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決賽前夕

謝志舜洗澡後回到客廳，父親謝顯揚已經回家了。謝顯揚看見兒子，朝他點了點頭，吩咐道：“到飯廳吃飯吧！”

蔣麗萍正指示家傭把餸菜從廚房裏端出來，笑着對兩父子道：“你們都坐好，難得我們一家人吃飯，我特別叫Marian多做了兩個菜！”

謝志舜坐在父親對面，說：“我們球隊打進明天的總決賽，如果贏了便是學界精英賽的冠軍！”

“是嗎？”謝顯揚接過家傭遞給他的飯碗，“你好像說過‘波哥大’往年也贏了冠軍？”

“嗯，我們這次算是衞冕。”謝志舜驚訝於父親竟然記得這種小事，“但我是第一次參加精英賽……Michael他們畢業後，球隊實力大概會有所下降，今年是我贏取冠軍的最好機會！就差那麼一步，要是有什麼差池，我……”

“為了一場學界籃球比賽，盡說這種豪情壯語只會引人發笑。”謝顯揚打斷兒子的話，“你要記着自己的目標，籃球不過是履歷表上面的一項佐料，能夠拿冠軍當然好，千萬不能本末倒置……我看了你昨天給母親的測驗卷，比前次退步了，要是因為籃球比賽的關係，我絕對不能接受！”

謝志舜有些氣餒，說：“儘管我只拿到八十一分，但這次測驗的課題比較深，最高分的Mike也只有八十八分……”

“不要跟別人比較，我們要贏的永遠只有自己！這種試煉在籃球場是不可能感受得到的！記着你是以‘耶魯’為目標，如果你不能考進你父親的母校，將來要如何接管公司？”

又是這種老話題，謝志舜只能頻頻點頭表示受教。

“籃球的話，今年拿到冠軍就好了！”謝顯揚用筷子夾了一箸豆苗，說，“如果明年因為主力球員畢業而實力下降，你也退隊吧！”

“這、這是為什麼？”謝志舜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即便是天生的勝利者，也有被人拖累的時候。如果其他球員不能配合，明知會輸的比賽還打來幹什麼？就像我們買賣股票一樣，要懂得放手、止蝕，意氣用事只會一敗塗地！”

“爸爸，”謝志舜乾笑一聲，“這、這只是運動而已，比賽就是有輸有贏……”

“一般人投資也有賺有蝕，但我只能不斷賺錢，否則會被客戶唾棄，這就是所謂勝利者的宿命……身為我的兒子，你必須明白這個道理。”頓了一頓，謝顯揚又說，“正如我當初所說，讓你參加籃球隊，只是為履歷表作點綴。第一年便能夠打入決賽甚至贏取冠軍，對於將來的大學面試很有幫助；如果在下屆賽事中慘敗，豈非成為笑話？”

謝志舜還要再說，蔣麗萍已在旁邊勸道：“Jason，父親不會騙你的……他就是這樣走過來！”

謝志舜無奈答應，儘管他心底裏有好多想法，在嚴厲的父親面前只能夠保持沉默。

小心翼翼地吃完晚飯，待父親返回書房工作，謝志舜才鬆了口氣。

蔣麗萍看在眼裏，只有搖頭苦笑。

謝志舜倒是能夠和母親暢所欲言，他拉着蔣麗萍的手在客廳的沙發坐下來，說：“媽咪，我打算繼續參加籃球隊……拜託你跟爸爸說說吧！我是認真喜歡籃球的！”

“你父親決定了的事情，很少會改變主意，”蔣麗萍顯得有些為難，“雖然說不能只顧讀書，但我寧願你閒時跟朋友出去衝浪、滑雪，籃球真的花去你太多時間了。”

“我相信做每一件事都得全力以赴，”謝志舜搖頭說道，“這還是我加入籃球隊後才真正體會得到……連帶讀書我也認真起來！我又怎能夠把籃球視為點綴履歷表的工具？難道為了不斷向上爬，可以任意踐踏所有事情嗎？”

蔣麗萍臉色微變：“你這是在批評你父親嗎？給他聽見又要大發雷霆了！你父親是成功人士，我只是小女人，不可能明白他的想法；但你外公也是這種人，臨終時才會將公司交給你父親，而不是你舅父……你父親打算也把你培育成這樣的繼承者！”蔣麗萍打從心底尊敬自己的丈夫，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想，金融投資並非良心企業，你要是不改變這種性格，很難在商界打滾，遑論要大展拳腳了！”

謝志舜並非不理解父母的想法，只是偶爾有些迷茫，彷彿少年人的無病呻吟——尤其過去他一直依循父親安排的目標而努力，從幼稚園到中學，種種事實不也證明了父親是正確的嗎？

謝志舜又和母親閒聊了一陣，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戴了耳筒便爬到牀上，一邊看籃球雜誌一邊聽着搖滾樂，等候女朋友的來電。

第二天清早，謝志舜沿着海邊來回跑了兩公里，算是暖身運動，回到家裏父親已由司機接載上班。

母親正吩咐家傭預備早餐。儘管才剛剛起牀，她已悉心梳洗一番，再沒有半點睡相。

謝志舜享用了一頓包含豐富營養的早餐後，便把Marian清洗好的球衣塞進運動袋。蔣麗萍在旁邊看着，說道：“我駕那部七人車送你到體育館吧！”

“教練安排了集合地點，我自己前去可以了。”謝志舜把一個護腕圈住手腕，低頭望着蔣麗萍笑道，“你留在家中靜待我的好消息吧！”

“也好……比賽結束後，你記住要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啊！”

謝志舜向來都覺得母親比父親更關心自己的感受。他拍了拍蔣麗萍的肩膀，背着運動袋便走出家門。

謝志舜坐在巴士上層，從車窗望出去，急速倒退的樹影讓他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儘管謝志舜的個性不慍不火、言行從容有度，隨着球隊在精英賽中不斷晉級，亦漸漸緊張起來。謝志舜的人生向被父親規劃得井井有條，他亦堅信只要不偏離目標、一步一步走下去，便能取得豐碩成果。然而籃球卻大不相同，它是屬於謝志舜一個人的事情——就算當初需要父親首肯，加入球隊後所付出的努力，完全是個人意願，與父親無關。

再說籃球比賽充滿了變數，好像對賽雙方實力消長、臨場發揮等等，再厲害的球隊也難言必勝，這正是體育運動的魅力所在。謝志舜沒有深究自己何以如此投入籃球運動，偶然想起，或許這種超出父親掌握之外的未知數便是其中一個原因。

步出巴士車廂，林士德體育館就在不遠處。謝志舜穿過冷冷清清的公園，旁邊的硬地足球場似乎要更熱鬧。

謝志舜快要走出公園之際，忽然發現角落處有四五個人圍着一個女孩不讓她離開，狀似欺凌。儘管時間緊逼，他還是看不過眼，走近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其中一個頭髮染成紅色的青年轉頭打量這個比自己高出半呎的人，冷笑道：“怎麼？想要充英雄？”

“你們真的在欺負人？”謝志舜皺眉道：“光天化日也敢如此，不怕驚動旁人嗎？”

那個紅髮青年用力推了謝志舜一把，喝道：“給我滾開！不要以為身材高大，別人就得怕你，我們可不吃這一套！”

謝志舜剛剛吸了口氣，其餘四人也都圍了上來。紅髮青年陡然叫道：“狠狠揪他！”謝志舜沒想到對方竟會突然發難，胸口已捱了一記“穿心腿”。紅髮青年似是眾人首領，其他人聽了他的命令，如狼似虎地撲向謝志舜。謝志舜心想香港治安什麼時候變差了？這夥童黨除欺凌少女，還肆意襲擊途人？胡思亂想間肩頭又捱了一拳，謝志舜再也按捺不住，倏地飛出一腳，把其中一個不良青年踢倒！

另外一人從後捉着謝志舜，謝志舜反抓他的手臂，使出背投的技巧，把他遠遠摔了開去！

“我不只長得高大，還學過柔道和跆拳道！”謝志舜把紅髮青年打倒在地，嘿聲說道。

“豈、豈有此理……”紅髮青年掙扎着爬起身，不知從哪兒取出一根木棍，“大夥兒上！打斷他的手臂！”

兩個青年跟着拿出木棍，向謝志舜衝了過來。謝志舜擺好架式，先避過其中一人的攻擊，然後伸出左手抓住另一根木棍，右拳遽出將木棍擊斷。紅髮青年雙手執棍朝謝志舜右肘打去，謝志舜側身閃躲，夾手奪過木棍，喝道：“還不住手？”

幾個青年見謝志舜如此厲害，發一聲喊四散逃走。紅髮青年臉色發青，忽然從懷裏取出一柄摺刀，在謝志舜面前晃動，獰笑道：“你、你這小子……我絕不、絕不放過你！”

原本四周已出現圍觀者，但見有人亮出刀子，全都遠遠躲了開去，也有人打電話報警。謝志舜自小學開始，母親分別聘請柔道和跆拳道教練指導他，那時候只視作強身健體的消閒活動。初中以後謝志舜的玩意漸多，加上熱衷籃球運動，柔道已經荒廢了，就連跆拳道也少有練習。何況練習歸練習，哪像現在生死相搏？紅髮青年手握利刃，要是不小心被他刺中，就算不死也得重傷！謝志舜盯着刀尖不敢移開視線，說道：“警察正在趕來，你何苦為了一時意氣而犯官非？”

紅髮青年咬了咬牙，突然舉起摺刀便朝謝志舜胸口刺去。謝志舜在千鈞一髮之間抓住對方手腕，順勢一擰將之擰到身後，痛得他鬆開五指，摺刀“啷噹”落地。

謝志舜將紅髮青年推倒地上，他手腳並用爬了起來，仿似鬥敗了的公雞般逃出公園，滿地的木棍、摺刀也不敢取回。謝志舜長長吁了口氣，不禁抹一把冷汗，回頭卻沒看見被欺負的女孩，也許是趁着雙方打鬥之際悄悄逃走吧？謝志舜施恩不望報，也就沒有所謂，反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高興。

下次再有同類事件，謝志舜大概會先找警察幫忙，不敢再以身犯險——早已聽聞現在的童黨行事兇狠，果然又是木棍又是摺刀，稍一不慎遭了橫禍，結束短暫的人生還真不划算。

謝志舜拾起運動袋，看了看腕錶，見時候不早，便三步併作兩步地往體育館方向走去——要是被警察纏上，那便趕不及參加總決賽了。誰知道剛走了幾步，頭頂忽然一陣劇痛，謝志舜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