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西欧尼
她们来到了云湘说的那片大草坪上。
这片英式草坪比想象中宽广许多,绿草如毯,一碧十顷。草坪四周橡树环绕,夕阳染红了泛黄的树丛,秋叶如画,遮着几抹晚霞。草坪尽头是一座近它一半宽的欧式洋馆。洋馆只有两层,英国文艺复兴风格,黄墙青瓦,四坡屋顶,橡木窗格,门前是一坪洁白的大理石敞廊,廊上布置着几张沐着夕照的茶桌。
她们正朝敞廊走着,便听见洋馆东边传来了几声马嘶。梦莛循声望去,见小阿姨由云湘陪着,把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牵到草坪上,朝她们招了招手。
“留点儿神,”云湘谨慎地同那匹马保持着距离,“刚才差点把我踢飞了。”
昱歆哈哈一笑,像是有点自豪:“该踢,谁让你往他盲区里钻。”
思琴先前说的不假,这匹安达卢西亚马一看就是匹千里驹:马头高昂,双目深凹,背毛丰厚如毡,四蹄擂地如鼓;鼻孔里喷的不像气,而像烟;单单马背就一人多高,若是扬起前蹄,只怕一堵黑墙就立了起来;浑身的毛发漆黑锃亮,肩胸的肌肉随着步子一起一伏;从头到尾,只有马蹄上覆着的半袜形的蹄毛是白色的,白得无瑕,就像刚在雪原上奔腾过。
思琴走近几步,微微张着嘴唇,冲高昂的马头仰视片刻,问小阿姨这匹马叫什么。
“西欧尼。”云湘调着相机,代小姑答道,“希腊语的‘雪’,净整些洋的。”
昱歆嗔怪地一颦眉:“什么土的洋的,就要那个感觉。”
她抚了抚油亮的马背,对思琴和梦莛说,她给西欧尼起这个名,背后有个小故事:他从故乡塞尔维亚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的那天,青更山上恰好下了场雨。昱歆站在洋馆的二楼纵目而望,见山间细雨飘零,天光茫茫,仿佛下着的不是雨,而是雪。碰巧,身后的客厅里又正在放着一个意大利女人唱的慢歌,竖琴伴奏,深沉苍凉,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古罗马遗迹间的纷纷落雪。于是,她就给马取了这么个古欧洲味道的名字。
“意大利歌,怎么不起个意大利名儿?”云湘挖苦道。
“就你机灵。”昱歆戳了她脸蛋一下,“意大利语的‘雪’不好听啊,有股奶味儿。”
西欧尼的脾气显然没有名字这么安静。思琴刚一走近,他就爆出了两声怒嘶,前蹄扬了老高,又重重擂回地上,把思琴震得鞋跟一跳。
“跟你们还不熟。”昱歆笑着拉了拉缰绳。
云湘赞赏地点点头,和他们隔着四五步,四处物色拍摄角度。昱歆见思琴仍在端详西欧尼,似乎有了什么主意,把他牵到敞廊前,又把领绳穿过围栏下的铁环,打了个快速释放结,接着便退到一边,招呼思琴道:“过来合个影,让你们糖球姐拍张好的。”
“悠着点儿,”云湘嘱咐道,“这马不翻脸都不认人。”
思琴咬了咬嘴唇,脸上挂着一点紧张的笑容,小心翼翼靠上前去,朝马鬃伸出一只手。西欧尼早早觉察,忽把脖子一扭,脑袋一顶、一甩,又一抬,沉沉地喷了两股气。思琴一怔,倏地缩回了手。
云湘用鼻子一叹:“不好相处。”
昱歆咂了下嘴,鼓励思琴大胆点儿。思琴怯怯笑着,又伸手试了一回,西欧尼依旧还了她两声响鼻,眸子里满是漆黑的敌意,浓密的马鬃一抖,把她的手抖了回去。
“没戏,”思琴攥起手,只剩苦笑,“根本不睬我。”
她话音刚落,昱歆和云湘就一同愣了愣:刚才默默站在一旁的梦莛,这时走向了西欧尼。
“骑士姐?”云湘唤道。
梦莛没应声,稍稍斜对马头,避开他的视野盲区,一边前行,一边探出左手。西欧尼再次怒嘶起来,马鬃雄雄飘扬,一双前蹄举高了,又砸回去,把草坪擂得隆隆作响,众人的鞋底阵阵发颤。隋梦莛仍没退后,西欧尼扬起蹄子,她就旁挪一小步,让他擂个空,再接着走近他。思琴看得心惊,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昱歆就握住了她的胳膊。
“看看,”昱歆指点着,“这孩子没退,马退着呢。”
思琴望回原处,梦莛离马头只剩三四步。西欧尼的前蹄越举越低,脖子越收越往后,蹄根朝后蹭着、退着,擂地的震响一下下地弱了,高扬的马嘶一声声地短了。隋梦莛步步前行,没出声安抚他,只把安静的目光驻在他的眸子里。
思琴木然望着他们,直到梦莛把手放在了西欧尼的脖子上。
荡满草坪的马嘶消失了,变成了呼呼的响鼻声。西欧尼抖着鬃毛,晃着领绳。隋梦莛站在他跟前,把手摸在马鼻上,抚在马背上,顺着毛发,不急不缓。暮色映着他们的眸子,沐着她半没在鬃毛里的手。慢慢地,马的眼睛变得和她的一样安然。
他俯下脖子,舔了舔她的手心。
梦莛舒了一声气,朝她们扭过头:“脾气是不小。”
思琴这才回过神,微笑着松了口气。梦莛招手让她过去。
她面露踟蹰,见小阿姨鼓励地看她,才慢慢走上近前。她站在那里不动,梦莛便牵起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在了马鬃上。
她抚摸着丰厚的鬃毛。夕阳里没有一声马嘶。
“什么感觉?”梦莛问她。
思琴在嘴角笑着:“挺暖和的。”
梦莛同她对视,感觉她这次笑得有了点力气。
身后咔嚓一响。她们逆着夕光回过头,见云湘手拿相机,低眼打量屏幕,比了一个OK手势。昱歆笑着鼓了鼓掌。
“就这么把我也照上了,”梦莛对筱筱道,“还照得挺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