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角落
第二天上午,她们在会所里吃过港式早茶,回房间收拾妥当,便告别了海桐度假村。昱歆中午有应酬,只能把她们送到地铁站。
“放灯节来不来?”云湘把箱子放上车,问小姑。
“行啊,”昱歆调皮道,“琴琴给我发请帖,我就去。”
思琴只好一笑:“您要多大号的?”
时值周日上午,游客们该来的都来了,该走的还没走,来时的山路静谧清幽,秋阳高照。昱歆一边开车,一边望着路旁的一株株茂密的法桐,给她们讲了最后一个故事。
“我这养颜功夫,还够不上天山童姥。”她还没忘侄女赐她的雅号,“人家萧姐才是大拿。拿你们的话说,那叫什么来着?骨头级的?”
“骨灰级。”云湘纠正道。
昱歆所说的萧姐,指的是始创海桐度假村的萧雨桐女士。多年来,昱歆一共见过雨桐两回,头一回是在九十年代初。那时候,马会的老板还是云湘的爷爷,昱歆还在上大学,放了假,就过来给父亲打下手,顺便学管理。那年十一假期,萧女士不期而至,光临了他们的马会。昱歆从前没见过她,见她留着新近流行的日式短发,穿着奶白色的束带小裙,挎着一只经典款小香包,一副二十上下的模样,以为是她是个富家大学生,便向她推荐起了马会的优惠课程。
“这是你大东家。”昱歆的父亲笑道。
萧雨桐像个小少女似的笑了一番,向父女俩解释道,她的确是来咨询的,不过咨询的不是马术课程,而是一匹马。她说,那是一匹青海骢,体格又高又壮,性子又倔又烈,毛发黑亮得像涂了层油,要是不仔细看,很容易把他误判为一匹阿拉伯马。
“我上高中的时候学工学农,在基地的马场里看见的,”雨桐说,“大伙都叫他‘黑蛮子’。”
唐昱歆听说过那处学工学农的基地。它和如今的度假村隔了两个山头,本是租界时代法国总督的消夏庄园。后来,学工学农取消了,基地被改建为旅游景点和历史博物馆,马场里的三四十匹马也都卖了。她父亲经过一番挑选,买下十匹,牵回了自家马会。
“学农最后几天,黑蛮子走丢了,临走那天也没找着。”萧雨桐对他们说,“我就是想来看看,是不是后来找着了,让你们买走了。”
然而,唐家父女并不记得买过这么一匹青海马。为了确认,他们带着雨桐在各处马房里转了个遍,把四十多匹马一格一格地看过,也没找到那匹“黑蛮子”。
“可能当年走丢了,就再没找着吧。”昱歆说。
不知为何,萧雨桐听了这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笑着说:“那就好。”
那就是萧雨桐和唐昱歆见的第一面。等到两人再会的那天,十多年早已白驹过隙。那时,昱歆已经接手了父亲的生意,有些股权事宜需要和雨桐沟通,往悉尼打了个电话,后来又在雨桐的建议下连了视频。两人只聊了两盏茶的工夫,昱歆却对那次见面难以忘怀。萧雨桐驻颜有方,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留着可人的短发,穿着靓丽的裙装,几乎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只是身下多了一把电动轮椅。
“这么多年,一次没回去。”雨桐抚着轮椅的扶手,依旧笑得像个小少女,“离不开它了。”
听完故事,隋梦莛望着一株株盛绿如盖的法桐,脸上覆着树荫和思索。
“怎么?”思琴察觉了她的神色,“又觉得来过?”
“有点,”梦莛说,“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
有人说,和男孩不同,女孩的记忆早在她们出世前就开始了。她们熟睡在母亲的腹中,看不见母亲的脸,但听得见母亲的话。所以,这不是隋梦莛头一回听到这段往事,正如这不是她头一回来到青更山。早在她尚是胎儿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带她来过这座山,向她讲述了这里当年发生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有萧雨桐,也有那匹青海马;有她的外公外婆,也有她的祖父祖母;有她的父亲,也有她的母亲。
和母亲一样,她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你出生的地方只是世界的角落,”当年,母亲这么对她说过,“但世界的角落不过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