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于战国

15世纪90年代起，日本进入了战国时代。在这之前，是清和源氏的足利家在京都建立的室町幕府（京都幕府）统治着日本。表面上，足利将军挟天皇而号令日本，但是室町幕府中期以后实际上是足利同族的细川、斯波、田山三家轮流担任管领（将军的辅佐人），挟将军以令天下，这个时代的将军与天皇和中国春秋时的周天子一样形同虚设。到了应仁年间，由于细川与山名两家围绕着将军的继承权问题在京都展开了对战，把各地的守护大名（诸侯）都卷了进来，史称“应仁之乱”，这是乱世的开端。

此战之后，围绕在将军周围的细川、山名、斯波、田山家族都逐渐衰败，京都幕府失去了威慑地方的实力，而地方的诸侯摆脱了中央的控制，在地方上进行割据与扩张。这个时期日本的局势和中国的春秋时期几乎无二，但大概由于“春秋”被孔子大人拿去做了书名，日本人只好从中国搬了“战国”这个词去套用。

日本战国时代，除了地方割据外，还有一种趋势，叫作“下克上”。既然将军的号令都没有人遵从了，地方上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伦常了，许多出身下层的人纷纷以下犯上，借时代变乱中的种种机遇将原来的领主取而代之，较有名的有油商出身、割据美浓的“蝮蛇”斋藤道三，浪人出身、称霸关东的北条早云。地方上的守护、守护代、国人豪族，以及商人、浪人，甚至僧侣，成为这个乱世中“下克上”与“反下克上”的浪潮之主角。

武田氏，在室町幕府开创时便一直担任着甲斐的“守护”，这个职位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太守，或者可以更形象地称作节度使。到了战国时代，武田周边出现了两个强大的对手——今川与北条。

今川氏是足利将军家一族的分家之一，家门甚为高贵，向来有着“足利无嗣推吉良，吉良无嗣有今川”的俗谚，指的便是在足利将军家绝嗣的情况下，吉良家和今川家有着对幕府将军的优先继承权。此外，今川家一直担任着与甲斐平级的骏河国之守护。今川家第八代家主今川义忠娶了幕府派到骏河来征税的监察官员伊势新九郎长氏之妹作为侧室，生下长子氏亲，今川义忠死后，今川氏亲在舅舅伊势长氏的辅佐下扫平了家族的内乱，而后东征西讨，占有了相邻的远江国，并攻入三河国，几乎将东海道全部纳入囊中。

这里的伊势新九郎长氏，还有一个名字叫作“北条早云”。伊势家本来只是世代侍奉将军的文职型官僚，伊势长氏通过辅佐外甥今川氏亲壮大了今川家，因功获赐了骏河东部兴国寺城的领地，成功转型为东海道的地方领主，但此人却并未甘于就此终老。明应二年（1493），乘着京都幕府中的一场内乱，北条早云以62岁的高龄突入骏河的邻国伊豆，消灭了足利将军同族的伊豆国主足利茶茶丸，1495年又攻入伊豆东面的相模国，取得小田原城作为居城，此后20年里，北条早云的旗帜陆续插到了相模、武藏、上总等国，以一介外来者，成为关东地区的新兴霸主。

到了战国初期，今川、北条与武田的实力比大概是2∶2∶1。

大永元年（1521），骏河今川家以远江高天神城城主福岛上总介正成为大将、山形淡路守为先锋，出兵1.5万人攻向甲斐。此时甲斐武田之主武田信虎刚刚镇压了国内的各豪族，完成了对甲斐的控制，但是匆匆集结起来的兵力只有2000人，若要正面与今川决战，百年名门武田氏势必有灭门之虞。

正面对决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便只有依靠奇计来取胜了。武田家的军师时为荻原常陆介昌胜，按照他的设计，武田家将所有的百姓全部迁往居城踯躅崎馆内，并在通往踯躅崎馆路上的长禅寺山与和田山中遍插旌旗，广布篝火，让今川方以为山中布有伏兵。正当福岛上总介正成率主力小心翼翼地在山中前行之际，武田家的主力已绕道饭田河原，将今川家的侧翼一举击溃。

福岛随后虽然掉转头来，但一则摸不清武田家前后的军力虚实，二则由于侧翼的败兵逃回主阵，导致本阵也混乱了好久。正当他从又惊又怒中回过神来时，武田家的使者突然来到了他的大营外。

“本家国小民穷，实在不愿与贵方为敌，现愿意成为今川家的附属，并献上人质以表忠诚，还望上总介大人您从中调停劝解。”来人诚惶诚恐地说道。

堂堂的甲斐之武田也臣服在自己的军威之下，凭着这样的功劳，回去之后想必能升任为远江的国主吧。福岛上总介正成原本便是带着这种憧憬出战的，眼看美梦即将成真，他不由得心花怒放，实际上，还有一种心理阴影让他对使者所言真伪的判断近乎失明：甲斐乃是穷山恶水之国，人心顽固而且好战，虽然己方兵力上占有优势，但是要完全压制甲斐，那也是要花许多年的头疼之事，现在对方主动投降成为附庸，乃是最轻松不过的结果。既然对方已经主动来请降，福岛正成也乐得顺坡下驴，避开徒生伤亡的决战。

接受了对方的降伏提案后，福岛上总介正成下令停战休整，以等待武田家送出人质，同时他还设宴款待了使者。

饭田河原的另一侧，武田信虎、荻原昌胜，以及板垣甘利小幡诸大将，皆已顶盔掼甲，齐聚本营之中，等待使者的回报。远望着身背号旗的使者骑影出现，众将都紧张地站立起来。

来人到达阵前翻身下马，紧接着一阵小步跑到帐中，“生了，生了，是位少主！”

众人都是一愣，马上又回过神来，原来是踯躅崎馆的夫人生下了武田信虎的长男，年届28岁的武田信虎终于有了第一个儿子，武田家有了继承人。虽然相对于战国武将来说，28岁得子来得太晚了一点，但是这对忠于武田的众将而言，毕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一时间武田的大营内欢呼雷动。

少时之后，第二名使者也来到帐下，“福岛上总介正成已答应接受我方人质，现在今川阵内正在设宴庆贺，防备十分松懈！”

“时候到了，全军出击！”武田信虎神色一紧，双目圆瞪着下令道。少主诞生所带来的兴奋还未从众人身上散去，这种兴奋在这一瞬间变成一股誓死忠于武田的狂热，而大家此时也看到了胜利在招手。

荻原昌胜、板垣信形、饭富虎昌、小幡虎盛、原虎胤——武田的军议大帐里除了信虎仍旧端坐主持大局外空无一人，诸将全部带队上阵，此战不需要事先再作什么战术上的调度，目标只有一个——福岛上总介正成的首级。

当武田的2000人靠近上条河原附近的今川阵营时，今川方的士卒多已陷入酒宴之后的眠醉之中，只有篝火里燃烧的木柴还在噼啪作响。

先头的兵卒搬开了拦在营前的拒马栅，接着有人翻入营内，放倒守卫，打开了营门。随后武田的骑马武士便蜂拥着冲入营内，为首的高叫着“白亩助之丞一番枪”（白亩助之丞为自报姓名，一番枪，指先锋，第一个与敌人正面交战或第一个登上敌城者，一般会记头功）。

在武田军烧杀驰骋的喧哗中，今川的武士一个个从梦中惊醒，有些还没回过神便已做了刀下之鬼，其余的则赶紧摸索刀枪，系好护甲，仓促起身接战，但是今川的五部人马此时已全部陷入混乱，这种零星的抵抗根本起不了作用，更多的人看清战局后就选择了四散奔逃。其中今川家的先锋大将山形淡路守虽然抢先穿戴好甲胄，并在混乱中且斗且走，正当他力战不休之际，身后一骑驰过，“山形淡路守么，你的人头我小幡山城守虎盛笑纳了！”话音未落，刀光一闪，山形的人头落了地。此外，武田的大将们始终牢记着本战的目的，苦苦搜索，终于发现了由20多名亲信护卫的福岛上总介正成。杂兵们一拥而上，与福岛的护卫战成一团，骑一匹大黑马、头戴半月盔、手持三尺大刀的原虎胤则跃马而上，直取福岛正成。在有“鬼美浓”之称的武田家头号猛将原虎胤面前，即使是勇将福岛正成也不免心慌意乱，接战几个回合之后他就因战马失蹄坠落马下，原虎胤见机翻身跳下，用膝盖和一手按住福岛，另一手抽刀砍下了他的首级。

十一月二十六日天亮之际，上条河原之战已经结束，今川家以大将福岛正成、山形淡路守为守的600多人当场战死，总计死伤超过4000人，武田家取得了完胜。

胜利的欢呼之后，武田信虎想到了刚刚出生的儿子，“他的出生宣告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就叫他‘胜千代’吧！”

在胜千代出生之际，还产生了一些市井传说，也让武田家的人们对胜千代是胜利之神化身的说法深信不疑：据说胜千代降生的那一刻，很多人都看到一个戴乌帽子、穿白色狩衣的不明男子在武田的居馆门前徘徊。正当人们对这个男子的身份猜测纷纭时，不少人发现男子身边停歇着一只白鹰，这种鹰是日本不多见的诹访大明神座下的御鹰，大家便由此猜测这名男子是诹访大明神的神体前来武田家转生，从而对随后诞生的胜千代更加寄予厚望。

这个胜千代，就是长大后带领武田家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名将——武田信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