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锦言素语 誓妃上不可
- 晴时有风,心里有你:古言系列(套装共7册)
- 古语楼
- 10142字
- 2021-04-14 16:59:21
走出翼王府几个街口,虞锦才停住脚步,翼王的话不是不会令她动容,虽只是短短数句,却是那样的情真意切……
可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呢?能改变如今不可逆转的对立处境吗?他是郁郁不得志的皇子,更不是皇室血脉,身负孽缘,誓要报这刻骨之仇,他想要颠覆这天下,更加想要慕容紫后悔当日所为,这样的他,她该如何站在他的身侧?
或许,还不仅仅只是这样?还有虞锦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要追寻的真相。
虞家。
虞锦换过女装,坐在院内的秋千上,如同一抹紫色的影子,发丝也随风起舞,裙裾飘逸出尘,如同这院落内的景致,美不胜收。
正在这时,程裳回来了,笑着说道:“难得看你这么清闲坐着。”
虞锦失笑,说道:“你只当我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呢?”
程裳站在虞锦身侧,为其推秋千,虞锦说道:“裳儿,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妹妹不喜花,对吗?”
程裳一愣,说道:“是啊,雁儿很确切地跟我提过,说二小姐从来不敢碰任何花朵,否则定会浑身发痒,长满红斑。”
虞锦起身,朝外走去,程裳在其身后喊道:“小姐,你要去哪儿?”
“走,跟我一起去瞧瞧咱们的二小姐。”
程裳虽是一头雾水,可是仍旧快步跟上去,走至虞屏的院落,程裳却见虞锦放缓了脚步,自小的情谊自然让她懂得虞锦这是正在犹豫挣扎,于是低声试探地问道:“小姐,你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没想明白?”
“我怕一面镜子,虽然冰冷、没有温度,可是一旦碎裂,再也不能有重圆的机会。”
虞锦说罢,见程裳依旧迷茫的神情,心中好生羡慕她可以不明白这份悲哀,思虑再三,正要踏步走进虞屏的院落,谁知却见虞屏正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虞锦后,微微一怔,旋即绕过虞锦就要离开。
“站住。”
虞屏脚步一顿,又继续朝前走,虞锦疾步上前,拦住虞屏的去路。
“你到底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还要去照顾父亲喝药。”
虞锦仔细打量着虞屏,见虞屏的脸光滑如初、洁白透彻,疑惑之余又顿时松了一口气,难道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难道一切都不是自己料想的那样?可是,那失窃的金色羽箭该如何解释?佛堂的人影又该如何解释?
“屏儿,我希望永远不要在不应该的地方遇见你。”
虞屏转过身,问道:“要是遇见了,你会怎么办?”
虞锦盯着虞屏,认真回答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句话,看似简单,却含着太多深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已经向虞屏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好,那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虞屏不顾仪态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走远,直到虞屏的身影消失,虞锦似乎还在耳边听见她的笑声,凄凉而自怜,其实,虞锦也笑了,在心底……
还好,没有到必须决裂的时刻。
虞锦简单地给程裳说了今日朝堂之事,程裳诧异万分,喊道:“你难道从此就要住进太子府?那咱们下山来的任务,就要这样搁置了吗?如果是为了虞家目前的处境,咱们大可再想别的法子,甚至可以去将那石相杀了……”
虞锦苦笑,摇头说道:“如今朝堂党派之争严重,可未尝不是互相制衡,如果将石相杀了,势必会影响到朝廷格局。裳儿,你难道忘了,咱们下山之时答应过师父,不能做这些有悖朝纲的事吗?”
“可是小姐,你如果真跟在太子的身边,咱们以后怎么相见?”
“该怎么见还怎么见,我待在太子身边,有他的力量帮忙,想必能快一点找到宝盒,到那时我们一起回乾坤门,去过快活的日子。”虞锦长舒一口气,看向程裳,见程裳拍手附和,便笑了起来。
还好,还有乾坤门可以回。
出来很久了,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虞锦独自朝太子府走去,谁知在路上却撞见了一个人,竟是许久未有音信的雁儿。虞锦当机立断,便悄悄跟在了雁儿的身后,雁儿身形轻巧,手里却提着另一个人,虞锦仔细辨认,发现雁儿手里提着的那个人竟是断曲的姐姐段丽华,不禁大惊。
雁儿将段丽华塞进路边停靠的一辆马车里,自己也一跃而进,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虞锦只好施展轻功跟在后面,见那辆马车疾驰出了城,于是也加紧脚步追去。虞锦辨认出,这辆马车是驶往梨落庵的方向,看来雁儿是想将段丽华藏匿在梨落庵内。
谁知,没过多久,那辆马车突然停下,虞锦闪身至树后,却见远处也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雁儿所在的马车旁边,赶车人的帽檐儿很低,虞锦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却似在哪里见过,有些熟悉。雁儿从马车里跳下,将段丽华从车厢里面拉出来,想塞到对面的马车车厢里。
虞锦当机立断,闪身一跃,朝雁儿扑了过来,雁儿为避闪虞锦手中的匕首,必然就松开了段丽华,虞锦就势将段丽华拉至身后,谁知那赶车之人却突然一蹿而起,力道之大,令硬生生受力的虞锦差点儿窒息。
虞锦后退了半步,仔细朝那车夫看去,才看清到底是谁,于是冷笑道:“堂堂一个王爷,易容扮作车夫,就为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仪王庞芴衣将头上的帽子一掷,露出一双炯亮的眼睛,说道:“你不该跟过来。”
虞锦看了一眼身后的段丽华,见她倒是毫无惧色,一直显得从容不迫,心下有些诧异,却也不无回护地说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不可能。”庞芴衣说道。
虞锦扣着手中的匕首,不屑地问道:“你想要拦我?”
庞芴衣自信地说道:“不必如此,因为她不会跟你走。”
段丽华始终没有表态,她甩开虞锦的手,缓缓朝庞芴衣的身边走去,虞锦见状于是问道:“你难道不想见你的弟弟断曲了吗?”
段丽华脚步一顿,说道:“请你转告断曲,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我必须要找到虞志的下落。”
虞锦不解地问道:“段丽华,虞志的下落我们可以帮你找,你跟在仪王身边,他又能帮得了你什么?他总归是宁王的义子。”
“正因为他是宁王的义子,所以才更能帮得上我,你别忘了我曾经是宁王的侍妾。”段丽华站在庞芴衣的跟前,肩膀禁不住地耸动,用手袖掩嘴,良久才带着哭音说道,“断曲是我的弟弟,我本该爱护他,谁知却连累他被人迫害,而我的志儿,也难逃同样的命运,我心不甘啊,我一定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虞锦冷笑道:“那你要谁来帮你?谁是你的同盟,难道是这位仪王?”
段丽华却对庞芴衣充满信任,说道:“仪王的妹妹也在八年前失踪了,所以我和他自有能感同身受的共鸣……”
虞锦乍然听到庞芴衣失去妹妹的消息,有些诧异,庞芴衣贵为王爷,竟也会遭到如此厄运,是人祸还是天灾?
“可是,你不要忘记,他只不过是把你当作一枚棋子,利用你去对付宁王,哪怕你死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为你哀悼。”
庞芴衣始终抱臂而立,嘴角带着淡淡的讥讽,冷眼旁观虞锦对段丽华的劝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段丽华苦涩地笑道:“那又怎样呢?即便是死了又如何,只要能找回我的志儿,就算是让我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虞锦摇头,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或许将来,你能明白一颗做母亲的心。那日,志儿遇刺,我口口声声说是你所为都是被逼无奈,盼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个好姑娘,有你在断曲身边照看着,我很放心。”段丽华说罢,微微笑了笑,本来姿色平庸的她,却因眼角的风情绽放出光彩。
段丽华走进庞芴衣身旁的车厢,说道:“仪王,咱们走吧。”
“好。此刻,我倒不知该叫你金玉还是叫你虞家大小姐。不过,无论你是何身份,本王都奉劝你一句,能置身事外是最好不过的。”
庞芴衣将帽子重新戴到头上,拉低了帽檐儿,驾车疾驰而去,马车扬起的风尘,迷失了虞锦的双眼,那漫天尘雾,似是虞锦心底落下的那层吹不散的灰,或许此刻,唯有畅快淋漓的一场打斗才能消散虞锦压抑的心情。
虞锦眼角的余光看到雁儿慢慢朝后退去,于是冷笑道:“雁儿,看在你这么多年悉心照料屏儿的分儿上,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你必须交代清楚你潜进虞家到屏儿身边的目的。”
雁儿戒备地看着虞锦,说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二小姐呢?是不是怕话说出口,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姐妹之情就再也难以挽回?”
虞锦看雁儿刻意激怒自己,也不着恼,淡淡地说道:“我数十声,你如若不能把握机会,我就先将你这一身白水教的邪功废掉。”
雁儿此时终于明白,虞锦早已识穿自己的身份,也不再做任何掩饰,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这是白水教的功夫,就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雁儿话音未落,左肩微抖,一条如线般的细蛇直直扑向虞锦的面门,虞锦袖中的匕首滑落至手心,随手斩断那条细蛇,鲜血四溅,地面上的小草顿时被侵蚀死掉,也有几滴血落在了虞锦的衣袍上,雁儿得意地笑着,说道:“这金线蛇本身乃是剧毒,经过我喂养后,毒上加毒,世上已无人可解,它的血沾在任何东西上,都会将其摧毁。没有想到,主子百般防着你,而我却这样轻易地就将你杀死。”
雁儿笑得前仰后合,癫狂不已,虞锦望了望自己袍角的血滴,无奈地摇着头说道:“我最烦别人弄脏我的衣服了。忘了告诉你,我所有的衣服都被药水浸泡过,百毒不侵。”
虞锦眼底的笑意越发浓厚,雁儿却惊骇得厉害,一直引以为傲的毒物在虞锦面前竟是毫无作用,雁儿双肩微颤,数十条线蛇都朝虞锦射过来,虞锦不想再被污血沾染衣服,于是只左右腾挪,一跃而起,用手轻搭在树枝上,躲过成片的蛇群,手中的匕首已然刺向了雁儿的脖颈。
雁儿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几步,虞锦手中的匕首却如影随形,雁儿面如死灰般跌倒在地,用仰视的目光看着虞锦,生出万千的愤慨来,喊道:“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再弥补你和二小姐的感情,只会让二小姐更恨你。”
“雁儿,我与她终归是姐妹,而你却是挑唆她走上不归路的人,你说,我要怎么处置你?”虞锦将手里的匕首随意地向雁儿的脸颊旁划了划,低声说道,“或者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让我饶过你。”
雁儿惊恐地看着虞锦,慌乱地说道:“什么方式?”
“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这些年来,又是谁教唆的虞屏?”
或许雁儿正被另一种更大的危险威胁着,她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那人是谁,虞锦冷冷笑着,说道:“你不肯说,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如若你真这般禁不住拷问,即便我不杀你,那人也肯定将你杀了。可是我不能因此轻饶过你……”
随着雁儿一声哀号,虞锦手起刀落已经将雁儿腕处的一条血筋挑断,雁儿在地上翻滚着,因吃痛连声音都颤抖着,说道:“你竟然废了我的武功,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废了你的武功,你就做不了恶了,你照顾屏儿这么多年,我理当留着你的性命。”
虞锦知道雁儿虽然被挑断血筋,却不会有性命之虞,遂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虞锦走得极慢,就那样一步步地朝回城的路上走去,路上落叶满地,已近秋色,夕阳余晖将虞锦的身影拉得很长,更显得她落寞而孤寂。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会有独来独往的时刻,总会有一份令人来不及接纳的苍凉伤悲,将自己坚硬外壳下的柔软的心,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会主动戴起伪装的面具,向世人宣告自己是永远不可战胜的。
虞锦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落幕、天色擦黑才进了城。
走到一座酒楼前,虞锦猛然转过身,不理会那人被发现后眼底闪过的些许尴尬,朝一直尾随在自己身后的那人低沉说道:“陪我进去坐坐?”
誉王段无妄见虞锦竟毫无愠色,心中不禁暗暗诧异,面上却仍旧一派风流,笑着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小二很快上来酒菜,虞锦不待段无妄说话,便自斟自饮了一杯,辛辣入口,不禁长吸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眼泪都差点儿被呛出来。
“你喝得这么急做什么?慢点儿喝,这些酒水低劣,怎比得上本王府里的十年少,不如跟本王回府,管你喝够。”誉王本想取过虞锦手里的酒杯,谁知虞锦却紧紧握住,不肯撒手,誉王一时无可奈何,只得松了手,拈起酒壶给虞锦斟了一小杯酒。
“只能再喝这么一小杯啊,否则小心被这酒呛坏了嗓子。”
虞锦直直地看着誉王,说道:“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拿着金色羽箭号令锦卫的人是谁?”
段无妄握住酒壶的手略微一颤,旋即恢复平时的嬉笑,说道:“小师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虞锦起身便要走,情急之下,段无妄猛然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别走,我说就是。”
窗外天色已黑,因酒楼的二楼只有虞锦和段无妄这一桌客人,所以格外寂静,静得像能听见风的流动声。段无妄在答应虞锦要说出真相之时,面色沉寂,眼底簇亮的火花似是在挣扎犹豫。或许,这是很难的一件事,原本是华美的锦缎,如今却要逼着他将锦缎下的污垢展现在世人眼前。
“你也知道那人是谁了,对吗?”
虞锦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此刻沉默无不代表着一种试探,试探段无妄是否肯说出藏在心底的真心话。
“他毕竟是我师父的亲外甥,这层血缘关系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所以,即便师父传授过他任何武功或者秘籍,我都能理解。可是锦卫牵涉众多,差点儿酿出大祸,想必师父当初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段无妄淡淡说出真相,即便口中始终没有提及“翼王”两个字。
虞锦摇了摇头,又冷笑不已,说道:“你们师徒两个可真有意思。”
“你是在说我师父对我隐瞒了这一切吗?我不怪他。”
“可是,他明明知道你已经知晓,却仍旧不肯给你一个交代,这就是他的不对。他在逃避你的质问,或者他根本不敢面对这一切,但这些事情都是由他而起。段无妄,你不要再傻了,难道要让他和翼王联手将你一直耍下去吗?”虞锦有些义愤填膺。
“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是不是因为你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虞锦怒目,低喝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妹妹,虞屏。”段无妄苦笑道,“她是你的亲妹妹,可是她做出了令虞家满门抄斩之事,勾结翼王,偷走金色羽箭伏击大臣,这是何等重罪,难道你不知道吗?”
虞锦被誉王说中心事,有些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说道:“你少提她,她的事我心中有数,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安排她离开阳城,以后跟翼王不会再有瓜葛。”
“那虞家呢?虞家已经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难道不想保住虞家?”
“我只要保住我父亲和虞屏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虞家,这个我并不担心,最起码我有办法将他们从天牢里救出来,从此隐姓埋名度过下半辈子。”
段无妄“哧”了一声,说道:“他们甘心?他们甘愿?”
“除非太子肯放过虞家。”
段无妄心里一动,试图去拍虞锦的肩膀,谁知却被虞锦躲开了,一时尴尬不已。
“我不信太子会发此慈悲。别忘了,你也参与了当日在凉亭内的聚会,清楚地知道了太子的诸多隐秘。和这些人相处,有时只需要动四分之一到四分之三的脑筋,而你不小心却动了百分之百,这也就意味着对方也会拿出百分之百的脑筋算计你,你说,这对你有何益处?”
“我心里自有计较。”
段无妄却突然探过头来,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你不会以为太子多看了你两眼,就是喜欢上你了吧?”
虞锦挑眉,冷冷地看着段无妄,段无妄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是好心,你应该知道。”
“我最应该知道的是,你该死……段无妄。”
未等虞锦话音落下,段无妄已经如弦般朝后弹去,嘴里振振有词地嚷道:“没有哪个男人喜欢张牙舞爪的女人,你再不收起自己锋利的爪子,谁肯喜欢你?”
虞锦见段无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便顿住脚步,谁知那段无妄却又突然探回头来,笑着说道:“当然,如若真没有人要你,我要你……”
我要你。
虞锦正要发作之时,段无妄却已经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虞锦又可气又好笑地往太子府走去。已是深夜,虞锦却仍旧轻而易举地找到白日从太子府翻越出来的位置,足尖轻点,借着竹枝的力量,稳稳地落在了锦然居。
只是,凭着虞锦的功力,很容易听出房间里面还有一人,那人自然便是太子李润。李润正坐在书桌前,执笔写着什么,听见虞锦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太子是在等金玉?”
虞锦疑惑地看过去,李润正用掺着金粉的墨抄写经文,见虞锦走近,将笔搁在一旁,说道:“本太子想抄写四十九部经书为父皇祈福,你既然回来了,就由你替本太子抄写吧。”
虞锦吃惊地看着李润,见李润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暗骂其不懂劳役之苦。
“不知太子抄写多少部了?”
“一部未完。”
虞锦嘴角一抽,于是刻意强调地说道:“太子的诚心真可谓比山高,比海深啊!”
“这个自然。”李润回答得极为肯定,不理会虞锦的反讽,说道,“现在可以说一说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吗?”
“本来想早回来的,后来遇见故人,所以耽搁了。”
“故人?”李润冷笑道,“不知金玉公子口中的故人是指翼王、仪王还是誉王呢?”
“这与太子有什么关系?恕金玉不能满足您的好奇心。”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虞锦,似是看着手中的猎物,一时还没有琢磨出到底该不该结网以待。
虞锦见李润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但多年的修为总算是没有白费,虞锦到底蕴藏着常人没有的韧力,虞锦来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坐到靠窗的椅榻上,细细地读着,沉静若水。
李润再度拿起笔抄写着经文,而虞锦坐在靠窗的角落默默地读着书,没有剑拔弩张,没有硝烟战火,也没有了明奸暗谋,就那样静静地相守在一个房间内,没有貌合,也没有神离,让人不忍心惊破两人身侧这微妙的氛围。
夜太过于寂静,以至于只能听见李润手中的笔落在纸上润透的声音,还有虞锦翻书换页的纸张声,以及两人均匀而低不可闻的气息声。夜太过魅惑,以至于两人不期然地互视时,胸口悄然溢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暖暖的,又乱乱的,令人难以捉摸。
李润将笔搁下,走到虞锦身边,见虞锦正在读《纵横》,说道:“纵横之论,难以辩乎?”
虞锦略仰着头,目光平静,淡淡地说道:“纵横天下,岂容辩也?”
“如若他朝,不以皇位论天下,金玉公子会做何举动?”
“只望能置身事外,在山清水秀处结庐而居,管他江山鹿死谁手?”虞锦十分向往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说起此话之时,眼底已经簇亮。
李润轻叹一声,过了良久,才说道:“或许你不知道你口中所描述的生活,在别人眼中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连羡慕的资格都没有。”
“那是因为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放不下,放下了也就能如我这般,不是吗?”
“想要放下谈何容易?有些东西都已是上天注定,放下可以,即便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未必放得下。”
虞锦认真地看着李润,说道:“太子是在说自己吗?”
李润略俯下身,肩侧的头发垂在虞锦面前,不怒而威的气势压倒一切,散发着一种令人倾倒且不可抗拒的力量,朝倚在榻上的虞锦说道:“该死,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虞锦却丝毫没有示弱,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这本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虞锦本以为自己这句话会激起李润更大的怒气,谁知李润却半眯着眼睛,牢牢盯住了虞锦,手伸向虞锦身侧的椅榻扶手,良久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两人互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远处平生在锦然居外轻声地喊着“太子”的声音,李润站直了身,随手一撩外袍,姿势潇洒自若,朝外走去。
虞锦将书掩在脸上,长舒一口气,房间内压抑的气息顿消,竟生出一丝丝的愁绪,若有若无,让人心里痒痒的,却无力可碰触。
虞锦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握住李润用过的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握笔之处还存有李润的余温,虞锦只觉得自己写的字歪歪扭扭,连指尖也有些微颤……
虞锦将纸迅速地揉成一团,掷在地上,有些心烦意乱,胡乱卧下,一夜难以成眠,闭目后皆是各种混乱景象,难以收拾。
事皆有得失两面,虞锦跟着李润一同进宫,因为阗帝,虞锦有了名正言顺进宫的理由。所以,在李润去乾元殿见阗帝之时,虞锦很顺利地见到了已是容贵妃身边得力太监的断曲。
断曲进宫这些日子,不仅从容貌、衣着上已是一名太监的样子,更难得的是,连同他的气质与举手投足之间的行为都有所改变,带着一副察言观色的伶俐劲儿,又带着有主子撑腰趾高气扬的气势,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
虞锦站在原地,笑着打量断曲,说道:“像,可真像。”
断曲抚额不禁叹息,说道:“也难怪你说像,再这样待下去,我都要忘了自己是谁了。”
“你见到程衣了吗?”
断曲听见虞锦提到程衣,眼睛一亮,见虞锦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见到了,跟着容贵妃去慕容紫宫里时见到的,不过并未说上话,程衣现在贴身守着慕容紫,难得有份清闲,慕容紫伤还未愈,又不是时刻清醒着,程衣走不开。”
“那慕容城呢?他难道没有在澄瑞宫里守着吗?”
“在,只是时常被阗帝召去,每次慕容城离开乾元殿时,阗帝都会大发脾气,将茶杯、奏折摔得满地都是,容贵妃时常抱着小皇子过去劝慰,阗帝看到小皇子才展露笑颜,心情大好。”
虞锦心中冷笑,定是因为阗帝本不想救治慕容紫,想让其自生自灭,但是慕容城的倾尽全力让阗帝不满,两人发生争执。只是任凭慕容城武功绝世,也难敌宫中好手无数,阗帝为什么不借故干脆下令将慕容城拿下,让虞锦不解。
“听你这意思,小皇子很得皇上欢心了?”
“那可不,阗帝每日都要过来瞧小皇子,极为喜爱他,宫里有些嘴碎的,还说阗帝说不定会将皇位传给小皇子呢。”断曲说道。
“传位给小皇子?这怎么可能?那太子呢?”
“不过就是那些人随口一说罢了,就怕有人会听到心里去了。”
“容贵妃呢?她听到这些话后,有何反应?”
“就地将那些人杖毙。”
虞锦明白这容贵妃将那些人杖毙,其因不外乎有二,其一就是为了将事情闹大,传到阗帝和太子李润的耳朵里去;其二就是为了让众人皆知自己毫无助小皇子夺太子位的居心。
有时候做事情太过于着痕迹,反而显得磊落。这就是容贵妃的手段,大智若愚,让阗帝毫无提防之心。
“你可曾见到过容贵妃与仪王暗地里有往来?”
“这倒是没有,容贵妃每日里一多半时间都在照看小皇子,有时也会去乾元殿伺候皇上,闲暇时间本无多少,又深居后宫,难与仪王来往。”
虞锦挫败地看着断曲,无奈地问道:“断曲,你是真傻还是在给我装傻?那容贵妃至于以身犯险只身一人去见仪王吗?难道她就不能派人出宫去见仪王?”
断曲答道:“容贵妃不可能派人出宫。”
“为什么?”
“因为她宫里宫女、太监虽多,可是贴身伺候的极少,也不过三五个,每日里又都当值,从不歇息,所以我料着那几人不可能出过宫。”
“那仪王就不能派人入宫私下去见容贵妃?”
断曲摇头,说道:“最起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从没有人可以随意见到容贵妃。容贵妃极少见人,就连那些惯常踩低爬高的妃嫔来拜会,容贵妃都让人用各种借口打发了去,久而久之,就几乎无人登门了。”
虞锦微怔,顿时对容贵妃充满了好奇,这样的容贵妃在阗帝心中将是何等明理晓事、安分守己,不骄奢浮华,又育有皇嗣,也难怪阗帝会偏宠于她。
只是,如果与仪王有往来的那人不是容贵妃,又会是谁呢?虞锦对此满腹疑惑,只得让断曲继续待在容贵妃宫中,伺机而动再探虚实,因为直觉告诉她,那人定是容贵妃,错不了。
“我要赶紧回去,时间长了恐怕惹人生疑。你如今跟在太子身边,迟早会露出马脚。咱们找到宝盒,还是赶紧脱身回乾坤门为妙。”断曲说道。
虞锦点了点头,见断曲转身要走,突然唤住他,说道:“等等,断曲,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关于你姐姐的……”
断曲面色一沉,顿时紧张起来,试探着问道:“她,她还活着吗?”
“这个自然。”
断曲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道:“她究竟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不知道她为何落在了雁儿手中,雁儿又将她交给了仪王。”
断曲听罢,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你难道不问问我,为什么没有救她?”
“就算是为了我,你能救也自然会倾尽全力去救。我何必要问?”断曲淡淡说道。
虞锦心里一热,紧紧握着拳,说道:“她是自愿跟仪王走的,不肯让我救,她说要找到虞志的下落。我猜着仪王肯定要用她要挟石相或者宁王。我会让程裳跟着她,总之,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我知道。”
断曲朝虞锦笑了笑,目光充满了信任和真诚,随即转身离开,不过片刻,身影便消失在花径林间。
待到虞锦从御花园里走回去,李润还未从乾元殿里出来,一直在阗帝跟前伺候的秦公公正急得抓腮挠头,见到虞锦后喜出望外,迎上来说道:“金玉公子这是去哪儿了?可叫奴才一通好找啊,这腿都要跑断了。”
“左右无事,见天气好,就去御花园里转了转,一不小心在假山后睡着了。秦公公找金玉何事?”
虞锦知道这秦公公乃是阗帝近身伺候的太监,于是待他也颇为客气。
秦公公笑着说道:“请金玉公子进殿见驾。”
秦公公话音刚落,未等虞锦有所反应,大殿之上就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一声怒吼道:“朕当你这些年是真的将慕容家的事置之度外了,原来,慕容家还没有怎么样,你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朕、质疑朕,朕何错之有?即便朕就是错了,那也有错的理由。”
正是阗帝雷霆震怒的声音。
虞锦还在思量到底要不要此刻进去,秦公公已经眼明手快地吩咐人将大殿的门打开并通报了进去,虞锦只得进去见礼回话。
阗帝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双目怒睁,不待虞锦行完礼便一挥手叫起,说道:“金玉,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你的好师父是如何违逆朕的心意的。”
虞锦侧头看去,见大殿上除去李润外,慕容城也在,慕容城风华无双,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从容淡然。
而李润却沉稳谨慎,一言不发,与虞锦互视一眼,又迅速挪开。
“金玉,乌雅国在边境处突然加派了两万人马,蠢蠢欲动,时不时地骚扰当地百姓,朕想封你师父为靖远大将军,领兵五万,镇守边关,但你师父执意不肯,你来说说看,你师父为何不肯答应?”
虞锦这才明白阗帝雷霆震怒的原因,阗帝怕慕容城将慕容紫治愈,所以便派慕容城出征,慕容城明知阗帝要将慕容紫置于死地的意图,又怎肯答应?
只是阗帝却要让自己讲出其中内里的真实原因,意欲何为?虞锦一时僵住。
此时,李润上前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国舅推辞父皇的好意,不过就是挂念着母后的病情。只要母后伤愈,国舅定无再推辞之理。”
罢了,既然李润避重就轻地挑明了此事,虞锦总算是好应对一些,说道:“太子说得不无道理,不过金玉却觉得,还有另一层原因。”
“哦?还有何缘由?你说给朕听听。”
本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因虞锦口中所言的另一层原因都起了兴趣,连一直静默不言的慕容城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我师父虽武功绝世,也深谙兵法之道,却从未领兵出战过,他是怕冒昧出征误了国事。”
阗帝紧紧盯着慕容城,说道:“国舅,真如金玉所言吗?”
未等慕容城答话,石相突然从殿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口中高声说道:“皇上,金玉公子所言不无道理。臣愿举荐一人,此人一到边关,定会让乌雅宵小闻声退却三百里,永不敢再进犯。”
“哦?石相举荐何人?”
“回禀皇上,臣要举荐的正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