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慌好人」的刻板標籤:後現代性與個人身份建構

文———Damien-Cheung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教學助理

曾問過Jayers,在最初要當上紋身師時,有否遭到家人反對。她告訴我,父親雖算得上開明,但亦有微言:「三更半夜上得嚟紋身都唔慌好人啦。」而此觀念至今亦相當普遍。普羅大眾對紋身這回事仍然忌諱,很大程度是由紋身人士都「唔慌好人」這刻板標籤所致。而這標籤之所以深嵌在社會之中,全因自古以來,紋身與社會上的特殊身份都有著清晰的關連。

歷史曾賦予紋身不同的功用,如部族戰士的戰績徽記、納粹集中營內死囚的記認、水手與軍人殉職客死他鄉時讓屍首回家的指引等。放眼現代社會,紋身都是江湖人士對身份階級與忠誠的展示。久而久之,紋身和特殊身份劃上了等號。正如「左青龍右白虎」這帶點本土味道亦帶點負面的形容詞,純粹地標籤著擁有紋身的人,並將其從主流社會切割開。不過,在這早已進入甚至超越了後現代(Postmodern)時期的社會,這類刻板的標籤,顯得極為過時。

猶記得大學時期,有位把「Equality」和「Justice」紋於兩前臂的老師說過,紋身就如他所擁有的其他東西,既代表著他,亦不代表著他。個人再不能從單一身份所釐定,而是由眾多身份所拼湊建構而成。這深刻的講話,出自於一位同時是刑事法大律師、人權分子和大學老師口中。身處於複雜多變的後現代性(Postmodernity)當中,個人身份(Self-identity)這概念應當重新審視。

社會學家紀登斯(Anthony Giddens)把後現代性廣義定為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由資訊科技躍進導致的全球性社會變遷。現時變遷的深度與廣度,比當初有增無減。先進的科技讓人更容易接觸到位於地理上和時間上彼岸的事情。訊息的無遠弗屆使人類生活愈趨多元。個人受眾多交集的知識所影響,由以往被動地接受社會安排,漸變成積極地尋覓自身命途。個人隨著所經歷的知識,不斷塑造行為和思想。從繁多的社會標籤中,我們都自主地選擇並建構著屬於自己的身份。在後現代社會中,個人身份是由眾多單元性標籤所交疊而成。沒有一個人的身份與另一人完全相同,也沒有一套社會標籤對一個人完全適用。

後現代性使行為與身份的關係變得模糊,然而亦帶來了無窮的可能性。個人得以從社會規範中釋放出來,更能夠積極的實現自我。在無間斷的尋覓旅程當中,個人時刻都把各式各樣的身份標籤安放於身上。我們能同時成為某行業的專業人士、某球隊的擁躉、某音樂種類的發燒友、某藝術風格的愛好者等。這些標籤之所以不完全代表個人,正因為它們全都代表著個人。如硬要釐定後現代社會中的身份,「多樣」是唯一的形容詞彙。

同樣道理,紋身再不應、亦不能以「唔慌好人」的標籤所詮釋。擁有紋身只象徵著在交疊的身份中,有其中一個是「紋身愛好者」而已。而且,每個人所紋的圖案和字樣背後都蘊含著不同意義,有是喜好,有是經歷,有是價值。在正值甚或超越了後現代時期的社會中,我們與其執著於用刻板標籤以偏概全,倒不如認識紋身藝術的可能性,建構起真正屬於自己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