扑通”一下跳进水里。平静的湖面迅速泛起层层涟漪,湖水淌过她的身体,温柔地亲吻着她如丝的肌肤。

苏昱坐在岸边的鹅卵石上闭目养神,倪挽在水中嬉戏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服,同时也撩得他心里痒痒的,不能看却能够想象,一想到她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在水里游弋,湿透的衣服显现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股暖流顺着鼻子下方的皮肤流进嘴里,苏昱摸了摸那些黏稠的液体,决定专心打坐、不再意淫。

不一会儿,拍打湖水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山里独有的静谧,苏昱试探性地睁开一条缝,倪挽的沾满水珠的脸赫然放大在眼前,没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她猛地拖进水里,随之而来的是她恶作剧得逞后放肆的笑声。

“救命,我不会游泳……”苏昱在水里浮浮沉沉,不断扑腾着手臂挣扎着,最终软绵绵地沉入水中。

“卧槽,一个大男人居然不会游泳。”倪挽显然高估了苏昱的自救能力,使坏的成就感瞬间被扫兴代替,她见他好像是真的不会游泳,身子一顿,立刻潜入水中打捞他。

苏昱被救上岸时已经不省人事,苍白的脸,发紫的嘴唇,更可怕的是已经有些冰凉的身体。倪挽将脸贴在他额头上不断试着体温,焦虑不安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拍打后背。

“苏昱,你醒醒啊,别吓我。”能用的方法几乎试了个遍,人中也掐了无数次,苏昱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倪挽急得眼泪只掉,突然想起彦青教过她的一个方法:人工呼吸。

将苏昱平放在地面上,倪挽俯下身子靠近他的嘴唇,快要亲下去的时候又缩了回来,脸上浮起一团红云:“我先说明啊。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你……要是敢误会就劈了你!”说罢,她闭上眼凑了上去,双手配合着按压他的胸脯,就在她卖力救人的时候,手却被人突然捉住,她猛地睁开眼睛,对上苏昱那双深邃而眼神意味深长的眼睛。

“倪挽,你敢对我负责吗?”见倪挽恼羞成怒地要推开自己,苏昱却将她的小手抓得更紧,双眸含笑地盯着她发烫的脸颊,“大夫行医救人牺牲可真够大的,看来我以后不能让你继续干这一行了。”

“苏昱你个混球!”倪挽又气又羞,拼命想挣脱苏昱,却被他用力搂在怀里,“我只是怕你死了你娘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已,别多想了!”

“倪挽,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苏昱终是松开了手,低下头,语气中充满了落寞。

“苏昱……”见他这副样子,倪挽又有些于心不忍,难道她的拒绝太不委婉了?

“真是太好了,”苏昱忽然抬起头咧嘴一笑,目光在倪挽的胸口来回扫视,不无遗憾地说,“刚刚的鼻血真是白流了,果然想象才是最美好的,刚刚贴身热吻也没多大感觉,可见小挽的身材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偷窥的嘛……”

“……”倪挽突然很想一斧头将这个嘴贱的人劈死。

闹剧过后继续回归正题,如苏昱所言,今天上山的目的是砍柴。

倪挽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满意地拍拍大树结实的躯干,转过头朝苏昱抬了抬下巴:“喂,把这棵树给我砍了扛回去。”

“你,确定?”苏昱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地望着这棵比他的腰还要粗的大树,讪笑着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我看你的斧头还不够锋利……”

“少废话。”倪挽将斧子从背篓里抽出来,朝树干猛地砍过去,斧头的稳稳地插进树干的三分之一处,裂开的瞬间似乎能听见大树的呻吟,“砍树讲究的就是‘快狠准’三个字,看见没有?”

“哇,好厉害啊!”苏昱站在原地拼命拍手,“再来一下树就倒了,小挽加油!”

“算你有觉悟,看着啊……”倪挽被这廉价的掌声收买,将斧头抽出来抬手又是一下,刀刃落下的前一秒忽然顿住,将斧头的尖锐处直指看热闹的苏昱,“等等,你怎么指挥起我来了?你上!”

“是是是,不过这个尖的地方一定要小心,千万别伤及无辜……”苏昱嘿嘿一笑,轻手轻脚地绕到斧柄的一端,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凶器,面对着大树扎好马步,闭上眼睛准备挥一斧头。

“娘娘腔。”倪挽见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明明跟顾淮安生了同样一副好皮囊,性子却是一个天一个地,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啊——”苏昱横下心将斧头挥了出去,不曾想力气太小,刀刃接触到树干的瞬间非但没嵌进去,反而弹了回来,他手一松,斧子砸下来刚好正中脚背,他大叫一声,抱着肿胀的脚在原地跳来跳去。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倪挽被这个猴子派来的逗比气得直跳脚,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指望一个娘炮来充当苦力了。

“我都说你过了嘛,从小被我娘惯坏了,什么重活都不能干的……”虽然倪挽只让他搭条胳膊到她身上,苏昱却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过去,还特别无辜地对她闪动着眼睛,“小挽,你真是个大好人,你一定会让彦神医出诊给我娘治病的对不对?”

“你、休、想!”倪挽真的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没想到这个娘娘腔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分量却不轻,早知道就不这么心慈手软,直接把他扔在林子里,看他敢不自己爬回来!

“嘤嘤嘤,”苏昱把脑袋埋进倪挽的颈窝里蹭来蹭去,“你不要这么狠心好不好?神医不出诊的话我娘会死的,求你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赖你一辈子,反正我的脚也是因你而瘸的。”

“再撒娇把你的嘴堵上!”倪挽被苏昱那充满磁性的嗓音撩拨得直起鸡皮疙瘩。

“堵上?拿什么堵,拿你的嘴堵吗?”苏昱狡黠地抬起头,嘟着嘴就往倪挽跟前凑,“我很乐意哦。”

“啪。”倪挽抬手就是一巴掌,顺带将他一把甩下不管了。

“呜呜呜,小挽好凶。”苏昱捂着半边通红的脸赖在地上不肯走。

“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你还有脚伤,”倪挽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苏昱,他正眼巴巴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对她伸出手要抱抱,她露出比弥勒佛还慈祥的微笑向他走去,然后朝他受伤的脚背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冷哼一声,“这下可以自己走了吗?哼!”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接下来的日子,但凡倪挽使唤苏昱去干活,他的回答统统只有一个。

“苏昱,做饭去。”

“我的脚伤了。”

“苏昱,刷碗去。”

“我的脚伤了。”

“苏昱,倒杯水来。”

“我的脚伤了。”

“苏昱,自己上茅房。”

“我的脚伤了。”

“……”

倪挽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狐疑地看着正躺在床上当大爷的某人,不悦地开口:“喂,我看你八成是故意把脚弄伤,好躲过当苦力这茬吧?”

“小挽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苏昱委屈地鼓起腮帮子,勉强撑着下了床,一边抬手抹着眼泪,“我没事,我可以去刷碗、倒水、上茅房,就让我一个人哭晕在茅房吧。”

“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还随便掉眼泪丢不丢人?”倪挽见他的脚背真是肿得挺高,忍不住同情心泛滥,背过身拍拍肩膀,不情愿地说道,“上来吧,我背你。”

“小挽大好人,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苏昱欢乐地扑了过去,亲昵地缠住倪挽的脖子,“人家要上大的,你可要站在茅房门口等着我哦。”

面对这么个卖萌耍宝的货,倪挽突然有种初为人母的感觉——他真的不是因为自己身患疾病才上山求医的吗?譬如,脑子有病之类的?

倪挽百无聊赖地蹲在茅房门口拔草,盘算着接下来她应该如何使出浑身解数让苏昱的脚伤痊愈,他要是再这么耍无赖下去,当苦力的就不是他而是她自己了!不对,这不是苦力,而是奶妈!唉,说多了都是泪,谁让她当初心一软收留了他,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挽挽你没事蹲在茅房门口干什么?莫非是料到我会来借厕所,特地恭候本小姐?”神出鬼没的田芬芳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只手解着裤腰带,另一只伸向倪挽身后的茅房门。

眼看她的贼手就要得逞,倪挽一个闪身钻了进去,冲田芬芬粲然一笑:“不好意思,我要上大的,你还是回自己家去吧。”

“你……”刚提起裤子准备出来的苏昱,冷不丁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一跳,没等他发出第二个音节,倪挽已经机智地把他的嘴堵住了,还冲他拼命眨眼睛:要是被田芬芳这个大嘴巴知道她金屋藏娇,那就等于全青阳山的人都会知道了,到时候她还要不要嫁人了?

“倪挽你什么意思啊?我这不是路过你家的时候突然内急吗?这么小气当心没人要啊!”田芬芳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将解了一半的裤腰带又系了回去,不屑地一甩头发,“回家就回家,我家茅房可比你家的大多了!”

“唔唔唔……”苏昱被倪挽捂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只见她往门缝里张望了无数次,确认无误后才放心地松开了他。

“小挽,”苏昱先是脸一红,低下头轻轻扯了扯倪挽的衣角,“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喜欢在茅房里约会……”

“哈?”倪挽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冲进来用力过猛一下没收住,捂住苏昱嘴巴的同时,似乎还顺便把他按到了墙上,咳咳,好像确实是有非礼他的嫌疑,不对,她可是黄花大闺女,怎么被他说得好像是采花贼了?

“不是,那个你千万别误会……”倪挽挠了挠脖子,支支吾吾半天才圆回来,“我……我只是怕你掉茅坑里了,只是单纯地关心你!”

“用不着解释,我心里都懂、都懂。”苏昱暧昧地朝倪挽抛了个媚眼。

正当两个人陷入鸡同鸭讲的僵局时,茅房的门再次被粗暴地踢开,田芬芳霸气地叉着腰站在门口,眼睛里怒火熊熊,浑厚雄劲的声音震耳欲聋。

“倪挽,你竟然背着彦青藏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