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大的灯影子

◎冯学智

农事休闲的腊月间,过年宰猪杀羊的喜悦气氛从一个庄子传到另一个庄子,山乡的冬天被这种美好的气氛渲染得暖融融的。有米有面有肉吃的年景里,不热热闹闹的唱几天灯影子戏(即牛皮影戏)干什么。碎大(当地称父亲最小的弟弟为碎大)的灯影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便忙得不可开交,往往是一个庄子未演完,另一个庄子早就排好了队,期盼着碎大的灯影子去演出。在深暗的窑洞最后面,放上一张桌子,支起戏亮子(木框中糊的纸),点起几盏油灯,灯影子全部准备工作就完成了。几声清脆的干鼓子配上锣镲声响过,碎大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土生土长的秦腔、道情就吼开了。这吼声便把好年成的喜气挂在了庄户人的眉梢上,令人忘却了一年的艰辛和烦恼。

每逢庄子办庙会、求雨、祭祖等一些庄重的活动,碎大家的大土窑里总是热闹非常,灯影子戏彻夜演唱。什么《三娘教子》《张连卖布》《花亭相会》《大闹天宫》,所有角色碎大一人拿下。戏剧中各色人物公忠者净脸正貌,奸邪者花面丑形,彩色装饰,四肢用竹竿牵动,在碎大一双巧手的操作下,前进、后退、上天、入地、骑马挥戈、战场相斗,形态各异,运用自如。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为了看碎大的戏,常常不惜夜赶十里八里地,撵着碎大的戏班子凑热闹。

碎大会唱的戏很多,坐在亮子后边耍线子(即操作皮影者),出口成文,连唱本都不要,一场戏就全能说唱下去,且台词灵活多样,从不照本宣唱。对那些较熟悉的看戏人,碎大就在戏词里随意加些段子,闹闹笑话,逗台下看戏人高兴,台下的人为此常笑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三九严寒的乡间,因为碎大的一处笑戏而温暖如春。

十年浩劫,碎大和他的灯影子也随之遭殃,那帮子红卫兵小将成天揪住碎大批斗,并抄了碎大的家,把碎大心爱的传家戏箱子付之一炬,碎大心疼得直流泪。碎妈趁红卫兵走后用水扑灭了火,使一部分皮影子免遭火灾。为防祖传的皮影子再遭劫难,碎大用一只木箱子,偷偷地把从火中救出的残缺不全的“戏娃娃”装在里边,外边包一层油布,埋在门外的驴槽下,灯影子总算保存了下来。

20世纪80年代初,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沉默了近二十年的碎大又忍耐不住了,决心重整他的灯影子。花钱配齐了曾在火中烧毁的那部分“戏娃娃”,油灯改为电灯,纸亮子改为“的确良”亮子,且配上了扩音器、录音机等,传统的灯影子与现代电器设施接上了轨,这一民间艺术再次得以延续。碎大又聘用了几个能拉会唱的帮手,尤其令碎大欣慰的是两位青年男女也积极参加了他的戏班子。碎大的灯影子又活跃在山乡村庄。前不久,宁夏电视台专门赶到盐池,找到碎大,为碎大将要失传的灯影子录制了专题节目。

我曾对碎大的灯影子情有独钟,小时候总是缠着碎大要逐个看看那些“戏娃娃”,并找了一些硬纸片,模仿碎大的“戏娃娃”也做个几个“纸娃娃”,粘起一尺见大的纸亮子,在阳光下向小伙伴学演灯影子,当时,那是多么令人惬意的娱乐活动。

随着碎大一天天的显老,碎大的灯影子也一年不如一年红火,年龄大的老班子人手,已敲不动锣鼓,跑不动山路了,而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做生意,在城里混上几天,转回家对传统的灯影子不屑一顾。今年正月,我回到了家乡,空旷的山村万籁俱寂,我问三大:“庄上如今咋不唱灯影了?”三大说:“没人看了,大家都忙着外出挣钱,家家都有彩电、VCD,谁还稀罕这个。”我心里陡然一凉,这么好的文化遗产,为啥没人看了,难道让它失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