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杰克(3)
- 我不会再次年轻
- (英)达芙妮·杜穆里埃
- 6462字
- 2021-06-08 17:43:12
吃过饭后我感到身上有了力气,疲惫的阴影也不再黏着我。我们坐在一个黑暗角落的小桌边,衣着不整的侍者把最后一点碎屑从油腻的桌布上掸掉。我们遣他走开,不要来烦扰我们。周围的空气十分污浊,充斥着我们吐出的烟雾。烟雾和对面墙上晃动的灯光折磨着我的眼睛。但杰克的脸处在阴影里,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尽管我知道他在看我。我手上的烟灰落在面前的盘子上,我一直在捡桌布上的面包屑,画着想象出来的图形。杰克此前提出要一份白兰地和苏打水,好让我振作起来,或许这连同吃的东西一道涌上了我的脑袋,让我兴奋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只觉得脸在发烧,嘴里有讲不完的话,跟杰克解释事情的原委。滔滔不绝的话语似乎让我摆脱了这里的气氛,我发现自己再次站在家里窗户下面的草坪上。平展光滑的草坪一路延伸到下沉式花园和莲花池那边。
我能听到远处割草机的呼呼声,一个园丁在通往车道的那片月桂树丛修剪枝条。一只狗在马厩边吠叫。我望着凉爽的长长的房间,那是一间客厅,覆盖着闪闪发亮的印花棉布,空气中充满了花的香气,是那样清新,与那些从未挪动过的家具发出的顽固而陈腐发霉的气息形成对比,同时我母亲那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声音继续以一种奇怪单一的声调对我父亲说着,他们没完没了地谈论问题,跟我全无干系。
然后他起身将椅子向后一推,朝门口踱去,回到书房,继续在那儿工作;他半路停下,手放在门把上:“你跟理查德谈过吗?”
母亲回答了句什么,我无法听清,但我看到他耸了耸肩,似乎要把像我这样的琐事从他脑子里驱赶出去,然后他又半是嘲笑般轻蔑地加上一句:“他永远成不了任何事情。”
她大概会点点头,就像经常做的那样,对他的每一句话都言听计从。等他走后,她便像他那样,把我全然忘在脑后,一门心思沉浸在忘我的工作中,那是她毕生的快乐,用她那整洁的笔迹誊写他那些蜘蛛网般的手稿。
而我,站在屋外平坦的草坪上,会朝书房那大大的飘窗投去一瞥,会看到这个男人的身影,那是我的父亲。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双手扣在背后,凝视着他的儿子,对其抱有如此可怜的见解;然后转身朝向那沉重的书桌,窗帘飘动,吹起他丢弃的废纸,他在椅子上落座,俯下身子,头比那耸起的肩膀更低,房间里只有钢笔发出的沉稳的沙沙声,窗帘的流苏轻轻拍打着窗棂,此外别无声响。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力道遒劲,带着甜蜜的纯净与精简,那是他独有的天赋,置他于所有在世的诗人之上,稳稳坐在孤高至上的宝座中,就像一个伟大的沉默之神凌驾于那些在生命溪流中四处蹀躞的侏儒大众。水晶般清晰的大脑将图像化为单词,单词化为魔法,形成整体超然的美,一条线触及着另一条线,同样地尽善尽美,同样地永垂不朽。
所以在我看来他不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物,而是民族自豪感的纪念碑,属于他的国家,他的英格兰。他会时不时地从那宝座上庄严地鞠躬,把他的思想少少地抛洒给民众,后者在他们那贫瘠龟裂的土地上刨起它们,如获至宝般地紧紧抓住,将其紧贴他们那饥渴难耐的心。
我父亲是个传奇人物,他创造了他的传奇、他的生命、他的气场,他仍继续着,如某种世代相传的史诗故事,一成不变,经久不朽。他的家庭不过是他本人的一种映像,他的妻子和仆人不过是些不会说话的木偶,是他自己编织出的屏风上游离的图案,他在那发出霉味的大书房里如同一个巨人,阴沉的双眼深陷在他雕刻般的脸上,不为世界所动,如同远山之巅的冰雪,独自在峰顶绚烂,唯有思想与之相伴。
他像一个中世纪的国王那样接受四面八方呈上的敬意,我还记得人们排队在石头大厅等待他的出现,我母亲穿行其中,仿佛觉得她自己如同女王一般优雅。
接见结束后,这一小群崇拜者逐渐退去,他们感到眼花缭乱,充满敬畏,发现自己置身于壮观的大露台上,脑海中永久印下他们的上帝那宏伟的形象。
一切顺理成章,切合他们原本的想象,诗人安然依托于传统的背景之上,让整个英格兰和他们自己鞠躬低首,承认他至高无上的霸权。
接着他们走下长长的种满栗子树的车道,穿过有小鹿吃草的公园,远处有浓密的树林,经过小屋和高高的铁门就是一条通往列辛顿的大路。
他们自然会感叹一声,摇着脑袋对眼前的可爱之物赞美不已,还有那宁静的房子,我父亲奇迹般的现身,但即使他们对他心存羡慕,内心深处却在微笑,回想起自己的家,家在等着他们,那里有他们自己小小的快乐,他们自己小小的担忧。
这便是那天晚上我在烟雾弥漫的餐馆那肮脏的角落里讲给杰克的部分情况。他没有用任何问题来打扰我,因为我好像在跟自己说话,而他只是个沉默的证人。
滔滔不绝的同时,我的目光落在邻桌上放着的一张撕成两半的报纸上,那报纸正是当晚我在桥上读过的那一版。报上登载了一篇演说,我父亲的那张脸正从印刷的版面上注视着我,又一次来折磨我,我扬起拳头往那上面一砸,把报纸扯过来递给坐在阴暗角落里的杰克。
“你瞧,”我对他说,“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的声音带着胜利和轻蔑的味道,似乎我期待着他的惊喜和反对,我全然不会在乎,不会。
他看了看照片和下面的名字,然后把报纸还给我,一言未发。我继续大声说着我的想法。我又一次回到家里,在寂静的房子里沿着尘土飞扬的狭窄走廊漫游着,经过一间间从未用过的卧室的门口,朝封闭的裙楼窥探,那边的房间又大又空,远离我们所居住的部分。
罩着白色床单的家具凸显于黑暗之中,显得十分奇怪。如果我打开一扇窗子,铰链便会发出咯吱声,窗格震动着,日光乘隙而入流进房间,好似一次亵渎和羞耻的入侵。一只盲眼蛾子朝着光线扑飞而去。随后我再把窗户关上,拉上窗板,蹑手蹑脚地走出这衰败和不甘沉默的空间,沿着黑暗的通道走下仆人住处的石台阶,投身花园那强烈的阳光下,尽管扑扇翅膀的飞蛾已经离去。是的,蛾子拥有自由,而我仍身陷囹圄。
我想喊叫我想唱,我想把球投向空中。
我希望自己是个普通男孩,跟别的孩子一道,清晨在湿润的田野中闲逛,和云雀玩乐,让露水浸湿我的鞋子,让山谷溪流的泥浆沾上我的衣服。
我想劫掠一个鸟窝,不去管那鸟儿如何绝望;我想从低垂的柳树枝上跳入凝滞的湖水;我想体会板球拍在手的感觉,弯曲它有弹性的手柄,听那皮革弹击木头的尖锐的断裂声。
我想用我的拳头去揍那些男孩的脸,跟他们对打,高声说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然后跟他们一块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朝树顶扔石头玩。
我想闻那又热又潮的马儿,将手心贴近它们温暖的鼻息,然后翻身上马,猛地一踢,急勒缰绳,又松手,朝跑马场那片低草地和一丛丛粗糙的草皮跑去。
我想有一个关心这诸多事务和荣誉的父亲,能给我一把枪,跟我一道骑马,叫着他的狗。他的笑声响亮持久,呼出威士忌和烟草的气息,晚饭过后他会靠在椅子上,隔着餐桌上的蜡烛对我微笑,命令我告诉他我脑子里正在想什么。
我想有一个美丽得让我为自己的笨拙而羞惭的母亲,她应该声音低沉,微笑中充满爱抚;不用我开口她便能知悉我内心的想法,当我希望单独待着,一无所思之时,她乐于让我静静地躺在她的房间。无论是耳后还是掌心总散发着不变的香气,晚上她会来找我,让我变成一个小孩子。
这一切统统不属于我,只是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因为我的父亲是个诗人,我母亲是他的奴隶,而我则直挺挺坐在教室里,面对我的老师,他虚弱的双眼在眼镜后面眨动,那学究气的声音抑扬顿挫,拘泥刻板地纠正希腊诗句平稳的韵律。因此我便知道,我必须像个卑微的影子一样温顺地追寻我父亲的脚步,循序渐进地训练我的头脑,适应文字的精练之美,虔诚地对着书籍封面交叠双手,不去在意任何气味,除了眼前古老的手稿、褪色的墨水和黄色的羊皮纸散发的味道。
那时,修炼出一套写作的本领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目标;若非取得这一成就,我的出生便完全没了意义。我的导师就像是我父亲声音的微弱回声,就像一个门徒喃喃低语自己老师的教诲一样,重复着他的语句。我开始讨厌我的父亲,憎恶他的天才让他的儿子备受嘲弄;我的精神反抗他所赞成的一切,抵御他的权力,拼命逃离将我囚禁在他的气场之下的那张大网。我恨他,他独自待在他的书房,疏远而难以捉摸,他冷静的大脑游弋于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他受世界的崇拜,但依旧保持疏离,从不被自己的声名所累。以我男孩子的身体和躁动不安的本性,我怎么能引起他的兴趣?而我的梦想对他来说有何意义?在餐厅里我们围桌而坐,我母亲如一道影子,似有还无,对着家庭教师喋喋快语,后者转过脸来装出一副耐心的样子;我的父亲默然坐在他的橡木椅子上,慢慢咀嚼着食物,他的眼睛固定在桌布上,如同一个不会说话的白痴。
有时我母亲会朝我这边瞥上一眼,我就得揣测她表情后面那谜一般的思绪。
“理查德今天显得很苍白,”她说,“我想他该骑上他的自行车去列辛顿。”
我的老师自然同意她的提议,他们马上谈起列辛顿的事情,谈论出发和返回的时间,我该在那儿做什么,该看什么。一直谈到让我本能地憎恨他们的想法,我闷闷不乐地叉着肉,含糊地说我根本不愿意去。
然后我母亲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父亲求助,责备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因为我徒生是非,干扰了他的伟大思想。她换上专门跟他说话的声音说:“亲爱的,我们认为理查德应该骑自行车去列辛顿。”
我父亲会把目光投在我身上,就像一个科学家看着某个无足轻重的昆虫,他甚至不打算费心记住它的名字,然后他停下来考虑这件事,严肃地点着头,得体的举止让人觉得他仿佛已经在脑海里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的,”他说,“理查德当然必须骑自行车去列辛顿。”
这个话题就这样永远关闭了,一到下午,我就得把那车子从空荡荡的马厩里拖出来,蹬着它沿着寂静的车道走上那条坚硬的、两边用一根根丑陋的电线杆划界的公路。
晚上我父亲仍在书房里工作,我们则坐在客厅,家庭教师鼻子上架着那副眼镜,大声为我母亲朗读着,她斜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睡着了,活计摊在她的膝头。
我跑到楼上空空的教室里,有一首诗在我心里燃烧,必须把它写下来,可一旦我手里握着铅笔,那念头便离我而去,嘲笑着我,词句迟迟不肯到来。我只能胡乱写下几行,绝望地抱定最后的努力苦苦支撑着,但那生涩的诗句仰头可悲地盯着我,一股痛苦如浪潮袭来,我把纸撕得粉碎,自认失败。房子里静默无声,花园那边万物沉寂,甚至连大树的枝头都没有一丝动静。
“你跟我谈及年轻的事,”我对杰克说,“你今晚在桥上说,我在失去某种东西,却永远不会明白。你没看见这一切都对我具有深意?我是个男孩子,却没有一个男孩子该有的生活。年轻对我来说意味着束缚,意味着一个如敞开的坟墓一般的房子,带着尘埃和腐烂的气息,也意味着我从未爱过的人与我隔绝而居,生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那里不存在时间,意味着我父亲那沉闷的个性压迫着他儿子的精神,意味着不安的痛苦,一种无人能解的渴望的折磨,而且,‘我即是失败’这一定论一直伴随着我,我不会写作,不会生活——你明白吗,你了解吗?”
我并不在乎杰克是否在听我的话,我这些话是在说服自己。
我接着告诉他在我父亲的阴影下成长是怎样的一件事,告诉他我不再是一个男孩子,我的教师离去,我那所谓的教育已经完成,而我母亲仍然把我看作是一个十岁的小孩,我的父亲甚至从来都没有正眼看看我,除非礼节性地问我是否完成了我已开始写的剧本。
我已开始写一部无韵诗剧,有一场戏写完以后改了又改,正因如此,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假装工作,尽管大多数时间我在啃咬着笔头,盯着窗外,越过公园里的那片树林眺望远山。
我讨厌无韵诗,我讨厌希腊形式,那不过是对我父亲的韵律进行可怜而盲目的模仿,我把我的人物那些华而不实的夸夸其谈忘在脑后,几个小时就在懒散的梦想中匆匆流逝。
我会成为一个普通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起,在琐事闲谈中蔑视诗歌迷失自我;我会去一个没有树木,没有平静地吃着草的鹿的地方,只有城市的燠热浮尘,移动的物体尖声鸣叫,在那里,生活是戏谑和欢笑,生活是誓言和眼泪,人们有恨也有爱,而美不再是一首诗中毫无人性的冰冷词句,而是一个女人的肉身。凡此种种,我梦想着,钢笔仍紧紧握在我的指间,我内心那可怜的隐秘生活时时在渴望着自由。
在我向杰克解释这一切时,似乎我内心对家的宿怨又变得无比强烈,我仍与它紧密相关,尽管我已逃离出来,尽管我感恩地置身这闷热而昏暗的餐馆,双手放在油腻腻的桌布上,而杰克就在我眼前,安然处于餐馆黑暗的一隅。我父亲仍在书房里无动于衷地写作,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因为他一直觉得我无足轻重,是他本人一个不幸的失败,因而他将我丢弃在一旁,避免想起我,以免干扰他那水晶般明澈的思想。
所以,我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试图展示我父亲的为人和他营造的气场,而再一次,杰克需要将思绪带回我为他描绘的图景之中,客厅的窗子敞开,我站在草地上,耳边回响着我父亲的声音:“他永远成不了任何事情。”
即使第一句话“你跟理查德谈过吗”这短短几个字也证明了他对自己儿子的蔑视,都到了不值得费心把他当作什么事情的地步,这种事情最好留给我母亲处理。他为什么要担心,为什么要在乎呢?
接着,出于一种不管不顾的狂怒,我跑到楼上那倒霉的教室里,在满是灰尘的抽屉里翻找,我找到刚刚开了个头的希腊诗剧手稿,立刻将它撕作两半,抛在地板上,我一页页抽出藏在一个薄薄的黑皮练习本里的字纸,那是我自己写的诗,这些诗连我自己都不敢看,因为字里行间都是仇恨和反抗、痛苦和绝望;那里面藏着我对女性的梦想,欲望强烈而淫秽,那一幅幅假想的图景出自对我父亲那简单和纯洁的厌恶。一行行诗句可怜而又生硬,不过表现了对他的美的挑战。我抓起这些手稿直冲着书房走去,猛地推开房门,直视着坐在桌前的他,他正用两手托着那阴沉、晒黑的脸,我走过去,把我的诗丢在他面前,开口说话时却结结巴巴:“读吧,读一读这些,我就是因为你才写的。”然后我朝窗外弯腰莳弄花草的母亲喊道:“你也过来,听听我的诗。”恐怖降临在我的身上——她穿过一排长窗,脸上绽出微笑,朝我父亲的肩膀靠过去,后者慢慢从盒子里取出眼镜,翻弄起我的那几张垃圾纸片来。
接着他用那洪亮的声音朗读起来,起初还没有感觉到自己儿子的色情流露。我排演的这一幕在我看来如此不真实,让我害怕,而当我为自己恶魔般残酷的行动而厌恶地战栗时,我带着某种甚于羞耻和绝望的心情看见那几张纸从我父亲的手中落下,他深邃的眼睛转过来对着我,而我母亲,不像他那样已然理解,正要提些问题,因为我注意到她皱起眉头,开始说道:“怎么回事,理查德——这是怎么啦,理查德?”但是我的父亲一动不动,他只是用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脸。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诅咒一声,踉踉跄跄离开了房间,我跑下车道,脑子里还在想着他的那双眼睛,经过那只待在花园里的鹿,还有盘旋在树林上空的那些哀鸣的乌鸦,最后一次出了大铁门,连头也没回一下。之后,三天三夜倏忽而逝,如同被迅速遗忘的梦境,只留下一种绝望的感觉,然后就是伦敦无依无靠的景象,饥寒交困,精疲力竭,我开始思来想去,一直不停,最后站在了那条河的大桥上。
现在我疲惫地靠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等着杰克对我说些什么。
“你在责备我,肯定的,”我说,“我不在乎。”
我把他的沉默当作对我的话的认可。
“到了现在你还没有明白我经历的一切,”我告诉他,“你无法理解那些年月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有迷失和荒废。那是痛苦、否定、拒绝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到头来,你还对我讲什么年轻时光拥有的荣耀。”
杰克从阴影中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柔和。
“我相信你所讲给我的那种切身感受,”他说,“我能理解这一切,甚至更透彻些。但除去这一切,还是有值得你喜欢的东西的。”
“喜欢的东西?你是什么意思?”我问。
“那儿有花园,”他说,“还有树林和山石,鲜花的气息和人的声音。”
我觉得他大概疯了。我惊愕地盯着他。
“花园?那对我能有什么意义?我告诉你我已被埋葬;你能说出这种话来,说明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受苦受难。”
他再次沉默了。
“你这么说倒也没什么,”我说,“在我荒废的这些年里,你过得大概又有爱又有生活,根本不用操什么该死的心。你简直是疯了才说什么树林、什么花园里的花——归根结底,你是没有弄明白吧?话说最近五年你是在哪儿度过的?”
我对自己苦难的认识要强过他的理解,他不知道让人变得神经过敏的是什么东西。
杰克等了一会儿,当他开口时,好像为我觉得遗憾,似乎我表现得像一个傻瓜,而他对此并不在意。
“我是在监牢里度过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