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困在这样的一生里,左突右突而不出,她不要!

热,好热,像是被投入了熔炉,周身都是滚滚的热浪,无边的野火猎猎地烧,已经挤干她内脏里的最后一滴液体。

痛,饱满的痛,像一千根针在扎,一万把刀在刺,十万万个细胞在沸腾。

好大一轮刺眼的太阳,无声地散发着恐怖的光波。她睁不开眼,张不开口,伸不出手,在无边的沙漠里绝望地行走。

刺啦,刺啦……皮肤被裁剪着。

咔嚓,咔嚓……挡路的骨头被肃清。

付出疼痛,付出泪水,付出无情的过往……

安诺躺在手术床上,一分钟仿佛一万年那么长。手术灯在头顶,成为她将来时常光临的噩梦场景。

好辛苦,好辛苦……安诺咬着牙,指甲已经嵌入手心。这只是一个开始,她很清楚。这只是一个热身,双眼皮、隆鼻、隆下巴……整形医院的所谓基本标配而已。

她浑身无力,只觉得头部已经疼得神志不清。操刀的是上官岭,他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深邃的眼,温柔地看着安诺:“还好吗?已经结束了。”

安诺说不出话来,疼痛占据了她的大脑。上官岭告诉过她,只会用到局部麻药,因为她需要清醒地感受一个个手术的过程。而她也知道,现在并非是最痛的时候,麻药散去的未来几天里,疼痛感将会达到一个最高的峰值。眼睛好痛,她闭着眼不敢哭;鼻子好痛,她无法呼吸;嘴巴好痛,她呻吟不出,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千刀万剐了。

上官岭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手术床前一直看着她。假如他是一个雕塑家,那么现在安诺只是初成雏形。要做得完美,就要重复多次的粗修、精修。一旦她躺上这个手术台,他就只能把她视为一件艺术品而非血肉之躯,可一旦手术结束,他又会被她痛苦隐忍的模样深深刺痛。他在这感性的转换里游移,他何尝不知道她痛?他情不自禁地默默脱下手套,轻轻抚摩安诺的头发,给予她安慰。

安诺在疼痛里捕捉到了这一丝温情的抚摩,她忽然就觉得放松下来,那头上的抚摩一下接着一下,轻柔中带着疼爱,好像小时候睡前时妈妈的抚摩。

“妈妈……”她呢喃着,觉得自己变得轻盈,远离了那个饱受疼痛的躯壳。

五岁之前,安诺是幸福的。虽然只有妈妈带着她,但是她得到的是全心全意的爱。每天睡觉前,妈妈就是这样抚摩着她的头发,把她揽在怀里轻摇,直到她睡去,连梦都是甜甜的。

可是也才那么几年,忽然有一天,她等到天黑妈妈也再没出现,她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二天,外婆来接走她,她们告诉她,妈妈死了。

五岁的安诺不知道什么叫死,她只知道,好日子结束了。没有人再疼她,没有人再在夜里轻抚她的发,没有人再给她一点儿爱。

外婆是个怪脾气的老人,她每天都静静地坐在破屋的门口一句话不说。屋子里死气沉沉的,到处都散发着发霉的气味。小安诺真想一夜长大,她怯怯地坐在墙角,希望自己能早日拥有自由的力量。

但长大却并未如她所想的自由了。十八岁那年,外婆死了,她的生活并未有所突破。磕磕碰碰地读完大学,又磕磕碰碰地找工作,被人漠视,被人欺凌,遇到一个真心爱着的男人,一颗赤诚之心却被他像扔一堆垃圾一样扔出去。她困在这样的一生里,左突右突而不出,她不要!

她奋力坐起,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喘着气,从梦中清醒,整张脸还是很疼。她自从在手术台上睡着到现在,已经快十个小时了。她松懈下来,又躺下去。是如何回到卧室这张床上的,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她轻轻摸着疼痛的脸,想着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上官岭曾经说:“你会让曾经伤害你的人甘愿被你伤害。”

多么动听的一句话,安诺咧着疼痛的嘴角笑了。

她不是没有好奇过上官岭的身份,这个英俊的男人,好像洞悉一切,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他带她回来,对她温柔却又有距离。他的神秘,像一个光圈笼罩着他,令人觉得魅力非凡。她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帮她,不是没有目的的。他曾经说过,他们有共同的目的。

自己和他,会有什么共同的目的?她想不出。但她知道,无论上官岭让他做什么,她都会答应。自从他从抛弃她的全世界里带回了她,她就下定了决心。

她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里迎来了天亮。上官岭悄悄走进来,蹲下身子看着她的脸:“感觉怎么样?”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里是真切的关怀。

“疼,不过习惯了。”她轻轻地说。

“那就好。”他又仔细把手放在她的脸颊上,细细地看着每一处手术的地方。良久,他才满意,对她说,“你可以休息两周。这两周请遵从我的嘱咐,不可以有任何违背。”

“嗯,”安诺轻声答应,又问,“我的脸,现在还好吗?”

她对自己的新样子颇为好奇。

上官岭忽然严肃起来:“所以你是在怀疑我的手艺?”

他对自己的手艺无比自信,不容其他人有任何的怀疑。

“不是……”安诺吃惊,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踩到了他的雷区,“我只是……”

“好了,你休息吧。”上官岭不容她解释,站起身来走了。

他生气了吗?

安诺有些不安,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她起身穿好衣服下楼,上官岭正在客厅里翻着报纸,安诺小心地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他真的很好看,是和韩追不一样的好看。

韩追的好看是奔放的,明目张胆的,持靓逞凶的。而上官岭的好看是内敛的,神秘莫测的,温柔的。

安诺暗暗羡慕,为何有的人,天生就是造物者的恩宠?而自己,像是造物者的任性试验的失败品。

“怎么了?”上官岭从报纸中忽然抬起头看向安诺,倒是把看到出神的安诺吓了一跳。

“对不起,刚才我……我相信你的手艺,我只是好期待我的新样子。”

“你没有对不起我,”上官岭慢慢地说,“你会喜欢你的新样子,但是我希望,你也不要忘记你的旧容貌。”

旧容貌?那没人愿意看上一眼的旧容貌,除了被人恶语中伤,还有什么意义?

安诺低下头,不堪的往事,她想忘记却更加清晰。

“如果你很闲,你可以和我讲讲你的事情。”上官岭把一堆看完的报纸扔到茶几上。整容版的那几张,是大幅的月美医院活动介绍。

“我的事情?”

“比如,你的妈妈,昨天你手术完,一直在叫你的妈妈。”

“是吗?”安诺怔怔地回想。妈妈?好久远而陌生的词语。

“我妈妈死得很早……”安诺觉得酸楚涌上鼻子,让她再也说不下去。

“算了……”上官岭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对不起,我不该找这个话题,你现在不可以哭,不利于眼睛的恢复。”

安诺强忍住想流泪的冲动,她好久不曾想起妈妈,谁知道如今还是令她如此软弱。

“不要哭,现在不要哭。”上官岭轻声安慰她,安诺点点头,努力挤出笑容。就算是为了手术效果,上官岭起码是第一个不要她哭的男人。她的运气在一点点变好不是吗?

有汽车行驶的声音由远及近,上官岭站起身走到窗前,安诺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辆银色的车子缓缓进入对面的蓝优别墅。安诺走近窗前,她认出那是韩追的车,她的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上官岭转头注视着她的表情。她眼里的爱意明明白白,他在内心叹息了一声,未来的日子,他最担心的,就是安诺对韩追的感情。但也正是这浓烈的感情,或许能成为他可用的一把利器,她对韩追有多爱,就会有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