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与母

信玄的父亲武田信虎（1494—1574）是武田家的第十七代家主。信虎继位的时候年仅14岁，而武田家时已陷入同族相残的大动乱中。

信虎的祖父武田信昌，本已立长子信绳为继承人，但后来又娶了甲斐国郡内领豪族小山田信长之女为侧室，生下次子油川信惠。信惠出生之后，武田信昌一反常态开始疼爱这个幼子，相应地也冷落了长子信绳。据说信昌还曾向幕府提出申请，要改立信惠为继承人，虽然最终被将军拒绝，但是武田信昌却在这以后公开与长子分居，搬到信惠的油川馆居住。明应元年（1492），武田信绳与信昌、信惠的不和终于变成了直接的冲突，双方在甲斐国内的市川河原发生激战，这是甲斐进入战国时代动乱的标志。这场战斗最初并未决出胜负，虽然武田信昌、油川信惠及郡内小山田一派实力强大，但武田信绳也有一群支持他正统继承人地位的家内重臣以及天才军师荻原常陆介昌胜作为辅佐。而且正当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际，纵横关东的北条早云于明应四年（1495）向甲斐发动了侵攻，到了这个时候，武田家内两派不得不暂时讲和，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抗战。在后来的吉田之战中，武田信绳采纳荻原昌胜的计策，以奇袭大破北条早云，凭借此功，武田信绳的家主地位得到了父亲与兄弟们的认可。

永正二年（1505），先是武田信昌去世，接着在永正四年（1507），武田信绳也跟着去世了，信绳死时年仅36岁，留下的嫡子信直，也就是后来的武田信虎以14岁之龄继承了家督之位。在父亲与兄长相继过世之后，油川信惠根本不把这14岁的侄儿放在眼里，反而重新燃起争夺家主之念，随后他得到外祖父小山田信长的支持，开始着手在油川馆集结兵力。油川信惠的密信一发出，便得到了三弟岩手绳美，以及甲斐国内豪族上条、工藤、栗原等家的响应。

另一方面，武田信直虽然年幼未经战阵，但原来追随信绳的一批老臣，都心甘情愿地充当信直的后盾，其中的灵魂人物，便是军师兼宿老——荻原常陆介昌胜。

永正五年（1508）十月四日，油川信惠方面的主要豪族都聚集到信惠的居城胜山城，当天他们在这里密议起兵的具体事宜。一场团结与胜利的大会结束之后，阴谋者们各自散去，意犹未尽的人还在城内欢宴过夜。到了三更时分，熟睡的人突然被一阵喊杀喧哗声吵醒，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城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紧跟着一群举着“割菱”之旗的武士们如同洪流般冲进城内见人就砍，直向油川信惠所在的本丸杀过来。信惠之弟岩手绳美最先在乱军中战死，信惠本人则在重臣们的掩护下躲入本丸，转眼之间，信惠的本丸又被对手团团包围。

在本丸的天守阁上，油川信惠隐约看到了楼下火光中穿着不合身的盾无铠，被一群凶神恶煞簇拥着的、稚气未脱但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那是他15岁的侄子——武田信直。“连堂堂兄长信绳殿下都奈何不了我，没料到今天却会命丧黄口孺子之手！”信惠自嘲般的长叹一声，抽刀转身劈死两个儿子弥九郎和珍宝丸，接着切腹自杀了。

祖父、父亲、两个叔父，这些血脉相连的人都为了一个家主之位而杀得你死我活，和武田之主的权势相比，亲情与血缘又算得上什么！而且叔父已死，也就没有近亲可以作为烦恼之源。成长历程中所经历的惨烈斗争，足以让一个少年的心变得冷酷无情。

接下来，武田信直以风卷残云之势镇压了油川信惠的余党上条、工藤，并打死小山田的家主小山田信隆，第二年又攻入小山田的根据地郡内领，最终迫使小山田降伏。不过事后武田信直又娶了小山田家新一任家主越中守信有的姐姐为妻，小山田越中守信有也娶了信直的妹妹，以这种互换式联姻的形式，武田与小山田结成了新的姻亲。这一切自然都离不开武田信直身后老臣们的运作。不过遗憾的是，这位小山田夫人并未能为武田信直产下一男半女，便在不久之后去世了。

接下来的几年，武田信直通过战争陆续降伏了栗原、今井、大井、樱井等家族，这些家族全部是武田的庶家，乘着主家内讧之际谋划着脱离武田支配，转身成为独立的大名（诸侯），有些甚至还引来相邻国家的强者充当外援。在武田信直攻击樱井氏时，信浓的村上家便对樱井派出过外援，骏河的今川家也一度充当大井信达的外援，这些外敌最终逐一被武田信直击退。内患不止则外患不断，这种切身体验让武田信直倍感屈辱，为了摆脱这种被动，他更加频繁地在甲斐的大地上征战着，经过无数血与火的考验之后，他成为一名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常胜猛将。

永正十四年（1517），大井信达向武田信直降伏，随后信直娶大井之女为第二任夫人，实则也是含有索取人质的意味，此女随后也被称为大井夫人。到此为止，甲斐一国已经完全臣服在信直的铁蹄之下。永正十六年（1519），武田家的新居城踯躅崎馆落成，随后武田信直迁居其中，城内还有信直的诸多重臣与小山田等后归附豪族的宅邸。以前的时代中，地方领主仅需要向守护大名交纳年贡并负有跟随出兵的义务，而现在这些甲斐各地的领主则全部被纳入到武田信直的直接控制下，并长期住在踯躅崎馆内，侍奉在信直身边，这种地方式的集权形式，标志着武田家由守护大名（太守）转型为战国大名（等同于地方上的国王）。所谓战国，另一种含义便是日本的大多数分国（州）都形成了以某一家战国大名为中心的一元化中央集权统治，变成一个一个的独立王国。所以也可以说，武田信直的前半生征战，打下了武田家在战国之世存续与发展的基础。

大永元年（1521）的“饭田河原—上条河原之战”后，携着大败今川家的余威，武田信直开始频繁出兵关东，攻击岩柜的太田氏、关东管领上杉氏以及相模的北条氏等关东强者，也时常西上信浓，与信浓的清和源氏同族作战，变成一个侵略成性，让周边各家都头疼不已的甲斐之恶虎。

大永六年（1526），京都的管领细川家发生内乱，第十二代将军足利义晴因为支持管领细川高国，受到高国的敌对方阿波细川氏的攻击，由于素闻信直的威名，困窘无奈之下，足利义晴向甲斐派出使者，招信直上京勤王。武田信直当时正于骏河击破了北条氏纲，在收到将军的邀请后喜不自胜，匆匆与北条缔结了和约，转而返回甲斐准备上京事宜。第二年春天，武田信直与亲信一行越过甲斐信浓的群山，经过美浓与近江的平原，终于到达了京都。他们一行先拜谒了武士之首领足利义晴将军，后经将军向朝廷请官，武田信直得授从五位下陆奥守兼左京大夫。武田信直的上京，足以让京都周边的反乱者看到，还有强有力的大名在向将军效忠，一时间也提升了将军的威望，所以足利义晴得到这位遥远的甲斐之国名将上京效忠，兴奋之余情不自禁地称他为“东国第一的虎将”。武田信直回到甲斐后也甚为得意，为纪念将军的一席话，将自己的名字由“武田信直”改成了“武田信虎”。

信玄的母亲，便是武田信虎的正室——大井夫人。作为失败者大井信达的女儿，大井夫人嫁给武田信虎的同时，也背负了赠品与人质的悲惨命运。除了信玄之外，大井夫人还为信虎生下次郎信繁和三男信廉。

如饿虎般勇武的大将，和身负悲剧命运的女子，就是武田信玄的父亲与母亲，他们的结合，也预示着信玄从出生起就伴随一生的复杂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