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医生走后,她做起了梦。
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第二个梦。
坟墓之后的秘密。
有一座精美的阁楼,在坟墓沼泽深处,泥污里盛开一朵莲,水雾缭绕,这里虚幻得不像是人间楼阁。
梦是碎片,朝阳从沼泽之上踏过水面,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落入沼泽中,沼泽宽恕了她的罪过,让她一路前行,她意识到那座阁楼里有人在等她。
几乎是明白这件事的同一瞬间,她看见许士潜站在她面前。
时光飞速转动,她被卷入隧洞,光线从她身侧劈开一条路,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她面前。
全是一样的尸体,残缺的,腐烂的,尸块在她周围起舞,他们赤裸身躯,此时,他们不再是人,只是皮肉和骨头的联合。
沼泽化为了巨兽的口,腥臭无比,她险些要把胃液吐出来,定睛一看,沼泽里的污泥并非污泥,是血泥,是无数生灵的血肉腐化而来。
怪不得会有漫天流萤,是腐肉幻化而来,他们是遇难者破碎的灵魂。
朝阳低头一看,自己也是未着寸衫,唯独不同的是,她是完整的,她的身体没有被切割开,她的灵魂没有被破碎成流萤,她还是她。
许士潜对她说,“从现在开始吧。”
她不懂,“什么意思?”
他勾唇一笑,“游戏。”
“我不明白。”
所有的尸块唱起歌,跳起舞,动作出奇一致,机器人一样,朝阳看着他们,察觉许士潜是想要把她归于他们一类,但是朝阳还没有死,还没有变成尸体。
他好像不是许士潜,在梦中,朝阳觉得他是从泥土深处苏醒来的一个怪物,他觉醒了,所以他要统治朝阳。
但是朝阳从来不会坐以待毙,她要逃走。
他手上拿着弓箭,是杀人的弓箭,当那些尸体不服从管教,他便会射出一箭,将尸体破坏得更加严重。
朝阳明白了。
这些尸体曾经也和她一样,是完整的人,他们在游戏中失败了,所以他们被肢解,这是惩罚。
所有的尸块邀请她共舞,和他们一样,成为没有感觉,只会邀媚的肉体。
她恨极了,恨许士潜将她变成了像他们一样的肉体。
正犹豫着,许士潜的箭穿风而来,刺穿了朝阳的肩膀,这是一场不能拒绝的游戏。
梦中的她没有痛感,但是那种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却摆脱不掉。
许士潜像是驯兽师,朝阳就是站在火圈前的兽类,他甩着鞭子叫她跳过去,朝阳不肯,他便会抽动他的鞭子将她抽打得遍体鳞伤。
朝阳怕了。
她跟着尸体舞动身躯,她觉得自己也死了。
尸体越舞越快,她开始跟不上节奏,一不当心跳错了一步,朝阳的心一抽。
许士潜转身走向那阁楼,阁楼里有个倩影,一直静观。
朝阳以为他放过自己了,正准备逃离,从那高高的阁楼上,许士潜射下一只冷箭,朝阳应声倒地。
那个影子猛地晃动了肩膀,不过却很快恢复冷静,它和所有的尸块一样,都只会听从许士潜的吩咐。影子身边卧着一只猫儿,她踏着高傲的步伐,从影子身边走到许士潜身边,那是一只白猫,洁白如雪。
影子在许士潜身后,朝阳在阁楼之前,沼泽深处。
阁楼之后,是参天的梧桐树,密密森森,不见天日。
朝阳醒来了,她觉得那个梦很长,但她只记得这些,被许士潜射箭射中虽然可怕,但最可怕的是她在沉入沼泽前一瞬,看见了那肮脏的水面上倒映的人脸。
不是朝阳,是华妍雅,她变成了华妍雅。
朝阳的画没有被普拉达娜夸赞过。
除了一幅人体画。
师傅是普拉达娜从尼泊尔请来的师傅。
正常的海娜都是画在手背、脚背或是手腕脚腕上,朝阳来的时候,却看见她光着后背,趴在画室中央的那张床上,下身盖着一条薄薄的丝绸被,朝阳一猜便知道她寸缕不着。
“你在做什么?”
海娜师傅听不懂中文,摇摇头。
“他是给我画海娜的人。”普拉达娜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海娜?”
“你知道?”在普拉达娜眼中,她还没有知识渊博到知道这个。
可朝阳确实很早就知道了。
那些迷幻而诡异的海娜图案比朝阳画笔下的帆船海浪更吸引她的注意。
“什么纹路?”朝阳问她。
“莲花。”
“你喜欢莲花?许士潜说过,你喜欢百合,不是吗?”
“也许吧,谁知道,我……并没有真正喜欢的东西。”她说。
那双棕色皮肤的手在普拉达娜白皙的躯体上无意识地抚摸,朝阳忍了一会儿,用英语和那个师傅说,“你能停下你的无礼行为吗?”
他听懂了,“我只是在作画。”
普拉达娜像是睡着了,画了太久,一幅海娜虽然面积不大,但若是要精致,没有两三个小时也完成不了,普拉达娜向来容易疲惫,这就睡过去了。
画室里的摆钟来回敲动。
黑色和红色妖艳地结合在画盘里,晕染了别样的异动,画师竟然缓缓掀开了普拉达娜下身的遮挡物。
朝阳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臂,“你敢多看一眼,她醒来后会杀了你。”
画师笑了,低声说,“也许,华小姐应允。”
朝阳另一只手把丝绸被重新向上拉,遮到了普拉达娜的腰部,回道,“滚出去。”
她甚至没有发觉这是普拉达娜常对佣人说的话,她跟她学画学了一两年,已经沾染了她的一些脾气,口头禅也学了不少,光是用法语骂人就学了十来种。
“你确定吗?她背后这幅海娜需要画三朵,我只完成了两朵,剩下一朵,我走了,谁来帮她完成?”
朝阳道,“比起创作,我更擅长临摹。既然你画完了两朵,我根据你的图形再画一朵也不是难事。”
“你有经验?”画师挑衅。
“不过是奇奇怪怪的图纹,你的海娜,画得并不好,你以为我没有去过尼泊尔就没有见过好的海娜吗?”
“我走也可以,华小姐醒来会责怪你。”
朝阳夺过他的画笔,“不劳你费心。”
等人走了,她才隐隐犯难,虽说这第三朵已经画完了一半,可要是她画得不好,整幅海娜的协调就被她破坏了。
朝阳轻轻蹲在她身边,接着一半的花纹开始画,她甚至在考虑要是画坏了,普拉达娜会不会朝她破口大骂。
只是这色迷迷的海娜师傅实在让她觉得不顺眼。
朝阳期望她不要中间醒来,要是发现她自作主张赶走了那个尼泊尔师傅,不知道会不会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