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散人带着一众门徒迅速往南赶去,一路快马加鞭,在道上也累死了好几匹马,这解风尘一直坐在长生散人马背上,一路上竟然没有醒转的意思,寻真教一众人行了两天,这日已经到了杭州,再往下便是多年前楼兰国取名的乱南了。
长生散人一众人在杭州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部下都是不解,皆想:这一路上长生散人都是快马加鞭,除了吃饭和休息两个时辰,一般都是在赶路,怎的到了这杭州便停了下来,难不成这杭州城内真有什么绝世名医?
长生散人对着一个部下说:“传我命令,在这杭州城里把所有珍稀药材都买下来,今天之内必须买完,如果银子不够便到官府上去取些来用。”这部下听了这话更是疑惑不解,但不敢违抗教主命令,只得下去通报。
待这部下走后,长生散人走到床前,将躺在床上的解风尘扶坐起来,自己也盘坐在床上,起手式一运,双掌落在解风尘肩胛骨上,内力一阵一阵传入他体内。只见不一会解风尘头上便升起白雾,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不停变色。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长生散人方才停手,解风尘脸上已经挂满了汗珠,鼻子在大股吸气,突然,在格外安静的房间里,解风尘大咳出两声,一口黑血从嘴里咳了出来。他缓慢睁开眼睛,左手捂住胸口,大口吸气,就像饥渴的金鱼。
长生散人见他醒转,又喜又忧,喜的是只要解风尘醒来就证明他还能不至于当即死去;忧的是看他这喘不过气来的模样,显然毒素已经蔓延至肺中了,长生散人懂些医术,他知道一旦这毒素再蔓延到心中,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力回天。
解风尘吸了两口气,呼吸总算平复了一些,随后环顾四周,见这地方一切陌生,便有些警惕了起来。
长生散人见状,说道:“小兄弟,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解风尘听到声音心中一惊,若非长生散人开口说话,他还不知道自己身后竟然还有一人。
解风尘转过头来,看到长生散人的脸,随即大叫一声“妈呀”。身体不由自主退到了床边,他哪里能想到自己身后坐着的,就是当日在少林寺中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长生散人看到解风尘的反应,先是一愣,然后畅快一笑道:“小兄弟,你就这么怕我吗?”
解风尘心想:你当日在那个和尚庙里,一剑杀一个人,我能不怕吗?但这句话自然是没说出来的,他转念一想说到:“哪,哪有,只是身后突然坐着一个人,就算是你,肯定也会害怕吧。”解风尘说几个字便要换一次气。
长生散人说道:“是啊,我身后若是坐着一个人我肯定也会吓一跳,毕竟能活着摸到我身后的人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
解风尘尴尬一笑,道:“伯,伯伯,你,你这是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啊?”
长生散人自然看出解风尘对自己的惧怕,于是说道:“你放心,我看你不顾自己性命安危救了我那侄女,这便是要救你一命。”
解风尘一惊,问道:“我,我哪有病?伯伯,我敬你是前辈,但你可不能,唬我啊。”说着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长生散人一笑,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的,于是说道:“你不信的话你站起来试试?”
解风尘心中有气,想到:好哇,你真当我是个残废。于是说道:“站就站,难道我还……”说着就要下床,哪知双脚刚着地,正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体内一阵麻痒,好似万蚁噬心。解风尘小小年纪哪能受的住这等疼痛,“啊哟”大叫一声,已然瘫倒在地。
长生散人见他摔倒,脸上愈发开心,右手一抓解风尘背心,将他又提上了床。
解风尘好是生气,大叫道:“你这魔头,究竟给我下了什么毒手,哎哟,疼死我了。”
长生散人听他骂自己魔头,不怒反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解风尘说到:“你给我下的毒手,我哪能知道?”心想:这魔头好生歹毒,他抓住我定是想引师父他们上钩,呸,我解风尘虽然年纪轻轻,但也是条好汉子,哪能让他得逞?
长生散人一笑道:“你这混小子,要不是看在你救了绍雪一命,我早就一掌给你拍死了。”
解风尘呸了一声,说道:“我解风尘宁愿被你一掌拍死,也不愿意受这般折磨。”正说着,房门被推开了。
进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那小女孩面容水灵,解风尘自然认得她,那小女孩正是绍雪,不过当日在柴房中绍雪精神萎靡,脸上染了风尘,这时再见,却见他小脸大眼,最特别的是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解风尘看的有些脸红,心想:原来她长的这么好看,当日这毒没白吸。转头又看向一旁的长生散人,只见长生散人一直盯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看的他心里一阵发怵。
解风尘本拟跳下床就去拥抱绍雪,但一动之下才发现,身上麻痒难当,心想:苦也苦也,真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遭了这魔头的毒手。
绍雪进门来,看见解风尘醒转,脸上露出喜色,高兴的说道:“风尘哥哥,你总算醒来啦。”
解风尘一听这银铃般的声音,心里一阵酥酥麻麻,有说不出的欢畅。尽管如此但脸还是害羞的红了。此时转念却想到身后还有个大魔头,于是吼道:“绍雪妹妹你快跑,我身后这人是个大魔头,只怕他害了我还不够还想害你啊,哎哟,好痛。”
绍雪听到解风尘这么一说,噗呲笑出了声,解风尘不明所以,问道:“你笑什么?”
绍雪笑着说:“你当真不知道么?”解风尘听言,茫然的问道:“知道什么?。”绍雪接着说:“你说的这个大魔头,便是我伯伯啦。”
解风尘啊的叫出声,心想: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伯伯?
解风尘说道:“那,那他为什么对我下毒手?”
绍雪听说,有些不解,问道:“风尘哥哥,我凌伯伯怎么害你啦?”
解风尘说到:“你瞧你瞧,我现在动都动不了,只要身体一动,浑身上下就麻痒难当,你说,是不是他害我的?”
绍雪听了解风尘的话,脸上就有些愧疚的色彩。眼睁睁在解风尘的眼前就要挤出眼泪,解风尘一见,立马说道:“唉,绍雪妹妹,别哭啊,是我不对,我不该怪你伯伯的。”
绍雪抽噎的说:“都怪我,是我害了你。”解风尘疑惑不解,问道:“你怎么害我了?”
绍雪哽咽的说:“你那日帮我把毒吸到自己身体里啦。”解风尘这才明白过来,于是问长生散人:“伯伯,你怎么不说明白呢?”
长生散人笑着说:“难不成我有说我害了你吗?”解风尘一听,确实无法辩解,小声喃喃道:“苦也苦也,早知道……”
解风尘说的虽然小声,但长生散人内功深厚,自然是听到了,他问道:“早知道什么?”
解风尘本来是要说“早知道就不充什么大丈夫了。”但既然长生散人听到了,只好说:“早知道……我就多吸两口了。嘿嘿嘿。”心里却不住在骂长生散人,但抬头看见绍雪的脸蛋,心想:能多吸两口却也不错。
绍雪被解风尘逗乐了,捂着嘴笑,随后说:“风尘哥哥,你可真会说话,不如等你伤治好了,就陪我回伏龙山玩吧。”
解风尘心想:那倒也不错。但为了顾全面子,于是说:“既然绍雪妹妹说了,那倒可以考虑考虑。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绍雪说:“我也不知道,伯伯,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长生散人闻言,下床,走到绍雪面前,温柔的说:“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到了傍晚时分,一众寻真教教徒果真大箱小箱的带了一大堆药材回来,这客栈掌柜见他们带了这么多东西,都是非常吃惊,整整用了一间大厢房才勉强放下。
待得第二日一早太阳还没升起之时,一众人就又上路了,果真长生散人等人是往乱南方向赶去的,因为在杭州城买了许多药材,众人不得不雇上几辆马车,这行进的路上就没到杭州之前那么快了,到了下午时分,这才总算到了乱南。
乱南靠海,位处长江流域,到了乱南,长生散人带人来到码头,码头边停泊着几艘商船,但长生散人却来到码头最靠边处,那里是一叶小船,船上躺着一名老艄公,艄公正在船上呼呼大睡,看模样在这码头并没有生意。
长生散人说道:“老艄公,可否捎我一程?”
那老艄公听到这话,悠悠懒懒的说道:“官人,我这船不渡人。”
长生散人一笑道:“我这有药仙姑的药,不知道艄公可否网开一面?”那老艄公听到这句话,身上打了个哆嗦,坐起身来,笑着说:“这个倒是可以。”老艄公将船驶到码头边,对着长生散人说:“客官上船吧,药仙姑要的药,就雇一艘商船跟在我后面。”
长生散人点了点头,便吩咐人又去雇了艘商船。
解风尘不解,说道:“伯伯你这么有钱,怎么却要坐这么一艘小船?”长生散人笑着说:“你个浑小子当然不知,去那个地方,也就只有这艘船才找得到路,若是找不到路,只怕会被困死在海里。”
解风尘听了这话,浑身打了个激灵,也不敢再东问西问,过不多久,寻真教教众将药材搬到商船上,这小船就划了起来,而这小船上也就只有长生散人,解风尘,绍雪和一个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相貌和蔼,听长生散人说才知,那人名叫宁无缺,是他非常信任的部下之一。
这艄公划船缓缓往远方驶去,后面的那艘商船只得放慢速度跟在这小船后面,这也苦了开船的船老大。只见离码头愈来愈远,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在船上就已经看不到码头了。
忽然,那艄公驱船左转,又行驶了一柱香左右,又往右转一盏茶时间,这左转右转了不知多少个时候,解风尘第一次坐船,终于忍不住呕吐在了海里,他问:“伯伯,这船怎得乱划啊,要我来划绝对都比他划得好。”
长生散人笑着说:“要是你来划只怕我们早就死在海里了。”
解风尘心想:这大魔头净是在吹牛皮,也不怕害臊。但嘴上却说:“真的假的,伯伯你倒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生散人嘿嘿一笑,道:“你莫看这海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海里暗礁颇多,当年那仙岛上的主人为了防止有人擅入仙岛,自己在海里投下了几百块大石,若是不知道航线的人,一旦驱大船前来,大船吃水重,难免会碰到这海中的大石。而这仙岛的主人以前对这边码头的一个渔夫有恩,后来就安排他们家世世代代在这码头渡船,每年给五两黄金做报酬,这么容易赚钱的事,那渔夫自然是愿意的,所以知道这仙岛位置的,除了那岛上的人,就只有这渔夫一家了。”
绍雪问道:“伯伯,这岛上真的有神仙吗?”
长生散人望着天空,表情复杂的说:“这岛上自然是有神仙的了。”说完对着宁无缺说:“宁兄,你内功深厚,就劳烦你告诉后面商船一声,说不管这艄公往左右行多少步,他们只管照做。”
宁无缺听言,回了声“是”。便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用狮吼功陈述了长生散人这段话,后船听见了也不管为什么,只得照着长生散人的吩咐行事。
解风尘见宁无缺这招狮吼功有意思,便兴奋的说:“宁伯伯这手武功使得真有意思,不如什么时候教我吧。”
宁无缺笑着说:“小兄弟说笑了,我这手武功是在少林寺学的,哪能有教主的苍鹰啸空厉害。”
解风尘却不高兴的说:“切,不教就不……咳咳”哪知话说到一半,突然咳了起来,咳完,一口痰吐进水中,只见痰中带血,血色紫红,显然是那五步蛇毒又发作了。
长生散人见状,眉头皱紧,抓住解风尘的手号起脉来,只见他神色越发凝重,说道:“这毒素已经深入肺腑,若是再不快点治疗,只怕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宁兄弟,你替我把守着,我先替这解小兄弟输点内力,将那蛇毒镇住。”
宁无缺听言,说了声:“教主放心,只教属下这条命在,就绝对不会让人搅扰到您。”长生散人听完点了点头,于是将解风尘扶正,双手掌心抵在解风尘肩胛骨上,内力又不停向解风尘体内输送,这内力一共输了大半个时辰,显然比上次输送的还要多得多。
长生散人收功之后,不住喘气,饶是他这样的武林高手,连着几天给别人输送内力,身体也有点承受不住。
解风尘也是大喘着气,脸色涨红,说道:“伯伯,我不会要死了吧,伯伯,你好人有好报一定要救救我啊。”
长生散人道:“稍安勿躁,到了那里,自然有人能救好你。”解风尘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疑惑不解,但见长生散人眼睛一直盯着海面,解风尘也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在海平面上看到了一个小岛,想来是快要到了。
小船划到后面越划越慢,几乎划几下就要转个弯,这倒苦了船上的解风尘了,他第一次坐船,难免会晕船,船行了半个时辰,最后总算是到了仙岛,仙岛有个小码头,码头旁立着个石碑,碑上写着四个大字和八个小字,大字写的是“蓬莱仙岛”小字写的是“外人入内,千刀万剐。”
解风尘只认得蓬莱仙岛,四字便说道:“原来伯伯说的仙岛全名是叫蓬莱仙岛啊。”
他们四人上了岛,老艄公就又躺在船上睡觉,显然是等四人进去了之后再出来,待商船也行驶到岸边,寻真教教徒将货物卸下后,商船也跟着停泊在了那里。长生散人说:“除我和这俩小朋友以外,其他人都留在岸边,五行护发跟我将这些东西抬进去,完了之后也自己寻路出来。”
一众人一听教主号令,齐声回到:“属下谨尊教主号令,教主一统江湖,千秋万载。”说完,便有序挨个坐在地上,真不愧是中原第一大教。
长生散人点了点头,一挥衣摆,转身带着解风尘绍雪二人便往岛上小径走去,身后跟着五人,一人扛着两个大箱。这所谓的五行护法都是寻真教中的好手,若是换了常人,一人自然扛不起两个大箱子。
八人一路寻着小径往岛上走。沿途只见岛上雾气蒙蒙,有一股神秘的色彩。这岛上有很多在中原见所未见的奇卉,和奇鸟,解风尘在长生散人的内力支持下,勉强能够走动,看见这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物事,哪还记得自己身负奇毒。
经过一个小山坡,忽然听见湍湍水流声,伴着一阵清扬婉转的音乐传来,不知是洞箫还是竖笛。只听这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就在身旁左近,又似乎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长生散人听到声音,将身后众人拦住,解风尘问道:“伯伯,出了什么事,怎的忽然停下来?”
长生散人面无表情,并不作答,只听音乐吹了好一会儿,约莫一盏茶功夫,才飘飘然结束。
又过了一会,突然传来一女声,道:“蓬莱仙地,来者何人,快快止步。”这声音跟那音乐一样,亦不知从何处传来。
长生散人抱拳道:“请诸位仙子通知仙岛主人,就说西南伏龙山寻真教教主凌长生前来拜见。”长生散人这一句话暗含席施十三章上层内力,莫说这周围的人,只怕不管你站在这岛上何处,都能清楚听见。
解风尘心想:原来这长生伯伯名字叫做凌长生啊。
那女声听到声音,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长生教主,久仰大名,可惜我家主人闭关修炼,只怕不能见您了。”
凌长生双眉一竖,说道:“药仙姑的把戏瞒得过别人,难道还瞒得住我?既然她不见我,那便我去见她了。”说着踏出两步,这两步刚一落地,那女声就道:“长生教主,请你自重,若是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们无礼了。”
凌长生冷笑两声,说道:“你们四仙子一齐上吧,我凌长生何惧。”
那声音接着说:“那便失礼了!”说完,这周遭再无任何音响,除了八人的呼吸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忽然雾中白芒一闪,一剑便刺向凌长生,五行护法见状,立马放下身上货物,拔剑上前保护教主。五刀一剑在凌长生身前相碰,火花连连,五行护法挡下这一招后向后一跃,团团护住凌长生。
金护法道:“这人武功好生了得,我五人之力,在她一人手上竟讨不了半分好处。”然后心里想的是:若是她四人齐上那我们还有活路么?想到这里不由心灰意冷。
凌长生一笑道:“五行护法退下吧,你们五人是斗不过她们四人一同使出的洞箫剑法的。”
金护法一惊道:“难不成,她四人竟合四为一,使出的这一招?”
大雾中,只听一女子“咦”的一声,显然对凌长生如此了解自己这套剑招很是吃惊,只听那女声说:“长生教主好眼力,只是不知道,我蓬莱仙岛数十年未与外界来往,您怎会知道我们姐妹这套剑法的名字?”
凌长生接着说道:“洞箫剑法,与其说是剑法,倒不如说是剑阵,就像洞箫一般,一音难成音乐,需要所有音律的配合,方才能吹出音乐。”
蒙蒙大雾中,忽然闪出四人,那四人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各有各的美丽,看模样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身着青衫,仙气十足,那四人抱拳说道:“长生教主博学多识,晚辈输的一败涂地,我家主人说请几位到翠微亭喝两杯茶,不知长生教主意下如何?”原来,这个说法,他们的主人也是曾经这么教的。
凌长生笑着抱拳道:“承蒙药仙姑看得起,咱们自当前去拜访,就请四位仙子带路了。”
那四个女子也不多礼,便在前带路,五行护法继续扛着箱子跟着凌长生等人往前。
在这朦胧大雾中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豁然开朗。往前一看,是一片湖泊,湖泊四面环山,左首是一片梯田;右首是一道瀑布,水花四迸,瀑声如雷;正前方湖泊中是一亭阁,牌匾上书:翠微亭三字。亭阁后面湖对岸则是一排民房,湖中飘着荷叶。左首岸上是柳树,不过这时正当隆冬,柳树只剩枝干;右首瀑布边种的是枫树,与前者一样只剩枝干。而凌长生解风尘等人站的这边,就是梅花了,这梅花与寻常梅花不同,与其说它是梅花,倒不如说成是桃花,这梅花中心粉红,花瓣外延则是一片雪白,想来又是什么珍惜名种。
翠微亭中一阵筝声传来,这筝声仿佛蕴含着劲力,可以直推入人心。明明这岛上无风,却见翠微亭的纱帘翩翩飞舞,隐约可见亭中坐着一白衣女子,这白衣女子身披貂裘,双手抚琴,身影宽宽,却看不见脸蛋何样,倒不知她是那药仙姑的什么人。
四个女子走到湖边,说道:“长生教主,这便是翠微亭了。”但见这湖中孤零零的立着一个亭子,一无桥梁,二无小舟。
凌长生点了点头,问道:“药仙姑便在亭中了?”
其中一女子说:“我家主人正是亭中那位,请你自行问答,恕不奉陪了。”说完,四人一齐向湖中奔去,四人衣裳猎猎作响,左足一踏荷叶,便可跃起半丈,看样子轻功十分了得。
五行护法看了不由觉得相形见绌,饶是这里面轻功最好的水护法,轻功都不见得有这般了得。
凌长生看了却是淡淡一笑,他自然是注意到了五行护法的脸色,于是安慰道:“五位兄弟也不必惭愧,这神行鬼步乃是这蓬莱仙岛的祖传身法,是当世一等一的轻功,我寻真教不以轻功见长,自然是比不得的。”
果然金护法听凌长生这么一说,说道:“那是自然,若是论单打独斗,咱们教主自是天下第一。”
凌长生却不作答,对着翠微亭说道:“寻真教凌长生前来拜见药仙姑。”
亭中之人听到声音,筝声立止,那纱帘也跟着停止摆动,过不一会亭中传来声音说道:“教主此番找到小女子,不知所谓何事?”这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实在想不到,凌长生口中的仙姑,竟然是一个廿来岁的年轻女子。
凌长生说道:“晚辈早就听说蓬莱仙岛上药仙姑医术如神,今天想请药仙姑出手相救。”
药仙姑在亭中沉思片刻,随后问道:“长生教主,我看你气血不足,阴盛阳衰,想来最近内功消耗有些严重,想来是输给你身边那小孩子了吧。我看那小孩子眼睛充血,面色潮红,指甲发紫,想来是中了剧毒,若非有本门的祖传针灸封住穴道,想必早已毒发身亡。不过瞧他现在这副模样,毒素也已经遍布肺腑了,实在难以救治。不知长生教主是要求我替你恢复真元呢,还是替那小孩解毒呢?”凌长生一听蓬莱仙岛祖传针灸术,却想自己并未施针,而转念想起只有少林寺道信方丈对解风尘用过针灸术,心中好是疑问,不知少林寺和蓬莱仙岛又有什么关系。
凌长生双手抱拳,说道:“药仙姑果真医术出神入化,我虽然损耗了点元气,但花点时间就能恢复,我想求你救的是我身边这小兄弟。”
药仙姑轻声笑道:“长生教主可真会说笑,你虽然练就了席施十三章,但你这些日子损耗的内力,足够你花上好几年才能恢复了,你可想好了救你还是救这小孩?”
解风尘心中大骇,凌长生何许人也?当今寻真教二代教主,寻真教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大魔教,而这里面的教主,竟然损耗几年功力来救助一个小孩童,要是这事传出去了,任谁也会认为是虚吹的。解风尘则是因为这话是从那药仙姑口中说出,才会相信,心中对凌长生的看法也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
凌长生盯着翠微亭,眼神坚毅,说道:“世人虽说我凌长生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我自己却是有自己做人的原则,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说救他便是救他了。”
药仙姑嗯了一声,随后说:“那你可答应我那时候的要求了?”
凌长生笑道:“那是自然。”
药仙姑听言便不再说话,突然翠微亭帘子飘起,一根白色绸缎从中飞出,不偏不倚缠在解风尘右手手腕上,解风尘大惊,叫道:“哎哟哎哟,仙姑要杀我了。”一旁绍雪听解风尘这么说,都被逗笑了。
凌长生右手放在解风尘左手肩膀上,以防解风尘乱动。
解风尘等了半天不见出事,也就任这绸缎缠住自己手腕,心想:反正我身旁有长生伯伯在,也不怕这仙姑对我做什么。
过了一会,那绸缎一松,被拉回了翠微亭里。
原本沉寂的翠微亭,这才传出药仙姑的声音,说:“气象紊乱,脉搏微弱,若非仗着长生教主输的这一口气,只怕这小孩早就死了。长生教主,便带他进来罢。”
凌长生听完点了点头,拉住解风尘,便要往湖面奔去。
这时,绍雪拉住了凌长生的衣摆说:“伯伯我也要去。”
凌长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双眼盯着翠微亭的纱帘,只盼药仙姑答应。药仙姑果然知道凌长生的意思,便说:“那小女孩生的可爱,我很喜欢,便也带她进来罢。”
凌长生一笑,随后左手又牵住绍雪,一蹬地面,飞入湖中。他的轻功也不是一般了得,比之那四名女子也不遑多让。凌长生脚尖一点荷叶,飞疾而出,可是到了第三张荷叶时,突然脚下力不从心,就要往下掉。显然有些力竭。五行护法见状,皆是惊呼:“教主小心!”正欲飞身相救,却见翠微亭纱帘中一张白绸缎飞出,缠住凌长生臂膀。绸缎一往上拉,便将凌长生和俩小孩带上了翠微亭中。
翠微亭里,凌长生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在平时,他就算带着这俩小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显然是最近内力消耗太重,才导致紧要关头内力提不上来。
凌长生将两小孩放下,抱拳道:“多谢药仙姑出手相助。”只见翠微亭中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自然就是药仙姑了,她眉目如画,面无表情,显然是没有多大触动,在她身后站着那四个女子,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张古筝,便是方才药仙姑所弹的那张了。翠微亭中充斥着一股檀香,和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药仙姑淡淡一双眼眸瞧着凌长生,说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凌长生顿了顿,心生感触,说道:“姐姐,你也是。”解风尘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惊讶,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凌长生会知道这蓬莱仙岛的位置,甚至知道那码头渡船艄公的身份,此中缘由只因这药仙姑便是凌长生的姐姐。
药仙姑点了点头说,救人要紧,于是对着身旁四个女子说道:“去西厢叫萧湘把我前些日子从大雪山带来的药材拿来。”四女子听完,齐声答了一声是,随后跃出亭阁,施展轻功向民房奔去。
待这四女子从翠微亭中走后,翠微亭便无限寂静,只可听见右首的瀑布声和各种奇鸟的鸣叫声。过一会,药仙姑将方才那琴拿来放在桌上,双手拂过琴弦,开始缓缓弹起。这琴声仿佛与这蓬莱仙岛相辉相映,空灵,悠扬,解风尘听得差些便睡着了。
凌长生忽然问道:“爹爹妈妈可知道我来找你?”
药仙姑仿佛没听见一样,手上依然弹琴,不过调子却快了几分。过了一会,仿佛才听到凌长生的问话,于是说:“不知。”
凌长生叹了口气,又问:“那以前那人可还来寻你麻烦?”
药仙姑手上古筝的调子又急了三分,过了一会,又回答:“一年一次。”
凌长生又问:“姐姐,爹妈可曾问过我的事?”
药仙姑调子又继续快上几分,只听得解风尘和绍雪捂住耳朵。但那琴声却如有穿透力一般,穿过二人的手直钻入耳孔当中,药仙姑回道:“有过。”
凌长生说道:“这事结束后,我会按你的要求去做的。”
说完这话,突然“铮”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药仙姑抬起头来,淡漠的看着凌长生说:“你舍得你那荣华富贵,武林第一的名号吗?”
凌长生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道:“以前本来就是我的错,我自当会去道歉。”
药仙姑听言,难得露出一抹微笑,然后不语,双手继续弹那断了琴弦的古筝。
亭中再无交谈。过不一会,翠微亭纱帘扬起,四女又飞了回来,身旁带着一个年纪六七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手上捧着一个瓷罐,放在胸口,显得非常重要。
小姑娘见了药仙姑,鞠了个躬嫩声嫩气的说道:“弟子萧湘见过师父。”
药仙姑听言,手中古筝不再拨弄,说道:“把那东西给我吧。”
萧湘说:“是。”跟着就把瓷罐递给了药仙姑,药仙姑接过瓷罐,将盖子打开一个缝,眼看这盖子一打开,解风尘等人便觉四周一片寒冷。
凌长生问道:“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药仙姑将盖子盖上,淡漠的说:“这是大雪山的雪蜈蚣,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毒物。我前些日子从大雪山寻来的。”
凌长生一惊,问道:“难不成这要给那小兄弟吃?”
药仙姑不答,左手捧着瓷罐,右手将一段绸缎掷出,只闻绸缎“刷”的一声,便缠住解风尘的腰,药仙姑不费力气,一拉将解风尘拉了过来。
解风尘大叫:“啊哟。”不断挣扎,他自然是听到了药仙姑和凌长生的对话,知道药仙姑要将这所谓世上最毒的虫子给自己吃。
药仙姑见解风尘不断挣扎,左手将瓷罐放在桌上,随后快速点了解风尘三处穴道,解风尘就再也不能动弹,但他虽然动不得,嘴巴却还是能说的,于是大吼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害死我,大魔头,大……”他本想叫大妖女的,但定睛一看药仙姑的脸,才发现药仙姑虽然冷漠,但却长得很好看,于是说:“……俏妖女。”
药仙姑身后的四女一听解风尘这么说,都不由噗呲一笑,但也不敢笑得太大声。药仙姑却不以为然,一点解风尘哑穴,解风尘便不再大叫,但嘴巴却紧闭起来。
药仙姑捏住解风尘鼻子,解风尘初时还不张口,到后面双颊憋的通红,终于还是张开嘴大口呼吸。药仙姑左手一松解风尘鼻子,迅速将瓷罐拿起,大拇指一弹盖子,就将盖子弹飞,又把瓷罐中的蜈蚣倒进了解风尘嘴里。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在瞬间便已经完成,解风尘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冰凉的物事已经掉进了肚子里。
他双目大睁,想挣扎,但奈何自己周身大穴已经被封,就连说话也是不能。
解风尘欲哭无泪,心想:完了完了,这回真的完了。想到这,只觉得身体一阵冰冷,他身体不住颤抖。慢慢的大脑也没了知觉。
药仙姑见解风尘这般模样,自然知道那雪蜈蚣的毒素已经被解风尘吸收。她说:“针包拿来。”闻言,四女就捧出一个针包。药仙姑起身离坐,将解风尘放在地上盘坐,自己也跟着坐在他身后,她对凌长生说:“你在他身前用你的纯阳真气护住他五脏六腑,我在后面给他解开穴道。我只怕这雪蜈蚣的毒素太强,在他体内留下后患。”
凌长生听言自然是不敢懈怠,盘坐在解风尘身前,快速解开解风尘的外衣。外衣脱落,可见解风尘身上已经结起了白霜。凌长生更是心惊,知道若是再晚一步,只怕解风尘就要命丧黄泉了,于是一运内功,双掌放在解风尘胸口,一股纯阳真气便传到解风尘体内。
解风尘身后药仙姑将针包摊开在地,从中取出一个中号银针缓缓刺入他大椎穴中,又取出一根小号银针刺入他龟尾穴,旋即是肺俞,脾俞,腰俞,风门。不过一会,解风尘背上就插满了银针,只见他头冒蒸汽,银针上缓缓流出污血,药仙姑心想:这小孩不知能不能熬住以毒攻毒的法子,这以毒攻毒的法子稍有不慎便会使人休克,昏死过去。
解风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一会,突然双目大睁,嘴巴一鼓,哇的一声就是吐出一口黑血。凌长生正在给他运功中,自然是躲避不及,衣服上就满是污血。
这一下差些将凌长生吓得内息紊乱,不过还好身旁药仙姑看见,立即去握住凌长生的右手。一股冰凉的真气传入了凌长生体内。凌长生练得是道家纯阳内功席施十三章,而药仙姑不同,她练得是五洛族祭道内功,前后者一阴一阳,相生相克,这便将凌长生岔乱的真气从新归顺。
凌长生赶忙收功,只见解风尘脸上一阵煞白,紧接着,药仙姑又替解风尘把脉,只觉脉象虽弱,但却是有条不紊。心知解风尘已经脱离险象,药仙姑总算难得露出一抹笑容,说:“成了。”
凌长生听言也是一喜,道:“那就好。”
药仙姑说:“只是他大病初愈,何况年龄尚小,这才身体虚弱,需得静养十天半个月方才能下床。”言毕,药仙姑看向凌长生,右手捏住凌长生的手腕说:“我给你开几副药,你吃了之后,半年左右,内功便能恢复从前。”
凌长生若无其事的说:“难不成少了这点内力我凌长生便怕谁了?”
药仙姑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身旁四女说道:“你们将这小孩带回客房休息,待会来药房取药去煎。”
四女回答一声:“是。”便带着解风尘离去了。
药仙姑看着绍雪问道:“这小姑娘是谁家的孩子?生的这般可爱。”
凌长生说:“这是我一个师弟的女儿,方才那小兄弟中的毒,便是与我侄女有关。”
药仙姑笑着说:“莫不成是这小女孩抓地五步蛇?”
凌长生笑着说:“那倒不然,姊姊,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药仙姑蹲下身一手摸绍雪的脸蛋,眼睛盯着凌长生说:“你来找你姊姊我,我当然开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出了翠微亭。
过了半个来月,解风尘总算醒转,这些日子里,都是药仙姑的徒弟萧湘,和绍雪在照顾他,药仙姑倒是很少来照看解风尘,每日便弹弹古筝,吹吹洞箫,凌长生将部下都谴回了伏龙山,连五行护法都是如此。
看见解风尘醒来,绍雪高兴的叫道:“伯伯,姑姑,风尘哥哥醒来啦,边叫边跑出客房。”
解风尘睁开眼睛,第一映像是觉得光照刺眼。这半月以来,他每天都在睡梦中渡过,好不容易一见光亮难免如此。
解风尘喃喃道:“这,这是哪?”
一声音道:“风尘,你总算醒来了。”解风尘一听声音从自己床下传来,不由一惊,只见一人从床下爬出,那人身着道袍。
解风尘一见这人,高兴的说道:“师父?!”那穿道袍的,自然便是长真道人李不凡了,自那日少林寺中解风尘被凌长生带走,他便一直偷偷跟在凌长生等人后面,他仗着蜀山剑派三步采莲的轻功这才一直没被凌长生等人发现,待到乱南码头的时候,他就悄悄潜入商船,一直跟到蓬莱仙岛,在青年一辈中,除了凌长生和道观山须弥道人外,便是李不凡武功佼佼了。
李不凡说:“既然你毒已排出,就跟我回蜀山罢,莫要整日价和这些魔教中人厮混在一起。”
解风尘沉默一会,心想:师父以前在我们村子总说魔教中人无恶不作滥杀无辜,可除了那日少林寺时这长生伯伯杀了人以外,我就未曾见过长生伯伯再杀一人了,更何况听说长生伯伯为了救我,用好几年的内力来护我心脉,难不成师父是被谁误导了吗?于是说:“师父……”
李不凡看出解风尘神情有些古怪,心知他这几日与魔教中人在一块,难免被误了心智。于是皱着眉问:“怎么,你不走吗?”
解风尘急忙摇头说:“不,走,咱们这便走。”李不凡这才露出笑容,拍了拍解风尘肩膀说:“你昏迷了半个来月,四肢早已僵硬,现在本该要你活动筋骨,但奈何咱们身在魔教地盘上,需得出了这劳什子仙岛才能让你活络筋骨了。快,我来背你。”
解风尘回答了一声“是”便趴在李不凡背上,李不凡立马站起身从正门出去,他这半个月来早已经摸清了蓬莱仙岛的地形,光是逃跑的路线就定了不止三条,此时一施展轻功,早已没了踪影。
凌长生,药仙姑和绍雪来到客房时,解风尘早已经不见踪影,三人一惊,大声呼喊解风尘的名字,药仙姑和凌长生从中午找到下午。仙岛上每一块石头都翻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
绍雪一个人坐在解风尘的床上呆呆出神,眼泪不自禁流了下来,喃喃道:“骗子,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