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乐府广题》曰:“北齐神武,攻周玉壁不克,恚愤成疾,勉坐以安士众。悉召诸贵会饮,使斛律金歌《敕勒》,神武自和之。其歌本鲜卑语,易为齐言,故句之长短不整。”此即有名之《敕勒歌》是已。歌曰:“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歌曲之所以由整齐之四五七言而变为长短句,其说不一,亦曰各明一义而已。盖凡百事物之转变也以渐,不能一蹴而既。其进行也非仅须时,尤须待机,或经数百载未见其寸进,若机会来临,其进或能以尺。整齐之诗歌渐变而为长短句,乃因乐律天籁于转接处之抑扬顿挫,每于正文之外须加以衬音,而腔调乃得轻圆。久而久之,将衬音笔录以备忘,渐羼入正文,句逗亦因顿挫而变迁,此亦长短句成立之一原因。观于宋词,每一韵之字数相同而句逗各异者,作用全在乎顿挫。

如上文所录,《敕勒歌》因以北齐方言转译鲜卑语,故句法之长短不整。此应是长短句成立之主因。计自南北朝以降,中原歌曲已渐搀入西北民族歌谣之格调,而唐代乐歌,多杂西凉、龟兹及葱岭东西诸国之成分,尤属显然。《乐府广题》之此段记载,实长短句因运会而助长进行之铁证矣。

两不相同之民族遇合,文化每起变化,固无论彼方程度之高下也。高固可以相互启发,低亦未必无所获。西域民族之于中国乐歌,亚拉伯民族之于欧洲算术,是其例矣。盖相互启发固是一种作用,但取精多而用物宏,亦是一种作用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