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大战当前

房间里挤满了人。他们低着头,神色忧虑,并且大都穿着套头衫,戴着太阳镜、帽子和硕大的耳机。数千位玩家紧挨着绿色的牌桌,看似混乱地坐在椅子上。这些椅子的椅垫是橙黄色的,椅腿是金色的,框架是近似正方形的,有点儿像20世纪70年代餐厅中的餐椅。炫目的霓虹灯悬挂在临时设置的横梁上,让这个房间看起来像装饰得过于喜庆的医院。这里的一切都有些陈旧和过时,甚至有些磨损的痕迹。只有从天花板垂下的绳子上系着的各种颜色的标识牌,暗示着这个地方有更为隐秘的用途。标识牌有橙色的、黄色的和白色的,每个标识牌上都写有一个数字,而数字下方则配有一张单个筹码的图片。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赌场味儿——陈旧的地毯味儿,脂粉味儿,淡淡的且令人不悦的香水味儿,冷掉的油炸食品味儿,走了气的啤酒味儿,还有从早上开始就共处一室的数千位筋疲力尽的玩家所散发出的金属般的刺鼻气味。

在这种强烈的感官冲击中,一开始你很难确定为什么这里会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然后你就会突然意识到:这里太安静了,甚至有点诡异。如果这里是一场派对,你会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无数人说话的声音、椅子挪动的声音、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然而这里只有紧张的气氛。你可以闻到、听到、感受到这种紧张的气氛,这种紧张的气氛也会影响你的心理活动。房间里只有一种声音,这令人联想到夏天的蝉在求爱仪式中高亢嘹亮的鸣叫声,这种声音就是扑克筹码碰撞的声音。

这是年度最大的扑克比赛——世界扑克系列赛(World Series of Poker,简称WSOP)主赛事的第一天。这是世界杯,是美国大师赛,是超级杯,只不过不是超级厉害的运动员才能参赛,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其中。这个冠军赛是面向所有人的。只要有1万美元,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报名参赛并争夺荣誉和奖励——世界冠军的头衔和众所周知的高达900万美元的奖金。如果你恰巧是英国人或澳大利亚人,这笔奖金甚至还可以免税。对于任何扑克玩家而言,参与主赛事都是其事业的顶峰。如果你可以赢得主赛事,那么就能为自己在扑克史上赢得一席之地。在这里,你能够有机会与最优秀的玩家同席,赢得扑克界最有声望、奖金最丰厚的赛事。有些人为了抓住这次机会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这一天快要结束了。想要参赛的人太多了,因此最初几天的节奏比较慢,为的是让所有人都能够适应赛场环境;虽然冠军梦是昂贵的,但也是异常诱人的。很多人这时候已经被淘汰了,用扑克术语来说就是他们已经出局(go bust)了。留下来的人都全神贯注,努力让自己坚持到第二天,谁都不想辛苦了一天却在快结束的时候被淘汰,最后一无所获。每个人都在竭力争取填满那个“魔力袋”——一个象征着荣耀的透明密封塑料袋,那些足够幸运、在一场持续很长时间的比赛中坚持到次日的人可以将自己的筹码放在这个密封塑料袋中。在用不太黏的胶带将魔力袋封上之前,你可以在袋子外面用大写字母兴奋地写下你的名字、国籍和筹码数,然后再拍一张必不可少的、带有筹码数的照片,发到社交媒体上,并加上“#WSOP”的标签。最后疲惫不堪的你就可以躺在某个没什么特色的酒店里休息。

不过现在还没有到最后的阶段,这一天还有两个小时才能结束呢。在这两个小时内,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有一张牌桌显得与众不同。在这张牌桌上,八个玩家以其应有的姿势坐着,接发牌员发的牌,并做出扑克玩家会做的各种与扑克牌相关的动作。不过牌桌前中间的第六个座位却是空着的。正常情况下,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在一个玩家出局之后、新玩家还没来占据这个位置之前,就会出现空位的情况。然而,今天还没有人出局。空位前面的绿色毛毡上整齐地码着几堆筹码,面额从高到低,色码从左到右。每一局,发牌员在发两张底牌之前都会探身拿走宝贵的赌注——这是牌桌上的每一位玩家在每局拿到底牌之前必须下的强制性注码——发给这个空位的两张牌随后会被随意地扔到弃牌区,因为没有玩家打这手牌。每过一局,这几堆筹码就会变少一些,而那个位子依旧是空着的。哪个笨蛋会在付了1万美元报名参加世界上最有名的扑克赛事后却不出席呢?哪个傻瓜会在主赛事的中途让自己blind down(扑克术语,指不出牌任由自己的筹码减少)呢?

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个笨蛋就是我,也就是本书的作者。在牌桌上每个玩家都在漫不经心地猜测我可能面临的命运时,我正蜷缩在里约大酒店赌场洗手间的地板上,脑浆都快吐出来了(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了)。我会不会是食物中毒了?我就知道不应该在晚餐的时候在走廊尽头的那家墨西哥餐厅吃牛油果沙拉酱。这会不会是应激反应?又或许是拖到这会儿才发作的肠胃炎?不过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偏头痛引发的反应。

为了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我已经做了数不清的准备,当然,也包括偏头痛。我遭受偏头痛的折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我没有听之任之。为了预防,我提前吃了药,早上做了瑜伽来放松自己,还做了冥想。并且我睡足了九个小时,还吃了晚餐,尽管直觉告诉我别吃任何食物。然而,现在偏头痛还是来了。

生活就是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不过到最后,还是会有一些在你控制之外的事情发生。你无法为恼人的坏运气做准备。就像人们常说的,世人一计划,上帝就发笑。这会儿我能察觉上帝细微的笑声。

我玩扑克的初衷是想要更好地研究技巧和运气之间的界限,了解哪些是我能控制的,哪些是我不能控制的。如果说这一路我学到了什么经验的话,那就是:你无法靠虚张声势来摆脱纯粹的坏运气。扑克比赛才不会管我为什么蜷缩在地板上呢。我没办法向任何一个人抱怨,哀叹一句“这可是主赛事啊”。无论是压力带来的神经紧张,还是偏头痛或是食物中毒,发牌员仍旧会继续发牌。这再清楚不过了。我可以任意计划,然而那个未知的因素依旧会影响到我,结果也不会因我而改变。我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做好在我控制范围之内的事情——其他的我说了不算。

我是干脆瘫倒在洗手间呢,还是先打起精神找一个人,让他把我剩余的少得可怜的筹码装起来,然后再爬到一个没洗手间那么黏糊、那么臭的地方躺着呢?正当我在琢磨哪个选项更好的时候,我听见了手机短信的提示音。短信是我的导师埃里克·赛德尔(Erik Seidel)发来的。“怎么样了?”他发短信问,内容非常简短。他想知道他的学生在这场对她而言最大的挑战中战绩如何。上帝的笑声肯定越来越大了。我打起尚存的精神回复信息。

“还好。筹码数比平均水平低点儿。”就我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而言,确实如此。“坚持着呢。”这有点儿假,不过我是个乐观主义者。

“好的,祝你好运。”他回复道。他肯定不知道我现在多需要好运啊。我特别希望好运能降临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