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洪天象似乎并不意外奉落盏会这么快就从林州回来,请他坐下之后,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从旁边若无其事地揪起一把青草送到小牛犊的嘴里。
“嗯,这是我从言大学士那里讨要回来的一些东西,您可以看一看。”奉落盏略一行礼之后,也没有废话,双手递给洪天象一叠泛黄的纸卷。
洪天象接过来,眉头皱了皱,旋即右手一翻,临时构筑出一个结界,将雨水隔绝在外面,防止纸卷被雨水打湿,也防止有心人偷窥窃听。
他极快地开始翻阅那些纸卷,他的双手忽然变得极其灵活,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一页页黄色的纸卷在他的指间飞速滑动,他的眼睛如秦慕前世的那些扫描设备般掠过,铁灰色的瞳孔收缩得极小。
奉落盏很少见一向不以物喜的洪天象那么认真,恬静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一副罕有的如临大敌的表情。
但是奉落盏也非常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在洪天象翻阅的过程中,他是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在旁边。
“言大学士怎么说?”洪天象看完之后,眉头紧锁,似是对于纸卷上面的内容有些不敢置信。
“十之八九。”奉落盏将言朝歌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洪天象。
“十之八九?!他真是这么说的?”洪天象的瞳孔缩得更厉害了,几乎已经快看不到眼珠了。
“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还追加了一点,那就是这血统的纯度,会很大程度上影响这位猎魔者的本质。”奉落盏上前一步,将那些纸卷接过来,郑重收好。
“也就是说,按照言大学士的说法,这位秦慕,他的体内当真是有魔族血统?”洪天象的表情有些骇然,先是一变,继而再变,已经多少年了,他的表情没有出现过像今日这般丰富的变化。
“不错,但是言大学士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大陆上曾经出现过几位拥有魔族血统的混血种,他们到最后,都成为了咱们人类和魔族抗衡的中流砥柱。
拥有魔族血统的修道者,修道的上限被提高了不少,这也是为什么,言大学士断言,拥有魔族血统之后,继承混沌龙脉的概率为千分之三,比常人要高出几百倍。”奉落盏说着,声音微微有些嘶哑。
洪天象面色再变,寒着声音问道:“所以,他究竟是人,还是魔?”
奉落盏看出了洪天象眼中的厉色,也知道这是后者最担心的一个问题。
若秦慕真的是魔,那在这天毒门内,无疑是一个随时会反咬他们一口的毒蛇,留着他,便是养虎为患,再高的修道天赋也是白搭。
奉落盏完全不敢隐瞒,将言朝歌最后的话尽数转达。
“要判断他究竟是人还是魔,就要看他体内是人族血统多还是魔族血统多。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
奉落盏顿了顿,仔细回忆了一遍言朝歌的原话,确认没有出错后这才说多:“通常我们认为,一个人的体内,魔族血统如果超过人类血统的比例,这个混血种就接近魔族甚于接近人族。
他就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但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像个人,也不代表他体内的魔族血统控制得很好。
魔族血统也可能显示隐性反应,这种隐性的血统可能伴随着他的成长缓慢的苏醒,这会导致混血种逐步魔化,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时候,他就变成了敌人。变成了魔族。”
“这不等于没说吗?!”洪天象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自然是听懂了奉落盏转告的意思,但这纯粹就是四两拨千斤,只是单纯地转告了一个事实,却没告诉他们如何来判断血统的精纯度,也就是只提出了问题却没给解决方法。
“最简单的方法,自然,就是杀掉他。”洪天象忽然抬起头,冰冷的气息从体内散发,望向对面的奉落盏,铁灰色的眼睛里是彻骨的冰寒。
“杀……杀掉他?”奉落盏虽然冷血,但骤闻要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这般出手,不由得声音颤抖。
奉落盏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小意提醒道:“我觉得怕是不妥,这是佬檀带回来的人,是京都还有玉蝴蝶都点名要的人,咱们如果就这般杀了,这,这之后带来的麻烦恐怕........”
“那又如何?”洪天象乃是一门之主,自然是要站在天毒门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师父,我怀疑,一年前摩天城的那场血洗,就跟这小子的血统有关系,但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是你我能够操心的事情了,这背后的秘密,不是我们这等人可以承受的。”
奉落盏颤着声音,牙都要咬碎了才把这句带着无数秘密与血腥故事的话给说完。
“那,你的意思?”洪天象隐隐猜到了面前这位掌门想说什么。
“静观其变,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我们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去过神陵书院,也不知道什么人魔混血之事,就等秦慕安心长大吧,走一步,看一部。”奉落盏强自心神,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淡然说道。
“你是掌门,你说了算,对了,他现在,跟着谁在修行,佬檀吗?”洪天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倦意,将话题拉到了一边。
“没有,秦慕用毒天赋很高,短短一年已经跟随佬师弟学完了大部分的精髓,咱们天毒门内,很少有人在炼毒炼丹方面可以跟他媲美了,那些老师都做不到。现在他正在跟着太九郎学习实战和格斗技巧。”
“太九郎?哈哈哈,那可是要吃不少苦头啦。”
......
秦慕看着面前的烧饼摊子,嗅着香辣香辣的味道,鼻头一酸,险些哭了出来,抬了抬发酸的胳膊,实在是提不起任何食欲。
别看秦慕在学堂里还能与人侃侃而谈,还能与何冷玉调皮地说三两句顽笑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天强行靠意志力多提举丧钟之锤,对他的身体与精神带来了怎样的损耗与伤害。
这丧钟之锤似乎带着以某种魔力,他每天的重量会随着秦慕提举的时间而增加,以至于秦慕是觉得越举越重。
每天从太九郎那里返回北亭的时候,虽不至于像第一次那样直接昏迷,但是他同样痛苦,同样地受折磨。
他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而因为呕吐的过于厉害,每天吃饭,都必须要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咽下去。
每晚修习睡眠功法也是困难重重,可能睡着睡着就会猛然惊醒,有一次佬檀半夜去看他的时候简直吓坏了。
佬檀透过床帘就看到秦慕脸色苍白地俯卧在床边,探出小半个身子对着下方的铜盆不停干呕,眉眼拧在一处,显得极为痛苦。
白天吃的食物已经过了胃肠,所以这时候吐出来的便是睡前喝的那一杯热茶,还有些胃液胆汁。
佬檀也不知秦慕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只能用一些中和的药丸温润调养,然后,佬檀因为这件事情,和太九郎大吵了一架,但是两人各自有着倚仗,谁也不服谁。
两人就像两个孩子在争抢玩具,大眼瞪小眼,最终不了了之。
太九郎始终认为,佬檀用毒可以,但是教人武功本事,还是差了些,佬檀自然是觉得太九郎只会些旁门左道,谁也不肯想让。
但秦慕觉得,这事儿跟太九郎没什么关系,所以就兀自忍着,继续修行,所谓动心忍性,方可修大道。
看着那油腾腾的烧饼铺,提不起一丝一毫的食欲的秦慕苦笑一声,他提着丧钟之锤,强打精神,来到了天镜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