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虎狼之国

第一节 霸王之胄

司马迁的《史记·秦本纪》收录了一个传说,打开了秦国家族的发展史:秦国的先人,最早可以追溯到传说中的颛顼帝。

颛顼帝有个嫡孙女名叫女修。一日,女修正在碧蓝的天宇下、翠绿的草地上,淋浴着和煦的阳光,深吸着甘甜的空气,快乐地织着布。一群黑色的燕子,啾啾鸣叫,展翅低飞,追逐嬉戏,其乐融融。

群燕飞越女修头顶,“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史记·秦本纪》)这位大业娶少典之女名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史记·秦本纪》)。

禹的时代,留给人们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那时洪水滔滔,漂溺人民,禹承父志,治理洪水。大禹治水,兢兢业业,劳身苦心,腿毛蜕尽,13年三过家门而不入,苦尽甘来,终于大功告成。

舜帝论功行赏,“帝赐玄圭”。禹受赏而启奏:“这么伟大的赫赫功绩,不是我一个人可能为的,要不是有大费辅佐和帮助,我是肯定不能完成的,所以说大费功不可没!”舜帝很高兴,赏赐大费一面“皂游”——带黑色飘带的旗帜,秦人视之为无上荣光;又赏赐大费一位姚姓的玉女为妻。

大费拜受,从此以后辅佐舜驯养鸟兽。大费从祖上继承下来的驯养鸟兽的丰富经验,使得他的工作完成得十分出色,珍禽异兽都被他驯养得十分恭顺,舜帝大喜,赐其姓为“嬴”。于是秦人的祖先,从此有了一个姓。大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大廉,一个叫若木。他们的子孙,有时居住在中原地区,有时居住在夷狄地区。

历史的车轮转到了夏桀时期。桀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暴君,虐杀忠良,苛待百姓,激起天怨人怒。商族首领汤举行起义,秦人的祖先、大费的子孙费昌反夏投商,加入了起义大军。费昌有出色的驯马经验,惊人的驾车技术,很快成了商汤驾车御者。在夏与商胜负的大决战中,费昌立下赫赫战功。从此,秦人的祖先受到商王朝的高度重视。殷商之世,嬴姓一直是显贵家族。

费昌的子孙蜚廉,子承父职,成为镇守西戎、封疆西陲的守边大臣。蜚廉极善行走,是否像《水浒传》中的神行太保,不得而知,但是在古代善走可是一件了不得的本领。蜚廉之子叫恶来,孔武有力,凶猛非常。这是秦人祖先在殷商时代最为辉煌的时期。

物极必反,祸福同门。秦人祖先费昌看准机会反夏助商,在改朝换代的斗争中,站对了位置,秦人兴起。而今秦人的祖先蜚廉与恶来又面临着同样的选择:因为这时殷商出了一个暴君纣。这一次,秦人却站错了位置。

纣王宠幸妲己,草菅人命,残杀忠臣,暴虐百姓。

西伯侯姬昌统治西岐,行德政,施恩惠,被周部落称为“圣人”。纣王对他十分反感,一直怀恨在心。有一次,姬昌因为一点小事儿被纣王抓到了把柄,他便下令把姬昌囚禁起来。又把姬昌的儿子伯邑考处死,并剁成肉酱。最让人忍无可忍的是,他还强迫姬昌把儿子的肉给吃了。当他看着姬昌吃完儿子的肉后,得意扬扬地说:“都说姬昌是圣人,可他连自己儿子的肉也吃嘛!”这成为了殷商王朝覆灭的一个隐患,是为后话。

纣王是酒鬼色迷。他曾在沙丘扩建皇家御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苑中布满了名贵花木、珍禽走兽,还开凿了一个大池。池中贮酒,池底用不同颜色的鹅卵石铺砌,酒香飘散空中,几里之外都能闻到。酒池四周的树枝缠着锦帛,并挂上一串串烤肉,称作肉林。这就是闻名后世的“酒池肉林”。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一次,纣王看到苑囿中有一对小梅花鹿在自由自在地追逐嬉戏,便想到:若人也能如此,岂不快活,于是,一声令下,三千男女,赤身裸体,来到酒池肉林,纵情狂欢,并命令他们要把酒池的酒喝干、肉林的肉吃完。可是这么多的酒和肉又哪里喝得完、吃得下呢?

纣王的暴虐行为引起朝中正直大臣的反对,为了对付这些大臣,他制造了一种叫“炮烙”的酷刑,即用铜铸成空心柱子,悬空架起,下面烧红的为炭,铜柱外表涂上奇滑无比的膏油,命武士举刀威胁,逼着受刑者赤身裸体地从铜柱上爬过;受刑者被铜柱烫得皮焦肉烂,一下就掉了下来,摔在火中,活活被烧死。而他与妃子妲己坐在高高的鹿台,一面饮酒,一面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惨绝人寰的刑罚。

此时,蜚廉和恶来却很受纣王宠幸。“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由于蜚廉、恶来倾力保纣,许多古籍中都记载了他们“助纣为虐”的事。《吕氏春秋·当染》:“殷纣染于崇侯、恶来。”周王伐纣,在火烧朝歌的血战中,恶来率兵守卫商都,浴血奋战。《尸子》云:“武王亲射恶来之口。”这大概是由于恶来的顽强抵抗而遭到的报复。当时,蜚廉奉命率兵守御北方,以对付土方(今山西、河北北部)、鬼方(今山西西北部和陕西北部)等族的进犯,他从北方归来,闻商朝已亡,不能当面向纣王汇报,便在霍太山(今山西霍县东南)筑起祭坛,向纣王的在天之灵举行报祭。祭后为商朝殉死,就葬在霍太山。

周武王大军伐纣,恶来战场被杀,蜚廉为纣殉葬。秦人祖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成了周王朝的奴隶。

第二节 先祖余烈

殷商由天子变为诸侯,秦人祖先由贵族降为奴隶,心中滋味自然难以言表。周武王去世,周成王继位。成王年少,周公辅政。商纣之子武庚以为有机可乘,趁机发动了大规模的反周武装叛乱。秦人的祖先也参加了这场叛乱。

周公旦是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被后人推崇为圣人。在他的主持下,新兴的周王朝轻而易举地平息了这场叛乱。对于叛乱之人,中国历来的做法是大量杀戮,周公旦虽为圣人也不例外。杀戮之后,参与叛乱的氏族,被迁徙到荒凉、偏远之地。秦人的祖先参与叛乱,刀下余生之辈,背负罪名,扶老携幼,肩担手提,离开熟悉的故乡山水,流离到了陌生的西方。他们没有了歌声,也没有了欢笑,因为他们的前方充满了艰辛,到处荆棘丛生,生死莫测。

这些秦人迁徙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小部分秦人迁徙到黄淮流域定居下来,后来他们还建立了一些小国,比如徐国、黄国、江国、葛国等。他们虽然是嬴的分支,但是后来却以国为姓氏,从此脱离了嬴姓。

大部分秦人则由于参与叛逆,罪孽深重,只得迁徙到西周的边陲之地,与早年殷商时代留下的少部分秦人会合,成了后来建立大秦王朝的嬴氏一族的祖先。周王朝的边境不断向西推进,被视为化外之民的秦人祖先只得不断西迁,最西之地大约抵达今甘肃天水附近。

秦人祖先一直处在被奴役、被驱使的地位,只得与夷狄杂居共处。他们顶风雨、逐水草,过着艰难的游牧生活;但是他们曾经是大夏臣民,大商贵族,他们熟悉农耕民族的生活,所以他们努力地创造定居条件,发展种植、养殖业,逐步培植了粟、麻、桑等农作物。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艰难的生活环境,低下的政治地位,磨炼着秦人祖先的意志,陶冶着他们的性格。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到了周王朝五代王周穆王时,秦人的处境有了一丝转机。这个转机的到来依旧是由于秦人善于驯马、养马和驾御。周穆王即位之时,已经55岁。古书里面把他描绘成半人半神的穆天子。他有一个驾车的好手,这人就是蜚廉之子季成的五世孙造父。

一次周穆王西出狩猎,乐而忘归。徐偃王乘机作乱,造父替周穆王驾车,日行千里,“长驱归周以救乱”(《史记·秦始皇本纪》)。因救主有功,周穆王把赵城分封给造父,造父一支由此以赵为氏,战国时代的赵国国君,就是造父的子孙。所以人们说“秦赵同祖”。秦人的血液中,或许蕴涵着卓越的“战斗基因”,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的过程中,赵国强大的战斗力,一直都是秦始皇最大的挑战。

到周孝王时代,由于造父受宠的缘故,蜚廉之子恶来的五世孙非子也因善于养马、驯马,周孝王命他到今陕西扶风一带,专门给周王室养马、驯马。非子是一个善于抓住机遇的人,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尽心竭力,小心翼翼,“马大蕃息”。周孝王大开王恩,封秦人为周的“附庸”,准许非子在“秦”地修筑自己的城邑,恢复嬴氏的祭祀。

什么叫“附庸”?《礼记》说:

“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合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

“附庸”只能依附于大诸侯,没有资格与天子会面。但是对于秦人来说,这是改变命运的第一步,没有这第一步,自然就没有后来的称王、称帝。所以这一步得来不易,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秦人自先世以来,长期居住在中原与戎狄交界之地,他们一方面有着游牧民族凶悍、勇猛的品性,一方面又拥有中原人的文明、智慧。从西戎少数民族那里获得骑马、射箭、奔袭等中原人缺乏的技艺,从中原人那里他们又获得了车战、法令、变法等少数民族缺乏的知识。

在秦人的血管里,流着少数民族和中原民族的血液:他们既非胡人也非汉人,既是胡人又是汉人。正是由于秦人的这种“胡性”和“汉性”,他们有征服西戎的冲动,有东进中原的欲望。他们在激烈的生存斗争中既前后受敌,又左右逢源,取长补短,使自己越来越强大。

秦人能够最终统一中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秦人能够从西陲一隅,不断发展,最后征服中原,并在秦始皇的手上完成了统一大业,靠的正是能屈能伸、锲而不舍的精神,以及在逆境中培养出来的顽强的意志力和桀骜不驯的性格。

从成为周的附庸开始,秦人总算有了自己独立生活的一块小地盘,开始了自己的艰苦卓绝的开国创业史。

秦人之所以能得到如此恩赐,并非由于周天子仁慈宽厚,而是由于周室不断衰落,西方游牧民族不断骚扰和侵袭,周天子要利用秦人位于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特殊地位去控制和抵御西边的戎狄。

秦人是十分机敏而狡黠的,周天子的把戏自然瞒不住他们犀利的眼睛。秦人在三呼万岁之后,打着天子的名义镇抚和讨伐西戎,既向天子邀功请赏,又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秦人的第三代首领叫秦仲,钦慕周王朝的礼乐制度,对周天子极为恭顺,周王朝正式派他去讨伐西戎,封他为大夫。这是秦人得到的周天子的第一个封爵。周天子的这一封赐,使西戎组织全部力量进攻秦人。秦人抵敌不住,秦仲被杀,只得求救于已经摇摇欲坠的周王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王朝很快组织7000人马交给秦仲之子庄公等五兄弟去组织反击。经过长时间激烈搏杀,终于击退西戎,暂时稳定了西北局势,秦庄公因此被封为西陲大夫。从此,秦人的势力不断发展壮大,占据了周王朝西北地区的重陲之地。

秦人的发展,似乎得到了上天的保佑。

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都有一个由盛而衰的历史轮回。周王朝终于到了衰亡的时代,这位君王就是周幽王。周幽王宠幸褒姒,烽火戏诸侯,玩笑开得实在过大,从此周幽王在诸侯面前失去了应有的威信。周幽王废除太子立褒姒之子为太子,引起了大臣和王室的坚决反对,特别激怒了原太子的外公、申后的父亲申侯及其家族。

申侯拥有强大的实力,并与戎狄和秦人有着广泛的联系。申侯拼死劝谏,周幽王大怒,削去申侯爵位,准备发兵讨伐申国。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申侯先发制人,联合犬戎一族进攻周王朝的国都镐京(今陕西长安县西北)。潮水般涌来的犬戎部落,如闪电一般直扑镐京。周幽王惊惶失措,急忙命令点燃烽火向诸侯求救。但是由于周幽王曾经烽火戏诸侯,诸侯中没有一人发兵相救。

什么叫“烽火”呢?

今人登上长城的时候,就会看到“烽火台”。周王朝时代,乃至整个中国古代,从边疆地区到首都,都设有烽火台,若发现敌情,即点燃烽火,大小诸侯都要带兵“勤王”。

烽火台是一种重要的传递军事情报的设施。

点燃烽火台的燃料不是一般材料,而是狼粪,所以古书中又称烽火为“狼烟”。其他材料点燃所产生的浓烟轻飘、易散,微风一吹即斜;而点燃狼粪所产生的浓烟,凝重、紧密,风吹不斜,历时久长,所以烽火台用狼粪作燃料。

诸侯不来相救,犬戎攻势越来越猛。申侯越来越控制不住局面,最终,犬戎攻陷镐京,肆意抢掠。犬戎追至骊山,杀死了周幽王和褒姒。申侯无奈,只得发密书请求各路诸侯“勤王”。

秦庄公之子秦襄公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飞速赶到。秦人纪律严明,作战勇敢,与其他诸侯一起很快平定了犬戎之乱。周王室与众大臣紧急磋商,拥立申侯的外孙、原太子为周平王。周平王宣布迁都到雒邑(今河南洛阳附近),这标志着西周结束,东周开始。

周平王东迁雒邑,只有秦襄公率领他的非夷非汉、亦夷亦汉的队伍护驾前行,表现出只有“附庸”地位的秦人的赤胆忠心。正因为这次“勤王”和“护驾”有功,给秦人的政治地位带来质的变化。

公元前771年,周平王封秦襄公为诸侯,赏给其岐山以西的土地。从公元前11世纪西周初年开始,到公元前771年,长达400多年,秦人终于从奴隶成了将军,正式建立了秦国,结束了“附庸”地位,取得了与中原诸侯平起平坐的资格。

此时的秦国却是一个尴尬的角色:中原人眼中的秦国依旧是夷狄,而夷狄眼中,秦国已经是周的诸侯了。

历史上的秦襄公是一位深谋远虑之君,他要从戎狄手里夺回周平王分封给他的土地。他不仅要征服西戎,他还要征服中原。这是“任重而道远”的使命,“路漫漫其修远兮”,历史拉开了“大一统”东方帝国的序幕。

公元前659年,秦国历史上一位雄才大略的国君秦穆公登上了政治舞台,他选贤任能,西进东出,几定秦室,并国二十。秦国由此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自公元前361年起,秦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终于到来。秦孝公于这一年即位,开始秦国变法图强的大计。商鞅变法,秦国开始强盛,走出了函谷关,秦历代先人的东进之梦变为现实。

公元前337年,秦孝公之子秦惠王即位,任用公孙衍、司马错、张仪等人,取巴蜀,攻韩、魏,秦国终于攻进了中原诸国的土地。

公元前310年,秦惠王之子秦武王即位。秦武王享国年短,但是依旧攻拔韩国宜阳,入周举鼎。

公元前306年,秦昭王即位。昭王在位长达56年之久,彻底削弱了楚国、赵国,打开了秦国一统天下的大门。公元前250年,秦昭王卒。

秦国统治者抓住了每一个发展自己的机会,从罪臣到附庸,从附庸到诸侯;从游牧辗转于西戎与周朝到拥有岐山以西的土地;从偏于西隅到占据崤山、坐拥函谷关,再到征服中原。秦始皇的先辈,使秦国一步步变得强大,以锲而不舍的精神为秦始皇的统一奠定了雄厚的基础。秦始皇之所以能够成功登上皇帝的宝座,不仅靠他个人的威武英明,更为重要的是依靠了先祖所开创的雄厚基业。秦始皇正是“奋六世之余烈”,才能“振长策而御宇内”。

公元前246年,年仅13岁的嬴政即位,这位“统一之神”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终于统一了天下,秦人的事业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