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到了。
开封地处中原,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越过太行山脉,便再无阻碍地倾泻而下,人们早早就感受到了寒风的凛冽。
校园里,除了上下课、吃饭时能看到急匆匆赶路的学生和老师,极少见到闲庭信步之人。于是,教室和宿舍就成了热闹的聚集点。
随着与贺之铭、李清庵长时间的接触,马尚德那颗原本郁结的心渐渐舒畅了许多,但也有了更多的困惑。
一个周三下午,马尚德一下课就直奔贺之铭住处,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笑声和争论声不断。马尚德一脸疑惑地推开了门,朝里一看,满屋子人,贺之铭、李清庵老师都在,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学生,孙蕙玲也在靠墙的地方坐着。贺之铭朝马尚德招招手,示意他找个位置坐下。
马尚德在靠门口处坐了下来,因为没有参加刚才的讨论,他只能先听听大家的发言,再慢慢融入其中。今天的议题是法国大革命和俄国十月革命之对比。
等众人安静下来后,贺之铭站起来说:“同学们可能通过书籍或历史课了解了一些相关的知识,也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很不错。下面我再简单谈谈这两次革命斗争情况,等我讲完,大家可以针对不懂的地方再进行提问和讨论。”
他环视了围坐一圈的众人,开始了分析讲解——1789年7月的法国大革命,事实上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当时国王等特权阶级,竭力维护其特权地位,企图对广大市民和下层人员增税,以解救政府财政危机,这样就造成特权阶级与广大市民的矛盾日益加剧,直至起义爆发;起义群众以资产者为代表,领导农民及无产者攻占了巴士底狱,国王不得不屈服,承认了制宪议会的合法地位,名义上达到了自由、平等的初衷。
屋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贺之铭身上。
“而俄国的十月革命呢?”贺之铭继续着他的讲解,“1917年11月7日,在俄国圣彼得堡,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武装力量向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所在地圣彼得堡冬宫发起总攻,推翻了临时政府,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在这之前,布尔什维克和资产阶级的临时政府合作,推翻了沙皇统治。但临时政府并没有推行之前所承诺的民主革命,百姓生活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久而久之,矛盾一步步激化。最后,工人和农民不再信任拥护临时政府。这就直接导致了列宁领导的十月起义,在俄国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国家——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简称苏联。”
听了贺之铭的一番介绍,房间里鸦雀无声。转瞬间,先是门口处骤然响起了第一声掌声,接着,房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原来,马尚德从心底佩服贺之铭知识渊博和对新生事物的判断能力,情不自禁地第一个鼓起了掌。
“同学们,下面大家可以自由发言,也可以提问题。”李清庵在旁边提醒说。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胖胖的男生站起来问:“贺老师,两场革命都取得了胜利,都让大多数人获得了权利和自由,这里面有什么差别吗?”
贺之铭笑着鼓起了掌:“这位同学提的问题很好,说明他很认真地听了我刚才的介绍。这个问题我来解释一下,两场革命既有不同点也有相同点。不同点是推翻的对象不同。法国大革命,是资产者推翻了封建帝制,资产阶级最终掌握了政权;俄国的十月革命,则先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共同推翻了封建帝制,最后无产阶级又推翻了资产阶级,并最终掌握了政权。相同点就是这两场革命都进行得很彻底。”
“贺老师,两场革命都进行得很彻底,说明他们取得的政权都是合理的,不是都很好吗?”另一位男生站起来发问。
这时,李清庵站起来解释,说两次革命虽然都很彻底,但政权的所有制形式不同。法国革命的结果是,国王没有了,少数有钱的资产阶级掌握了政权,但广大无产阶级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民主、自由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极少数资产阶级手里,这和没推翻封建帝制之前的结果是一样的。而俄国十月革命,无产阶级掌握了政权,国家的一切财富都属于广大无产者,每一个人都享有同样的权利和自由,执政者代表无产阶级在管理国家,自己并不拥有超出常人的任何权利。这就是两场革命最本质的不同。
孙蕙玲举起了手,看到李清庵颔首示意后站起来问道:“老师,巴士底狱是什么?布尔什维克和苏维埃是一个意思吗?”
李清庵没有坐下,接着解释:“巴士底狱,是法国国王关押政治犯的地方,时间久了,就变成了封建王朝权力的象征。布尔什维克和苏维埃在俄语中分别是‘多数派’和‘代表议会’的意思,二者合一就是‘大多数人加入的政党’的意思。‘多数派’在十月革命时期就是指广大无产阶级,是他们领导全体人民建立了苏联无产阶级政权——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
坐在门口的马尚德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那我们国家就应该向苏联学习,建立我们的无产阶级政权,让广大农民和工人都过上好日子。我家就在农村,我知道老百姓过的那是什么日子,苦得很哩……”
贺之铭立马打断了他的话:“门口的那位同学,今天我们谈论的是法国和俄国的两场革命,这里面主要涉及历史和政治两方面的知识,具体我们国家应该怎样,这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问题,请这位同学坐下吧。”
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马尚德如鲠在喉,看了贺之铭一眼,闷闷不乐地坐下了。
看到大家没有问题再问,贺之铭拍了两下手,笑着说:“今天的座谈会到此结束吧,马上到晚饭时间了,大家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单独抽时间找我和李老师,我们俩一定倾囊相授。时间不早了,散会。”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马尚德起身去了食堂,但脑海里还萦绕着两位老师的精彩言论,心里还有很多问题迫切地想得到答案。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这顿晚饭马尚德吃得如同菜中忘记加盐一般寡淡无味。
屋外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在刺骨的寒风中翩翩起舞。开封近一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地上干巴巴的,晶莹的雪花落在地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马尚德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在昏暗的路灯下,高大的身影被拉得消瘦而细长。这长长的身影,也深深印在孙蕙玲的心里。
寂静的校园里,马尚德的身影在一个个路灯下忽长忽短地变幻着、摇曳着,直到宿舍即将熄灯,他才走向宿舍。快到宿舍大门时,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已经守候在那里。
“马尚德,你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见是孙蕙玲,马尚德停顿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几步。“没什么事,就想在校园里走走。”
“有什么事说说呗,别总自己一个人憋着,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呢!”
“真没有,你回去休息吧。”
孙蕙玲上前一步,用手掸了一下他身上的积雪。马尚德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连连解释:“真没什么事,你快回寝室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你没事就好,给!”孙蕙玲递过来一个包裹,“这是一些点心,你拿着,晚上饿了垫垫肚子。”
惊慌的马尚德迟疑了一下,孙蕙玲不等他拒绝,把东西一把塞到他怀里,掉头朝宿舍跑去。
周五上午第二节课是国文课,贺之铭在大家默读课文时,巡视到马尚德身边,把一张纸条悄悄放在他的桌上。马尚德打开一看:“下午三点到我住处。”
下午只有一节课,两点四十分下课。老师“下课”的话音一落,马尚德就急匆匆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朝贺之铭的住处走去。
到了门口,房间里静悄悄的,马尚德抬手敲了两下房门,听到一声“请进”后,便推开房门。贺之铭正在整理资料,房间里还有三个男生在埋头阅读手里的印刷品。“来,马尚德同学,你过来,我这里有本资料,你先看看。”马尚德接过贺之铭递过来的资料,找个位子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封面,“共产党宣言”五个大字赫然在目。联想到前几天的讨论,马尚德那颗尚未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一万多字的长篇论述,他逐字逐句地读着,心里的疑惑在一个一个地消除,心情也渐渐变得明朗舒畅起来。
“好,大家都看完了吧,我来说几句。”看到大家抬起头看着自己,贺之铭接着说,“这本《共产党宣言》,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为共产主义者同盟起草的纲领。书中介绍了资产阶级的产生、发展、衰败和丑恶,也介绍了无产阶级产生、发展和斗争的历程,总结出了代表无产阶级的政党——共产党,是一个先进的政党,共产党的最终目标就是消除私有制,国家的权力属于所有的无产者,消除贫困,消灭剥削,人人平等。”
“同学们,不知你们对我所说的有什么看法,能理解书中的内容吗?”
几个同学微微点了点头,但都没有发表意见。
稍作停顿,贺之铭接着说:“我知道在座的各位,能到这里上学,家庭条件都还是不错的,但我们要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看待当今的社会问题,请大家踊跃发言,可以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或对当今社会的看法,然后我们再讨论问题的本质。发言时,大家都要先做个自我介绍。”
片刻的沉默之后,坐在贺之铭身边一个中等个子的学生站起身来,朝着大家说道:“俺是四班的张耀昶,确山人,刚才俺看了《共产党宣言》,基本上能理解里面所阐述的内容。俺生活在农村,俺就谈谈俺的两个舅舅吧。俺娘姊妹三个,她在中间。俺大舅和小舅分家后,都租了十来亩地,缴完租子后,一年下来几乎落不下什么东西,逢到灾年,还要欠地主的租子。俺大妗子,三年前就因为腿上被铁爪钩划了个口子,家里没钱治病,最后死了。俺小舅家的表妹,发个烧就能把人烧傻喽,俺娘后来不知给她找了多少看病的,一直都没治好,家里早就是债台高筑。现在俺小舅都不敢让她出门,生怕她一出门再也找不着喽,真是太可怜了,都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还让人喂饭。如果按马克思所说,农民、工人这些穷苦人消除贫困,当家做主,咋会有这种事呢!”说着,张耀昶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用手背抹了一把已经涌出眼眶的泪水。
贺之铭轻轻地抚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
马尚德拍了拍张耀昶的胳膊,小声说了一句:“耀昶,你说的这事确山不是个别家户,几乎每个村都有!”泪眼婆娑的张耀昶侧身看了一眼马尚德,点了点头。
“老师,俺也想说两句。”马尚德看着贺之铭,得到允许后,便站了起来,上前一步,面朝大家开始了自己的发言,“俺是二班的马尚德,也是确山的。就在俺来这里上学的前几天,见到了同村上私塾的同桌李士芳,俺俩还是村里最要好的朋友。那天,他把家里不多的口粮全拿到集上卖了,换了点钱,就这么可怜的一星半点钱,既要买盐、油和洋火,还要给他爹抓药。俺听村里的人说,他娘不知得了啥病,浑身疼得实在受不了,他就抱只老母鸡到集上卖了,换了钱,给他娘抓包止疼药就算是治病了。可以这样说,俺村的绝大多数人连医院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说句实话,俺村离县城就十来里路,别说他爷他奶啦,就是他爹他娘,都四五十岁了,这一辈子还没到过县城哩。俺俩上私塾时,一个银圆的学费,他爹都掏不出来。还是俺想方设法给他垫上,他才坚持了下来。这样的例子在俺那儿一抓一大把,多得很哩!”
言毕,马尚德又看了一眼贺之铭,得到示意后,坐回了原位。
贺之铭扫视了大家一眼,坐了下来,轻声对面前的四个学生说:“同学们,刚才两位同学举的例子,在我们国家何止千千万万,不管是工厂里的工人,城市里的市民,还是乡村里的农民,都在过着这样饥寒交迫的日子,一天重复着一天。大家再看看上头,政府走马灯似的恨不得一天换一届,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上来谁贪,派系不同,争斗不断!咱老百姓的日子咋会好过?!能好过吗?!中国的老百姓,受千年封建制度的戕害,有的浑浑噩噩,有的麻木不仁,只能听天由命或拜佛求神……老百姓认不清根本原因,但我们这些知识分子要清楚,要勇敢地挑起这个担子,负起这个神圣使命,让老百姓觉醒起来,让全中国的劳苦大众自觉为自己的命运去抗争,对不对?”
“对!我们要去推翻腐败的政府,打倒一切剥削劳苦大众的地主、资本家,我们要学习苏联,让人民当家做主。”马尚德忍不住站起身,大声应和。
另外三人也站了起来,个个激动不已。
贺之铭赶紧朝大家挥挥手,说:“大家坐,大家坐,声音小一点,我提醒大家,我们这样的学习和活动,和现在政府倡导的主流思想格格不入,以后大家还是要注意点,不能随意向外传播。”
谈论仍在继续,话题的范围也逐步往外延展开来,几个年轻人就像一块崭新的海绵,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这新鲜而又丰富的营养。在他们心中,贺之铭就像黑夜里的明灯,就像狂风暴雨下的参天大树,让大家有了方向、依靠和力量。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大家吓了一跳,原来是李清庵拎着一大包东西走了进来。看见大家都在,他笑呵呵地说:“今晚大家都不要到食堂去了,我们吃顿好的,我买了羊肉炕馍和水煎包子,还买了一大只烧鸡。”
大家连忙把桌子收拾干净,李清庵把东西放到桌上,打开包裹,一样一样地摆好,他又变戏法般从大衣口袋里拎出两瓶白酒,开心地对大家说:“天太冷了,大家都喝点,热乎热乎身子,回去好休息。”
贺之铭很快就把碗筷摆好,招呼大家坐下:“李老师太客气了。今天大家讨论的也比较多,在认识上都上了一个新台阶,这顿饭就算是李老师奖励大家的,都不要客气,让我们一顿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消灭喽。”
两位老师和四个学生围坐在小方桌四周,这是学生们第一次和老师在一起吃饭,难免有点紧张和羞涩。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肯先动手。李清庵笑着边斟酒边劝大家吃东西。贺之铭扯下一只鸡腿递到马尚德面前:“你块头大,这个鸡腿给你。”
马尚德赶紧站起来,摆着双手:“贺老师,俺不大吃烧鸡,恁吃。”
“说啥哩!吃!学校饭菜清汤寡水的,一定得吃!”说着,硬把一只鸡腿送到马尚德面前,马尚德赶紧双手接着。此时此刻,他看着烧鸡,既满心感激,又感觉浑身不自在,早先的那个阴影仍在笼罩着他。
在两位老师的热情张罗下,几个学生开始开心地大快朵颐。
大家吃东西的时候,贺之铭提醒说:“我提个建议啊,马尚德、张耀昶口音要改一下,在城市和学校,就不要老带着‘俺’‘恁’这样的字眼了。你们彼此之间或在老家说话,这个倒也无妨,但是要知道环境对我们的言语是有要求的,等你们以后工作了,可以避免不少麻烦,特别出了我们河南,尽量不用家乡话中的方言词,改掉家乡话中的方言腔,我说的意思大家能理解吗?”
“理解,理解。”几个学生频频点头。
“还有,等一会儿大家回去时,都把手里的《共产党宣言》留下来,需要看时再到我这里来,在校园里不要谈论与此相关的话题,大家记住了吗?”
同学们又都用力地点了点头。
贺之铭关于口音的提醒,深深触动了马尚德。之前他还不曾想到这个问题,只是在平时和同学的聊天中,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话语中带的“俺”“恁”“自个儿”等方言词,总与校园的氛围格格不入。
窗外的寒风呼呼肆虐着,光秃秃的树枝不停剧烈摇晃。简陋的小屋里,没有火炉,却洋溢着温暖和热情,尤其是马尚德,多日的困惑似乎得到了解决,感觉格外兴奋。在酒精的作用下,每个人都感到浑身暖暖的,一个个劲头高涨,话题从乡村到城市,从学校到国家,不停地变换着,有针锋相对的辩论,也有心有灵犀的愉悦。
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临近熄灯他们才依依不舍各自散去。这顿晚饭,也让马尚德和张耀昶、张化宇、姚建宁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大家出门时,张耀昶拉住马尚德的胳膊说:“尚德,过两天我们也把徐子荣叫来,也让他来听听课,到时咱仨不就还在一起玩吗?”
“那当然好了,咱仨在他爷爷那里读书时就处得特别好。”马尚德应道。
从此,无论在宿舍、教室,还是在校外,大家看到的马尚德,总是那么精神抖擞,老师和同学都能感觉到他每天总有使不完的劲,说不完的话。
自此,马尚德和几位同学到贺之铭那里的次数渐渐增多。内心无论有多少疑惑,在贺之铭那里总能得到满意的解答;各种质朴但充满激情的想法在贺之铭那儿也得到了淋漓畅快的倾诉。马尚德心中的那盏明灯愈发明亮。
12月底的一天,大雪围门,开封下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孙蕙玲就被校园里嘈杂的声音吵醒了。起床简单洗漱后,她就出了宿舍大门。一条干净的小路在两尺深的积雪里伸向远处,路尽头,一个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在舞动着手里的铁锨。一定是马尚德,她不会认错。雪地里热闹非凡,几个男生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着,宿舍的窗口,不时有男生女生伸出头向外张望,欣赏着这银装素裹的皑皑世界。这时,有几位老师和校工也拿着铁锨和簸箕,加入到清扫积雪的队伍中来。
孙蕙玲就近找了一个木把铁锨,朝马尚德走去。
马尚德穿着一件薄薄的毛线衣,厚厚的棉袄挂在路边的树杈上,一个人满头大汗地一锨一锨铲着积雪,每清理出一二十米的路段,他就再回头用扫帚把路面打扫干净。从远处看,整个人像一个蒸笼,浑身向外冒着团团热气。
孙蕙玲悄悄走到他身后,大声喊了一声。马尚德惊得猛地直起腰,看到是孙蕙玲,笑了,“你咋起来这么早,天冷咋不多睡一会儿?”
“再不起来干活,以后哪好意思出现在你面前啊。”两个人并排,边干活边聊天。“哎,马尚德,这个星期天,你有什么安排?”
“没有啥安排,想在宿舍看看书。我给自己订的计划,从贺老师那里借书,一星期看一本。”
“阳历年快要到了,我们俩到外面转转呗?”
“你去吧,我要在学校看看书,还有两个星期就期末考试了,我还有东西没有复习好呢。”
“你看你这人,在其他人面前风风火火的,怎么和我总是磨磨叽叽的,说话做事一点儿都不爽快。”
马尚德一言不发,只是在卖力地干着活。
孙蕙玲显得有点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无奈之下,马尚德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孙蕙玲说:“怎么说呢,说句老实话,孙蕙玲,你对我太好了,我不大适应。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学生,能到这大城市里来读书,心里感觉已经有点愧对家里人了,如果自己再不努力,过年都不好意思回家啦。”
孙蕙玲的意思,马尚德当然很清楚,他很想把自己已有家室这个情况早点和盘托出,但又怕时机把握不好会伤了姑娘的心。更重要的是,入学四个月来,看到校园里都是自己这个年岁的青年人,还真没听说过哪个已经有家室的,担心一旦暴露出去,会给自己带来难堪,徒增烦恼。自从第一次到孙蕙玲家做客,这个问题就始终困扰着马尚德,不知该怎么向孙蕙玲解释,不得不刻意回避她的热情。
“你的成绩那么好,还想怎么好!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如果你感觉我哪儿不好,但说无妨,我改就是了!”孙蕙玲以前表现出来的是细心和耐心,这次表现的就是直爽和直白了,这一句话把马尚德逼到了墙角,他连连摆手,苦笑着脸解释:“别,别,不是这个意思,你哪儿都好,我对你哪敢有一点儿意见啊!”
“扑哧”一声,孙蕙玲笑了,“没有意见就表明你同意啦。”
还没等马尚德琢磨出姑娘话里的味儿,孙蕙玲拖着铁锨扭头就走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马尚德苦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