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大久保忠邻和金银矿

一、大久保忠邻及大久保长安

大久保忠邻是大久保忠世的嫡子。大久保家族在德川家康的老臣中属于名门望族，以忠诚、功劳大著称，历代都得到了重用。大久保忠邻是德川秀忠的老师。大久保忠邻的儿子大久保忠常娶了德川家康的长女所生的长女为妻，权倾朝野。就连号称“德川三杰”的井伊直政、本多忠胜、榊原康政也很尊敬大久保家族，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德川家康起用能乐演员大藏十兵卫为奉行，让他负责管理各大名领地上缴的税收和金银矿。大藏十兵卫出身卑贱，难以服众。德川家康命令大久保忠邻，让大藏十兵卫改姓大久保氏。由此可以推断，在德川家康的家臣中，大久保氏这个姓是多么高贵。关于大藏十兵卫的情况有下面两种说法。

（一）第一种说法

大藏十兵卫本来是甲斐国武田氏的猿乐师。在武田胜赖灭亡后，大藏十兵卫颠沛流离，来到骏河，住在府中城外。大藏十兵卫靠教授市民的孩子谣曲、舞蹈等挣钱糊口。德川家康听说此事后，经常把大藏十兵卫请来表演舞蹈、能乐等，给了大藏十兵卫一份俸禄。大藏十兵卫非常有眼力见儿，颇得德川家康的赏识，最终成为德川家康的家臣，混得不错。不仅如此，大藏十兵卫早晚都给德川家康讲故事。有一天晚上，大藏十兵卫给德川家康讲了这样一番话：世上没有人不想要金银。武将更喜欢金银，多多益善。很多武将功勋卓著，而土地是有限的，无法满足武将的需求，那么再给武将一些金银，就能让武将满意，更加效忠德川氏。德川家康听了这番话很动心。有一天，大藏十兵卫又对本多正信说伊豆的北面有金矿。本多正信经过认真研究后，派人去采掘，果然采出了金矿。后来，大藏十兵卫又说佐渡有金矿。结果幕府果然在佐渡挖出了金矿。德川家康对大藏十兵卫非常满意。为了嘉奖大藏十兵卫，德川家康让大藏十兵卫改姓大久保氏，改名为大久保十兵卫。此外，德川家康还任命大久保十兵卫为佐渡金矿的奉行。

（二）第二种说法

大久保长安是大和国人，原名叫大藏太夫，为甲斐国的武田信玄表演猿乐和能乐。武田信玄去世之后，大藏太夫对武田信玄的儿子武田胜赖不满，离开了甲斐国，来到三河国居住。当时，大久保忠邻喜爱猿乐，他在处理政务之余，经常请人表演猿乐。大藏太夫在熟人的介绍下认识了大久保忠邻。之后大久保忠邻又将大藏太夫介绍给德川家康。大藏太夫为德川家康表演舞蹈、猿乐。德川家康非常赏识大藏太夫的表演才能，就把大藏太夫留在身边。有一天，大藏太夫对德川家康说骏河的岩渊有金矿、银矿。德川家康让青山藤藏去采掘，果然采掘出了金矿、银矿。因此，大藏太夫被提拔为德川家康的家臣，还被赐予大久保姓，被任命为石见守。当时，大藏太夫和伊柰备前守一起负责德川幕府领地的财务。此外，大藏太夫还负责管理各大名领地的金矿、银矿，其中有日本最大的金矿产地佐渡。

上述两种说法中的大久保长安和大藏十兵卫是同一个人。前一种说法主张大藏十兵卫受到德川家康的赏识，被赐予大久保姓。而后一种说法认为大藏十兵卫是通过大久保忠邻得到德川家康的重用的。现在很难断定这两种说法哪一种正确，但两种说法的共性是大藏十兵卫是能乐演员，被赐予大久保的姓，负责管理日本全国的金矿和银矿。在大藏十兵卫的管理下，每天金砂、银砂源源不断地从矿坑中用马车、牛车拉出来，其中佐渡岛采出的金砂、银砂堆积如山。之后，金砂、银砂用船运到越后，再运到江户城。这种现象是前所未有的，金银开始在江户市民中流通。

大藏十兵卫到伏见城，将佐渡能够采掘出大量金砂、银砂的情况向德川家康做了汇报。上杉景胜占有佐渡时只是采出了少量银砂而已。庆长六年（1601年），佐渡归德川家康所有。庆长七年（1602年），大藏十兵卫则采出了一万贯目的银砂。庆长六年以前，石见国银矿归毛利辉元所有，所产银砂数量甚微。庆长六年以后，石见国银矿归德川家康所有，在大藏十兵卫的运营下，一年所产的银砂达四千贯目。当时人们都说，德川家康的功德感动了上天，这才采出了如此多的金砂、银砂。

大藏十兵卫为德川幕府做出了重大贡献，庆长大判、庆长小判等金币是当时通用的货币，都是用大藏十兵卫采出的金砂铸造的。在德川家康去世后，骏府城宝库中还有数百万枚金币。当时留在日本的基督教传教士向本国教会汇报了日本的情况，内容如下：

在日本历史上，德川家康是最富有的人。他积累了巨额的金银，因此，他很受人尊重，很有权威。德川家康在京都伏见城居住时，将大量金银储存在这里。其中有各地大名贡献的金银，而绝大多数金银都是产自日本的金矿、银矿。德川家康垄断了日本所有的金矿、银矿，而且近年来金砂、银砂的产量很大。

自德川家康在三河国创业时期，大久保家族就功勋卓著。而今大藏十兵卫被赐姓大久保，称大久保十兵卫或大久保长安，在采掘金矿、银矿方面建立了不朽功勋。因此，大久保忠邻权势很大，颇受德川家康的重视。然而，大久保长安本来身份卑微，命运悲惨，而今功成名就，逐渐沉溺于骄奢淫逸的生活，每年在往来于各大名领地的金矿、银矿的路上，在旅店必然有数名美女陪伴，而且大久保长安在家中蓄妾数十人。大概是因为大久保长安功劳太大的原因吧，在大久保长安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谴责他。大久保长安管理着金矿、银矿，收入颇丰。尽管如此，大久保长安依然不满足。

越后国高田是德川家康的六儿子德川忠辉的领地。大久保长安利用自己任佐渡奉行、年年往来于佐渡之便，可以顺路到越后国高田。因此，德川家康命大久保长安顺便监督德川忠辉的领地的财政。大久保长安不仅监督德川忠辉的财务，还干涉德川忠辉的内部事务。大久保长安出身卑微，贪赃枉法，劣迹斑斑。然而，大久保长安在世期间，没有人批判他。大久保忠邻和大久保长安的权势很大。本多正信父子和大久保忠邻的关系很紧张。大久保忠邻忠厚老实，本无心和本多正信父子争权夺利。本多正信父子热心功名，一直在等待机会。不料本多正纯的手下冈本大八骗钱一事败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导致本多正纯非常被动。

二、大久保长安死后事发

大久保长安功劳卓著，红极一时。庆长十八年（1613年）四月，大久保长安猝死。大久保长安的嗣子和众妾在遗产分配问题上发生争执。最终，大久保长安的众妾到骏府告状。受理诉状的正是本多正纯。本多正纯感到有机可乘，将人们的注意力从自己的家臣冈本大八的丑闻上转移到争夺大久保长安的遗产诉讼上。于是，本多正纯采取措施，稳住大久保长安的众妾，把大久保长安的嗣子、仆人或拘留或投入监狱，将大久保氏的家产充公。在进一步审理的过程中，本多正纯判大久保长安的嗣子犯了谋反罪。

大久保长安在死前，把众妾叫到床前，将遗产分配额度写在纸上，交给每个人。之后，大久保长安又把儿子叫来，也将遗产分配的额度写在纸上，交给儿子。大久保长安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来日无多，如果自己死了，众妾会无依无靠，这才把遗产各分给了她们一份。大久保长安叮嘱儿子一定要按照遗嘱把财产分给众妾。在大久保长安死后数日，大久保长安的儿子也不把财产分给众妾。众妾忍不住了，就把文书拿出来，要求大久保长安的儿子按照规定的数额分给她们财产。大久保长安的儿子答复说：

父亲在世期间，是说过把财产分给你们。不过，父亲当时病重，很多事情考虑不周。而今，我们首先应该做的就是摸清楚家底，看看各地的土地和金矿、银矿的产量。

大久保长安的儿子这么做，也是合乎情理的。然而，当时就按照遗嘱分割家产的话，手头的金银是不够的。因此，尽管大久保长安留有遗嘱，大久保长安的儿子也不能当时就把金银分给众妾。因此，众妾再三要求分割财产，而大久保长安的儿子坚持整体账目算不清楚的话不能分割财产。于是，众妾大怒，到骏府告状。负责诉讼的奉行拿来状纸一看，上面写着：

大久保长安在临终前，给我们留下文书，答应分给我们这么多金银，而大久保长安的儿子大久保藤十郎不仅不分给我们金银，还把我们赶了出来，而今我们快要饿死了。希望大老爷发发慈悲，让大久保藤十郎按照大久保长安的遗嘱把金银分给我们。

奉行立刻把这件事情汇报给德川家康。德川家康认为众妾所说的话有理。大久保长安在垂死之际，众妾一直在床前照顾。大久保藤十郎应该分给众妾各一份财产。然而，大久保藤十郎却违背大久保长安的遗嘱，实属不孝。于是，德川家康命本多正纯处理此事。本多正纯叫来大久保藤十郎、大久保家主要的家仆、代理人，调查账本，结果发现大久保长安在世期间有种种贪污和违法行为。本多正纯派人将大久保长安的住所武藏国泷山及佐渡、但马、播磨、越后等地的仓库封存，仓库里面金银无数。仓库里还有从外国进口的珍奇古玩，很多都叫不上名字，这些东西连德川家康都没有见过。德川家康怒骂道：

大久保长安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除此之外，大久保长安应该还藏着大量的东西，把大久保长安最宠爱的妾叫来盘问。

大久保长安的宠妾回答说：

我不知道大久保长安是否还藏别的东西，不过，我看见过大久保长安在世时经常掀起卧室的榻榻米看。

于是，本多正纯派人带着这名宠妾去搜查，结果在大久保长安卧室的榻榻米下面发现了两个石柜叠在一起。手下人打开石柜，看到里面有一个黑箱子。手下人将黑箱子上交给本多正纯。本多正纯让人打开黑箱子，看到里面有一面武田氏的旗帜、一份包括德川忠辉在内的很多大名签了名的誓约书，还有几封信。其中一封信上写着：

希望某外国攻打日本，我们愿做向导和内应，我们都信仰基督教。

很明显，这是签名的大名要谋反的誓约书。本多正纯给德川家康看了这些东西后，德川家康惊呆了，连声说道：

大久保长安只不过是一个表演猿乐的，胆子也太大了！

于是，德川家康命令本多正纯将大久保长安的尸体从坟里挖出来，曝尸阿部川原。庆长十八年（1613年）七月二十日，德川家康命令本多正纯将大久保藤十郎等大久保长安的七个儿子处死，又将大久保长安的心腹等或处死或流放。德川家康将在誓约书上签字的大名改封到其他地方。

本多正信、本多正纯父子因冈本大八的骗钱丑闻而抬不起头来，如今通过处理大久保长安，可以给大久保忠邻重大打击，转移人们对自己的视线。笔者对本多正纯从大久保长安的卧室中搜出黑箱子一事持怀疑态度，因为这太戏剧化了。给外国国王做向导、内应攻打日本一事应该是杜撰的。丰臣秀吉在世时打算征服外国，而德川家康对外国采取了怀柔政策，和暹罗、柬埔寨、吕宋、安南、西班牙进行通商贸易。日本商人和外国商人每年都有往来。外国国王向德川幕府呈上信函、方物，也给幕府的老中、长崎奉行等呈上信函，献上礼物。大久保长安在世时相当于财政部部长，掌握管理金银矿的全权。外国国王为了笼络大久保长安，也呈上书信，送了大量礼物。当时，蕞尔小国日本对外国不了解，觉着很稀罕，就把外国的信函珍藏起来。当时，西班牙人和居住在台湾地区的荷兰人给大久保长安的信函都是两份，一份是用本国语言写的，另一份是用汉语写的。当时日本人看到洋文，就认为是基督教国家的文字，而且牵强附会地说外文书信是和外国人进行勾结，为攻打日本的外国人做内应的凭证。上面也没有具体说是哪个国家。退一步讲，即便洋文是大久保长安勾结外国人攻打日本的证据，那么在庆长十八年（1613年）、庆长十九年（1614年），某外国应该派兵攻打日本。然而，这两年没有一兵一卒攻打日本。当时，包括明朝在内，没有一个国家具有乘风破浪进攻日本的实力。负责搜查大久保长安的卧室的幕府小吏说外国的珍奇物件很多，其实都是一些很粗糙的东西，其中甚至有白铁的茶器。之后，大久保长安的儿子们及代理人有很多人被幕府处以死刑、剖腹或者改变领地。当时，德川幕府实施的是父子连坐制度。另外，前文中的联名造反誓约书实际上是大久保长安将贪污的金银赠予或者借给其他人的名单。上面有德川忠辉的名字是因为大久保长安奉德川家康之命监督德川忠辉的财务。把这份名单当作联名造反誓约书显然属于诬告。在佐渡等日本各地从事金矿、银矿开采业务的人被卷进了这场冤狱中，有的被免职，有的被没收领地。没有受到处分的人纷纷回归故里避难。自那时起，日本金矿、银矿开采事业暂停，后来再也没有出现之前的盛况。

三、大久保忠邻被没收领地

庆长十六年（1611年）十月，大久保忠邻的嫡子大久保忠常去世。大久保忠常是德川家康的外孙女婿。因此，各地大名和旗本武士都前去吊唁。大久保忠邻的门庭如市。德川家康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埋怨说做得过头了，斥责了来吊唁的大名等。德川家康这样做的动机是大久保忠邻的权势太大，要进行打压。估计本多正信、本多正纯在德川家康面前说了不少坏话。大久保忠邻也诚惶诚恐，一段时间没有去处理公务。之后，大久保忠邻复出，处理公务，但气势大不如前。大久保忠邻凡事小心翼翼。即便如此，德川家康还是对大久保忠邻不满。有一天，德川家康把本多正信叫来问道：“这几天为什么不见大久保忠邻来处理公务？”本多正信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大久保忠邻为什么不来，可能是因丧子而悲痛，无心工作。”德川家康说：“别人或许会这样，但这可不像大久保忠邻的做事风格。”

本来德川家康就对大久保忠邻不满。大久保长安又犯下了大罪，在世期间和大久保忠邻过从甚密。大久保忠邻让大久保长安姓大久保姓，肯定从大久保长安那里得到了大量馈赠，大久保忠邻不可能撇清和大久保长安的关系。因为这些原因，德川家康对大久保忠邻越来越不满。马场八右卫门受到大久保长安案件的连累，被羁押在大久保忠邻家。大久保忠邻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严厉地处理了马场八右卫门。不久，马场八右卫门被开除公职，他对自己被看押过程中受到大久保忠邻的虐待怀恨在心。庆长十八年（1613年）十月，在德川家康放鹰游猎途中，马场八右卫门递上状纸，状告大久保忠邻有谋反的企图。大久保忠邻年事已高，位高权重，不能让人抓来问话。这时，基督教教徒在京都违反禁令，公然进行传教活动。于是，德川家康派大久保忠邻到京都处理此事。大久保忠邻刚到京都，德川家康又派所司代板仓胜重到大久保忠邻下榻的客栈传达自己的命令：

大久保忠邻有谋反嫌疑，需要到近江国彦根接受调查，由井伊直孝负责将大久保忠邻软禁。其间给予大久保忠邻四千石作为花销费用。

按照当时的制度，如果涉嫌犯法被关押或者软禁，俸禄和府邸会被没收，绝不允许对上司的处理措施提出异议。

据《难波战记》讲，马场八右卫门被开除公职之后到了京都，最后托关系投靠片桐且元。马场八右卫门在片桐且元的府里发现了一卷纸，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大名的名字，名字上按着红印，还画着圈，里面有大久保忠邻的名字，而且大久保忠邻的名字上画着两个圈。马场八右卫门猜测这份名单上的人应该是与大阪城的丰臣秀赖私通的。这简直是天赐之物，可以凭此扳倒大久保忠邻。于是，马场八右卫门将这份名单揣入怀中，从片桐且元的府中逃了出来，夜以继日赶往关东，又让人写了一份状纸呈递给德川幕府。片桐且元是泷本流的书法家，很明显那份名单就是片桐且元亲笔写的，其动机是让德川家康怀疑在自己阵营中有人与大阪城的丰臣秀赖私通。《难波战记》的这一说法是后人编造的。在德川家康的授意下，大久保忠邻将孙女嫁给了片桐且元的侄子片桐贞昌。因为这层关系，片桐且元经常拜托大久保忠邻为丰臣秀赖做事情。片桐且元有求于大久保忠邻，怎么会陷害大久保忠邻呢？因此，上面的说法是编造的。

在大久保忠邻接受调查期间，小田原城被德川幕府毁掉了。大久保忠邻的孙女婿里见忠义的领地被没收了。和大久保忠邻有关系的人都被处理了，只不过受处分的程度有轻有重而已。由此可见，德川家康的确怀疑大久保忠邻谋反了。究其原因，就是本多正信和本多正纯从中捣鬼。大久保忠邻的叔父大久保忠教在为子孙写的《三河物语》中说：

本多正信和本多正纯经常在德川家康面前进大久保忠邻的谗言。大久保忠邻的父亲大久保忠世对本多正信有恩，本多正信却恩将仇报。

由此可见，很明显大久保忠邻是被本多正信和本多正纯进了谗言，被冤枉了。常言说，一山不容二虎。大久保忠邻忠厚老实，本多正信、本多正纯阴险权变，双方水火不容。当时，为了打倒大阪城的丰臣秀赖，德川家康必须除掉大久保忠邻。这是因为大久保忠邻忠厚老实，不忍心违背丰臣秀吉的临终遗言，对丰臣氏的落魄表示同情。与此同时，大久保忠邻尽最大努力不让主君德川家康背上欺负孤儿寡母的骂名。在大久保忠邻被流放到近江国彦根之后，德川家康立刻找碴与大阪城的丰臣秀赖开启战端。在平定大阪城之后，德川家康将大久保忠邻的儿子放了出来，还像原来一样给予俸禄。因此，大久保忠邻成了德川家康消灭丰臣秀赖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