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复工的第一天,许舟予破天荒地迟到了。
这是她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迟到。
平时上班都是提前到的勤恳教师许舟予在高一六班的同学们的注目礼中满怀歉意地走进了教室。
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收拾完出门,就连早餐也没有吃的许老师打出租去的学校,却依然还是没有赶上。
许舟予到教室时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十分钟,学生们正在自主上自习。
英语课代表苏明哲看见许舟予后便跑过来问她有没有什么安排。
许舟予在安排任务之前先是向学生们诚恳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学生们对她迟到的事似乎并不介意,有甚者大声安慰她道:“没事儿的,许老师!美女就应该多睡会儿美容觉!”
说话的是班上一个平时比较闹腾的男生,性格有点像学生时代的冯逸辰,总是能够轻易带动全班的气氛。
不出所料的,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
许舟予也都习惯了,只是笑了笑:“好了,我们开始上课了。马上要期末了,不知道你们复习的怎么样,我怕赶不上进度。”
许舟予没有针对个人的意思,对学生假期里有没有认真复习她心里也有个数。时代在变化,学生的某些特点确是不会改变的。
第一节课上完,课代表苏明哲帮许舟予抱着书跟她回了办公室。
昨晚晚自习收的作业按组被放在了办公桌上。
两个班的作业几乎占满了许舟予的办公桌,她只好将作业往桌边上移了移。
“许老师,”苏明哲汇报起作业的情况,“作业全部收齐了,宋一鸣也将假期的作业和补的作业都交过来了。”
许舟予翻开最面上的一本作业看了看。只是大致一瞄,她便能从作业卷面中看出个大概。
不是太水的作业,她一般不会太追究。
“嗯好,我知道了。”
许舟予回以苏明哲一个感谢的微笑,拍拍他的肩,道:“辛苦你了。”
苏明哲嘴很甜:“不辛苦,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许老师,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好的。”许舟予点头。
-
苏明哲走后,许舟予开始改作业。
霖市八中是两个老师一间办公室,此时对面的老师还没有回来,办公室只剩下许舟予一个人。
许舟予改了没多久,一个课间过去,预备铃声响起。
今天上午她只有一节课,其余时间都呆在办公室里。平时对面赵老师在的时候,许舟予还能找个人说说话,再加上两人都教同一个学科,偶尔还能交流一下教学上的问题。
可是等许舟予改完了作业,清理好了资料,对面的赵老师却始终没有回来。
些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她今日格外敏感,注意力无法集中,一静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那些她很久没再想起的事。
那些早已在时光流逝中被深埋在底的往事被拉开记忆的闸门,像不受控的洪水般朝她倾泻而来。
许舟予昨晚做了个梦。她梦见了13岁的自己,梦见了她的初一。
而梦里全是与宋亚轩有关的。
后来她是从梦中惊醒的,醒来时只感觉到脸颊上一片的湿意。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梦中是不受控地掉了眼泪的,就连现实中也是如此。
起初的那几年里,她经常哭着从睡梦中醒来,后来她去看了医生,坚持吃药和调养,睡眠质量改善,才慢慢地很少发生这种类似的情况。
本应该是无关痛痒了的过去,可是至今想起来她还是会本能的掉眼泪。
许舟予知道,自己从没有彻底地放下过。
她做不到坦然的对过去释怀,那些遗憾与不平始终郁结在心头,像吹不散的雾。
为什么会放不下?
许舟予看到过一句很好的话,是这么说的:越美好的越是得不到的,越得不到的就是越好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舟予已经不像过去那般处事冲动而草率,多了几分慎重。可在调节个人情绪和处理感情问题上她却像越活年纪越小,总是多愁善感的,总会被突如其来的低气压情绪所左右。
所以她昨天向宋亚轩发脾气了,还说了很难听的话。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或许真会被她突如其来的坏情绪所吓到,许舟予也知道自己的确做得很过分。
她对宋亚轩的出现避之不及,慌也似的想要逃开。
她的态度表现得已经再明显不过,宋亚轩不会感觉不出来的。
许舟予想,他可能会知难而退,只当这次的偶然重逢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们会再回归到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生活。可就是这样该让许舟予感到高兴的事,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梦中回忆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那些都告诉她过去的种种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的。
许舟予想起的,全部都是宋亚轩的好。
一个许多年未见的人,和自己有着那样说不清的过去的人,她本应避之不及的人,再想起时,回忆起的却都是他的好。
为什么一见到他,梦到的就全都是他?
…
思绪一下飘飞到昨晚。
…
昨晚宋亚轩没有因为她那些难听的话流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男人的眼神淡淡的,古井无波的眼底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越是这样,许舟予越是告诉自己应该冷静。
“宋先生,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许舟予停在路口的位置,再往小区里走她就要到家了。
宋亚轩视线越过许舟予,落在她身后的某处,凝眸望了片刻,他睨向她,“你现在住这儿吗?”
“你不应该跟着过来的。”
从咖啡店出来后许舟予搭了回家的地铁,现在站在面前的男人刚才沉默不语的跟在自己身后,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以至于她上了地铁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些许是太久没见,许舟予对他没了先前的了解,许舟予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学起了跟踪的套路,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跟踪,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宋亚轩看着她,“许老师,记得好好休息。”
许舟予没有回答的打算,她静静看了他两秒,转身往小区的方向走去。
意外的是,宋亚轩没再跟过来。
他好像听进去了她的话,乖乖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等许舟予走进小区大门后回头看时,他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就连站立的姿势也没有变过,一双眸子却始终定在她的身上。
她深吸口气,将步子迈得更大,从容不迫地离去。
-
许舟予比平常走的都要快,坐电梯到四楼后,她习惯性地从包里翻钥匙出来开门。
钥匙一般被她放在包包夹层里的位置,所以要找到很容易,可这次她翻了半天也没有翻到。
想不到钥匙会被自己掉在哪个地方,一阵短暂的思考过后,许舟予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可能。
尽管很是不愿,但为了不留宿街头,许舟予咬咬牙,还是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只是一两秒的工夫,电话被接通。速度快得就像早就有所准备般。
许舟予先开口:“你走了吗?”
电话那端的男人接电话很快,回复的却很慢,他先是确认了一番,才缓缓回道:“还没走。”
“还在原地吗?”许舟予重新走回电梯口。
“不是。”
许舟予按了下行的键。心中翻涌着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那你可以往回走吗,你就在小区门口等我,我等你把钥匙给……”
她话还未说完,电话那边的男人劈头盖脸地问:“你把钥匙给我干嘛?”
他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还是说他是故意的?许舟予从来没觉得和宋亚轩能这么难沟通过。
时间是过去很久了,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性格却还是那么顽劣,甚至比过去更甚。
许舟予忍了又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说,你能把钥匙还给我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许舟予以为宋亚轩把电话挂了,待她一看,发现还在通话中。
下一秒,听筒传来宋亚轩的声音:“你不用下楼了。”
“你家是在三单元吗?”
许舟予顿了顿才应声道:“嗯,在四楼。”
“我过来了,你就在家门口等我吧。”
说完,许舟予还来不及拒绝,只听见叮咚一声,隔壁的电梯门便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宽肩窄腰,五官轮廓立体,眼窝深邃,看见她后就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许舟予用十步才能走过的距离,他五六步就能办到。
许舟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非常介意身高这块儿。瞧见宋亚轩,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较量起自己和他的身高来,虽然也只是给自己平添堵。
“看来我猜对了。”看到她以后,他笑了笑,似乎极为高兴。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心灵相通,”宋亚轩笑意未敛,“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等我。”
多年过去,他的眉眼间还带着年少时的张扬肆意,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点炫耀的得意。
莫名的,许舟予眨了眨眼睛。
宋亚轩看着她,缓缓地抛出几个字:“找我什么事?”
他问她,找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问她找他什么事?
他自己不是再清楚不过的吗?
许舟予深深为此感到折服,她翘起嘴角,杏仁眼弯起,笑容温和可亲:“钥匙,宋先生。”
宋亚轩:“……”
宋亚轩原本和她隔了两步的距离,朝她又走了小步,距离更拉近了些。
“你是让我把我家的钥匙给你吗?”他答非所问。
忽视他的突然靠近,许舟予指了指自己的包,颇有耐心地重复道:“我说的是我家的钥匙,宋亚轩。”
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回完整的叫出他的名字。
“我知道。”
忽的,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来,漆黑英挺的眉微拢在一起,显出点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有没有拿过我的钥匙。”
事实证明,绝对不能拐着弯子和他说话。
许舟予补充道:“或者说是你有没有看见过我的钥匙。”
这次,宋亚轩倒是认真的回复了她:“嗯,我看到了。”
许舟予朝他摊开手,但没说话。
以为宋亚轩再懂自己意思不过的许舟予以为他会将不小心‘丢失’的钥匙还给她。
谁知道,他还没玩够:“我没有。”
“你没有我有?”
宋亚轩连续不断地挑战自己的极限,许舟予快要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说话也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耐。
“我真的没有。”他一字一句地道。
宋亚轩语气再诚恳不过,神情之中透露着些许无辜。
他似乎挺了解自己的优点的,许舟予自己差点都信了。
“你真的没有吗?”
许舟予摸上门把手,仰头看着他,语气放软:“宋亚轩,我没有钥匙的话我就没有去处了,明天我还要上班。”
“你跟我说过了。”
眼前的男人眸光敛了敛,声音透露着好笑的意味:“你光问我,自己怎么不看看门上的钥匙取没取?”
带着不明所以的茫然,许舟予转过身低头向门锁的方向看去。
只见她扶着的门把手的下端,一把钥匙正插在锁孔里。
所以她这是误会他了?
刚刚她还用并不和善的语气和他说话。
空气仿佛静止了几秒,凝固着浓浓的尴尬气息。
许舟予恨不得立刻打开房门冲进去再也不出来。
“……”
她冤枉他了。
她刚才冤枉宋亚轩了!
“抱歉,”许舟予果断决定道歉,“刚才误会你了。”
“嗯?”
宋亚轩俯下身,与她的距离拉近。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响在耳际:“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
望见他眼中点点的笑意,许舟予突然就消了音。
暖黄色的过道灯光制造了一种微妙的氛围感。
这样的氛围感让许舟予总觉得这灯光的光线昏暗而暧昧。
刚才男人的嗓音还萦绕在耳廓,他们离得很近,只要轻轻一个呼吸,便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滚烫而灼热。
好像接吻一般。
他们不是没有离得这样近过。
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不出所料的,许舟予还是能感到心脏完全不受控地怦怦乱跳。
她消音过后就什么都没再说了,甚至忘了该作何反应。
宋亚轩瞧着她,眼风里捎过几丝浅浅的笑意,唇角的弧度放大,“许老师以后出门要注意安全啊,别让有心之人有机可趁了。”
被他的声音蛊惑着,许舟予顺着他问下去:“比如?”
宋亚轩作出认真思考状,忽地笑出了声,嗓音夹杂着细碎的气音:“比如说——”
“像我这样,”他指了指自己,“臭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