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名曰安乐,地处秦岭北麓,关中平原西部,相传是三国时刘禅的封地。这里盛产水稻,竹林茂密,尤其每到夏天,到处流水淙淙,满目葱茏,鸟鸣啁啾,稻花飘香,素有“小江南”“安乐窝”的盛名。因了土地肥沃,民风淳朴,多有外地人落户或入赘本地,淳朴的乡音里便夹杂了四川、河南、安徽等外地口音。
故园种植水稻的历史,不知源于何时,但在方圆百里煞是有名。每年六月初麦子收割后,成片的麦茬地注入水,变成亮晃晃的水田,翠绿的秧苗一畦接一畦,与田间地头的绿树连成一片。这时候的田野,近处的翠绿,远一点的墨绿,绿得鲜亮,绿得有层次,绿得那样美不胜收,让你觉得眼前即是一幅铺展开的画轴。夏日夜晚,清风送来早稻的清香,耳畔满是阵阵蛙鸣,像唱和,似比赛,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常令人想起辛弃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词句。金秋十月,稻谷成熟了,目之所及全是黄澄澄、沉甸甸的稻穗,大人小孩齐上阵,收割,晾晒,直到颗粒归仓,田野才渐渐归于沉寂。
故园所产的稻米,虽谈不上享有盛誉,倒也远近闻名。一直记得初中语文课上学到《梁生宝买稻种》一文时,老师说梁生宝夜渡渭河购买稻种的地方应该就是本地时,课堂上一片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喧哗。故园的稻米哺育了勤劳淳朴的乡民,也促进了当地经济的发展。高产的稻米远销省内外,稻草也变废为宝,被编织成袋子销往各地的大小砖厂。更有一些勤快人家在农闲时节每日里早起晚睡制作凉粉,在渭北旱塬走乡串村挣些辛苦钱。生在米乡,家家户户的女人们几乎都会以米为原料做成各色吃食,香甜的米面糍粑,端午节的甑糕,玉白滑润的凉粉,甘甜若醴的醪糟,更是故乡人饭桌上不可或缺的佳肴。
除了稻米,竹子更是故园最引以为豪的另一物产。在故乡,几乎每个村落都有大大小小的竹林。那些或大或小,或连接成林,或独立分散于各家房前屋后的竹林,葳蕤葱郁,从春到冬,经年四季生机盎然,站立成乡村里一抹秀丽的风景。然而毕竟地处秦岭北麓,故乡的竹子长得不是很粗壮,大多若小孩手腕粗细,但砍来劈条编成背篓笊篱等生活用品却最合适不过。农闲时节,便总有心灵手巧的人被请去编织各种器物。至今,我还依稀记得本家的一位伯伯置身竹条丛中,手指翻飞中将那些青翠细长的竹条编成精致的篮子、草笼。有些人家竹林占地面积有好几亩,每年割卖竹子所得足以供应一家人全年的开销。甚为遗憾的是,前些年不知何故,故乡的竹子渐次开花了,成片的竹林枯死,濒临绝迹。如今回故乡,虽偶尔也会见到零星竹丛,但毕竟今非昔比,只徒添几分落寞与伤感。
现如今,离开故园已二十多年了。虽说每年也回去几趟,但我还是真切地触摸到它的点滴变化。昔日破败的农家小院盖起了高大的二层小楼,逼仄狭窄的村街经规划整修变成宽阔平坦的水泥路,电冰箱、空调、电脑、小汽车也渐次走进人们的生活……走在村巷中,叔伯婶娘们喊我乳名的声音亲切依旧,若不是那已然沧桑的容颜,会让我误以为自己从来不曾离开。只是面对那一个个擦肩而过的陌生少年与嬉戏的顽童时,让我确信自己真的已经离开了好久。于他们而言,我,可不就是一个陌生的远客?
然而,也只有我知道,无论离开多久多远,自己从来都是故园枝头飘落的一枚叶子,在百折千回的翩跹中,翘首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