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杨集来到渤海酒肆客宾厅,在敦煌豪族家主注视下,带着麦铁杖、王辩、李靖、苏亶等人走向前方。
应约赴会的人知道宴无好宴,此时见到宴会之主终于来了,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躬下身躯,尽可能让自己的举止比其他人恭敬,免得自己成为杨集用来‘儆猴’那只‘鸡’。
杨集走到主/席之前,眼前的桌案竟然只有四盘凉菜、一盘烤肉冻成一砣、一个竹编饭桶,简单得连一壶酒都没有。
看这架势,肯定要另外加餐了。
头戴幕离的张出尘、柳如眉待杨集就座,这才踏步上前,持剑侍立左右,警惕的地注视着下方一举一动。
杨集面向众人,说着连自己也不信的鬼话:“首先向诸位说声抱歉,因为时间仓促,酒肆准备的食料不足,所以有点怠慢了大家,实在抱歉。”
听了这话,下首的高燕气得憋红了脸,掌柜当初听说是卫王在这里宴客,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她;她让掌柜把鹿舌、鹿脊、雪豹肉、蓝马鸡、斑尾榛鸡等等昂食材通通用上,甚至还让人把家里珍藏了十几年的西域葡萄酒搬了来。
至于对方给不给钱,她毫不在意,心中甚至巴不得对方不给钱。然而前来交涉的李大亮只给了掌柜一串钱,要求按这标准来上菜,平均下来连肉菜都上不起,这一砣烤肉还是以打折的方式加上去的。
如今杨集却把罪责怪到酒肆头上,着实令她生气,如果这话传出去、如果长途来而的商旅听说堂堂大隋卫王在渤海酒肆宴客,渤海酒肆却连像样的食材都拿不出来,以后谁愿意来这里吃饭、住宿、玩耍?
“其次、我要感谢大家,如果不是在座诸位够朋友、够大方、讲义气,前总管贺若怀廓也不会从一名有为之将,变成草芥人命的贪官污吏。”
杨集在京之时,十分关注贺若家族之案,对于贺若怀廓犯罪经过心中有数,他当瓜州刺史、总管头一年相当不错,不仅努力练兵、剿灭境内马贼流寇,还关注民生,努力为普通百姓谋福利。然而控制了瓜州八成良田的六大家族一直给他制造麻烦,由于敦煌驻军一半以上的军粮都要他们的田地来供应,所以他们在贿赂不了贺若怀廓的情况下,就联合起来控粮不售,弄得贺若怀廓焦头烂额,他来交涉一次,这些人就说着花团锦簇的话,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稍微放点粮,如此一次次交涉,就成为了“好朋友”。贺若怀廓本身就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当“好朋友”有所求、必有所应;久而久之,终于倒在糖衣炮弹之下。
虽然主因还是贺若怀廓立场不坚定,可这些推波助澜、想方设法把他腐化的帮凶,难道就没有负责?
“殿下此言差矣,贺若怀廓自己贪赃枉法,与我等何干?”说话的是高家之主高燕。
贺若怀廓在任期间,对出身高贵、貌美如花的高燕十分着迷,高燕便发挥女人本色,时不时请贺若怀廓游山玩水,放下家主架子软语相求,总之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要请贺若怀廓照顾高家,但就是不给贺若怀廓睡……然而就是这个看到得不到,把贺若怀廓迷得神魂颠倒,每次都以为只差那么一小点,结果自己完了,还吃不到高燕。正是贺若怀廓重点照顾,高家不仅稳居敦煌第一家的位置,还得以壮大。
此事在敦煌贵族圈子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高燕本能的以为杨集在针对自己、针对高家。
“他依仗刺史、总管之权,对我等苦苦相逼,我等无权无势,除了顺从之外,还能如何?”
“是吗?”杨集不怕有人接话,就怕自己唱独角戏,此时见高燕接话,便说道:“照你这么说,我的权力比贺若怀廓大,我对你们苦苦相逼,你们也只能顺从了讨好于我了?”
高燕看了杨集一眼,说道:“我们奉公守法,为什么要讨好殿下?”
“那贺若怀廓又怎么说?”杨集问道。
高燕欠身一礼:“只因他穷凶极恶,而殿下乃是大隋亲王,所以我们不担心殿下贪赃枉法。”
杨集认真的看了高燕一眼,发现她不仅长得花容月貌,还很会打扮,身上虽然穿着素雅的衣服,可是和老娘、萧婉、萧颖、高灵、张出尘、柳如眉等人常穿的遮蔽身材的宽袍不同,她的素色衫子紧致贴身,衬得她那丰腴柔美体态凹凸有致,异常诱人。
见杨集注视自己,高燕不自觉的挺直身躯,裸露在外的小半截高耸胸膛在夕阳下莹莹生辉,诱人之极。然而杨集却皱眉道:“大婶算不算是欺善怕恶呢?”
“……”遭受爆击的高燕气得差点失态,她在敦煌有第一美人之名,满城男人都馋她美貌、身材、地位,她也引以为豪。
她今天便是有了故伎重施之心,才把自己打扮得这么诱人,然而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她在杨集这里,竟然只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大婶’。
这真不是杨集故意为之,而是他在美人如云的大兴宫里长大,对美人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难以想象的挑剔,能让他失态的美人不能说没有,但是有也不多。
其实顶级门阀嫡系子弟多是如此挑剔,杨集绝非个例;即便有人在青楼中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也是意气之争居多,与“美人”本身的关系并不大。
在这类人身上,美人计、金钱攻势很难获得奇效;一方势力倾尽全力找来的美人,或许不如人家一个劈柴女奴长得好、才华高;美人计起到的作用,或许还不如一把古剑、一架古琴、一尊青铜鼎、一幅名人字画、一片上古龟甲。
而像高燕这样一个极品美少妇,在普通大众眼中确实是个风华绝代的尤物,可在杨集眼中,得到一个中人之姿的评价已是勉强,如今这么一个“丑八怪”沾沾自喜的在他眼前秀身材,他能不恶心吗?
“我知道你们对大隋王朝有所不满,所以朝廷募集军队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在暗中掣肘。”杨集目光掠过高燕,缓缓的说道。
陈家家主陈叔武霍然起身,拱手道:“卫王殿下,如果您有证据证明我们暗中掣肘,还请出示。”
他是陈宣帝陈顼庶子,也是陈叔宝的异母弟,今年只有三十七岁,在陈顼四十多个儿子中籍籍无名、毫不起眼;不过卖相极佳,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庞十分英俊、一双丹凤眼十分有神。
“募兵方面,我没有确凿证据、也很难找出证据,但你是陈叔宝的弟弟、高家主是高纬侄女、宇文家主是宇文直后裔,崔、元、徐又分别站在你们三家背后……单凭这个,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满门抄斩,然后再给你们扣上勾结西突厥、吐谷浑、图谋复辟的帽子,你们认为谁敢为你们说话?”
杨集冷冷的瞥了陈叔武一眼,淡淡的说道:“重要的是你们这些年兼并了几千户人家良田、吞并了几千户人家家业,这其中发生龌龊事难道会少吗?只要我一一细查下去,你们的脑袋根本就不够砍。”
一番话令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寒气直冒,正如杨集所言,即便抛开前朝后裔这层关系,他们也经不起查,凡是撑到现在的家族,都沾满了失败者的鲜血。
杨集见到高燕和陈叔武目光闪烁,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又补充道:“你们对付贺若怀廓那一套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只因我家里的钱财,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多;家里婢女比你们想象中的天仙还要美……你们逼走上上任刺史的办法对我也没用,只因皇帝是我大伯、太子是我堂兄。”
众人:“……”
“卫王有何条件,直说吧!”杨集的话,让高燕对自己的相貌恢复了信心,心说不是我长得丑,而是杨集身边的美女太多。
“还是高大婶聪明!”杨集竖指而赞,在高燕强笑中继续说道:“我的胃口不大,你们每家每户只需退回六成良田、六成奴仆给官府即可;田是给军队屯田用的,为了便于统一管理,我会让人把你们所有人的亩数加起来,然后在甘泉水两岸取走总数的六成,至于谁家多、谁家少,我都不管,你们私底下相互补偿即可;至于奴仆,你们要一家家的给,不能专门给老弱病残的。谁要是活得不耐烦了,尽管在亩数、人数方面做手脚,我很乐意得到你的全部家业。”
麦铁杖乐得双眼眯成一条线,一张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根,他下午还说要开垦荒田搞军屯,结果到了晚上,就白白得到了甘泉水两岸的良田,不仅不用开垦,甚至连灌溉用水都不用操心;而六成奴仆落籍瓜州官府以后,那又是税赋来源和扩军的兵源。
众家主却是恨得心在滴血,尤其是高燕、陈叔武六大家主更是生吞杨集的心都有了。
谁的良田多?奴仆多?自然是六大家族了,虽然大家都是六成,但他们良田和奴仆的基数大啊。一十的六成能跟一万的六成比吗?
而且甘泉水两岸的良田几乎都是他们的,即便其他家族事后从其他地方补偿给他们,那也远不如这里好,所以他们损失的不仅是表面上六成良田,还有漫长的未来。
关键是杨集这么轻松的划地取田以后,官府根本不管谁补谁、怎么补,没有官府居中调度,大家肯定闹得鸡飞狗跳,说不定还会因此反目成仇。
“朝廷听说敦煌城周边的马贼、沙盗越来越多,所以扩军保护你们,你们踊跃捐粮很合理吧?如果你们不肯捐粮,那我只好连夜把敦煌驻军撤回甘州了。”在众家主恨得暗中咬牙,却不得不假笑中,杨集悠哉悠哉的说道:“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怪我事先不提醒。”
高燕心中恨恨地骂了声‘马贼、沙盗、强盗’,咬牙切齿的假笑道:“朝廷募兵保护我们,我们出点粮食很合理,我们高家很体谅朝廷运粮的难处,愿意捐粮五万石,为朝廷、为殿下分忧。”
她知道自己如果不主动报出数目,结果损失的更多。不过和田地、奴仆、粮食比起来,她更担心的是杨集这个大马贼前半夜刚把军队撤走,后半夜便以马贼的身份屠了他们高家。
“高大婶比爷们还爷们…大气。”
“陈家捐粮五万石,为朝廷、为殿下解忧。”
“宇文家捐粮五万石……”
“崔家捐粮五万石……”
“徐家……”
“元家……”
六大家族各自认捐五万石,其余的中小家族也不敢反抗,以六大家族的标准酌情认捐,多则万石、少则一千。一场百多人参加的鸿门宴,不到一刻就结束了。
“好、好、好!诸位家主如此大方善良,军队一定会保佑你们。”
杨集取出匕首割了一块冻结的烤肉,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见众人都没有动手,便说道:“都吃啊?不给面子吗?”
众人无奈,只好把烤肉当成杨集,恨恨地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