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秋官

“我问过戏班的人，她只记得五年的事，而她，离开我已经五年了……他想找的不是替身，他甚至想让我相信，凤鸿就是无戚。若她那天不在我面前唱那曲子，若她不逃往顾山，我还不确定。”

一向带着浅笑的眸子里，迸射出难以察觉的狠厉，转瞬而逝：“萧琅竟然想到这么一出戏来整我，还是一个伶人!你说，要是暨阳有消息传到建康，太子萧梧为了争夺一名伶，竟然对一个戏班上上下下五十多人痛下杀手，父皇听了，会如何？”

萧枫道：“那一定会气死吧，这件事若你来做，父皇一定会很生气，可若让我来做，他只会觉得我在胡闹，并会纵容我的胡闹，说不定还会派人将那姑娘洗白了送到我床上呢，所以，只能我当这个坏人咯？”

萧梧摇头道：“让你当这个坏人，不过是为了堵住民间的口。”他苦笑道：“我在百姓心中俨然已经成为勤政爱民的好太子，不如你这般洒脱。我若因为这件事失去了民心，那些拥护萧权的大臣还不急着向父皇上奏废太子。你和六弟羽翼未丰，我还不能倒下。你手下的冯越是萧琅的人，有他在，父皇自然知道那个为了抢一个伶人而以杀几十口人作威胁的，不是你晋安王，而是我。”

萧枫震惊道：“冯越！亏我还信任他，到哪都带着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他从不怀疑兄长所言的真假，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信任已经成为习惯。

萧梧摇摇头：“我早就知道冯越是萧琅的人，将敌人留在身边加以利用，不比杀了他更好？我巴不得他将消息传出去，让父皇知晓在暨阳为了一个女伶做如此荒唐事的人是我。”

萧枫不敢置信：“你疯了！”

萧梧失笑：“我没疯。”他轻轻笑了：“我只不过是父皇养在东宫的傀儡罢了，我不需要有什么才能，我不可以像你们一样领兵打仗，所以我只能做一些赈灾，安抚民心的事情，而正好这些事情我做的很好，滴水不漏，这么多年竟然让赢得了民心，而父皇最忌讳的，就是我得了民心。再加上我和你云麾大将军兄弟情深，六弟又在外边疯狂敛财，八弟又与你交好，咱们的父亲，是怕我们兄弟联手夺了他的皇位啊。我只能让自己不完美，这样才能消除他的戒心。”

萧枫沉默了，生在皇家，亲情最是凉薄，你便是再孝顺，再做的滴水不漏，也免不了被猜忌。他笑了：“如此说来，萧琅安排的棋子，反而成为你的棋子了。”

萧梧笑了，笑得非常温和：“我本来想放过他的，奈何他竟想出如此毒计。揭人伤疤，很好玩么？我一定会让他尝一尝痛苦的滋味。”他自小温和，便是对着仇人，也能笑得如沐春风，俨然一个儒雅君子，萧枫却知道，兄长笑得越温和无害，越愤怒。他确实很能忍，便是当年被萧权在朝堂上当着群臣侮辱，说他道貌岸然，说他是欺世盗名之徒，他也一笑置之。便是当年吴淑媛当众羞辱他，说他身份低贱，他也忍了。萧枫明白，那是没有触及他的底线，若触及了他的底线，雷霆之怒，一触即发。

萧梧站起身，掸了下衣袖道：“走，我去会一会那位凤鸿姑娘。”

凤鸿姑娘，萧枫想起那有趣的姑娘，不由得笑了，希望她千万别是萧琅的棋子。

凤鸿被人看守着，许久没见到那所谓的晋安王，心急如焚，她等得火急火燎的时候，那位灰衣公子出现了，温声笑道：“听闻凤鸿姑娘找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怎么，昨天一别，是不是发现太舍不得我了，所以亲自送上门了？”

凤鸿本来就急，看到他这副欠扁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但想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做小伏低，敛了怒气，恭顺道：“是小女子不懂事，招惹了王爷，要杀要剐任凭王爷，只求王爷放了顾苑一干人等，任何罪责，我凤鸿一人承担。”

“晋安王”在装傻：“什么罪责，什么放了顾苑一干人等？我怎么听不懂呢？”

凤鸿在磨牙，她实在忍不住怒气了：“萧枫，你别欺人太甚，你抓了顾苑的人要在午时三刻斩首，不就是为了引我出现了，你装什么傻？我就一句话，你放还是不放？”

萧梧迟疑了一会，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哦，我是确实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可我没说要杀他们啊，我只不过想请他们到我别院做客而已，这不，人还没到齐，我等着呢。”他走到凤鸿跟前，拉了她的手：“你可让人好等。”

凤鸿生生被他抓着，许久才将怒气咽下肚子，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能到王爷的别院做客，真是小女子三生修来的福气，我竟不知好歹，让王爷等了许久，小女子这就给王爷请罪。”

说罢低身福了下去，趁机将那双甩开。

心里腹诽，看上去越温和无害的美男，越变态啊。

萧梧却不生气，他拍了三声掌，戏院的一干人等竟被凭虚带了出来，个个全须全尾的，半点没受伤害。萧梧对戏班诸人道：“你们且说会话。”长袖一甩，走至门边，缓缓回头对凤鸿展颜一笑：“我明日一早差人来接你。”

对这位仅有几面之缘的‘晋安王’若有若无的亲昵，凤鸿可不会自作多情认为他看上了她，五陵子弟多狂荡，看到长的好看的女子，总免不了要调戏几番的，更何况，她有了暨阳名伶的名头，有了‘迎风一舞太妖娆’的花名，高台多妖丽，濬房出清颜，她经过自己的努力，从一个俗物变成了妖丽，那些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总是要养几个妖丽才好和同伴们吹嘘的。

不过，这一向花名在外的晋安王，调戏起人来，竟然让人觉得装腔作势的成分很大，让人觉得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谦谦君子。

也许，建康，是不得不去了。凤鸿虽然只想待在让人发现不了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她性格使然，即便有大祸临头，她也能坦然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要去，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人生的际遇谁也说不清楚不是吗？指不定去了建康能嫁给一个大官，从此走向人生巅峰呢。

建康是元成安排她去的，可她被莫允寒诱来暨阳后，心想暨阳远离皇城，做事也好随性一些，比不得建康要事事计较，可她哪里想到，命运捉弄你的时候，真是半点不由人。兜兜转转，还是要去建康嘛、

她低头沉思许久，竟然没发现班主叫了她好几声，倒是红药捏了她的脸好几下，她才回过神来，班主笑逐颜开道：“怎么，攀了高枝，竟然连班主跟你说话也不理了？”

奇怪，班主说这话竟然不像生气的样子，反而笑逐颜开，她莫名其妙，这也太不正常了罢，班主莫不是被这位晋安王吓傻了？

班主笑得更灿烂了：“我当初就知道你是个宝，自从招了你进来，我们顾苑一改往日惨淡光景，不仅在暨阳扬眉吐气了，还能到建康，王爷说了，到了建康，要是我们能唱一出让皇上满意的戏，他就帮我们在建康立足。”她拍了拍凤鸿的肩膀：“凤鸿啊，将来能否在建康立足，还得靠你啊。”

凤鸿总觉得晋安王没安好心，让她去建康便罢了，为何还要带着戏班去，何必多此一举呢？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了。

红药倒是非常开心：“听说建康可好玩了，上元节的灯比暨阳漂亮百倍，胭脂水粉也好用得不得了，听说建康的庙会可热闹了，我去了那里，一定要抽时间去逛一逛。听说建康凤凰山有五百亩杏花，每年开放，满山花雨，我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梁生也非常开心，看着红药的眼神温柔得能溢出水来，凤鸿暗骂自己迟钝，竟然一直没看出梁生对红药的情意，可想起门口那位为了红药连死也不怕的秋官，凤鸿的眉头皱了一下，秋官，明明很爱红药的，为什么偏偏要和她作对呢？也许是小儿郎不懂感情，越喜欢谁越要跟她作对，以引起她的注意。可秋官和红药作对了几年，未免有些过分了罢？

戏班各人都非常欣喜能去建康，梁生的愿望达成了，他终于不怕秋官来争红药，他可以大胆追求他的爱情，可是，别扭的梁生，没有了秋官这个情敌，便不会有其它情敌了吗？

只有董大叔担忧地看着她，整个戏班里，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想做的事，虽然大家关系和睦，但凤鸿知道，只有董大叔，是真心疼她的。

昔日那个抛弃了他而跟了地主的青梅竹马，他并不恨，他只是怜她，怜她费尽心机，却落了个横尸野外的下场。董大叔疼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随时被人窥视，怎能让人不心生怜悯。

自从她开始上台唱戏，董大叔便忧心忡忡，曾劝凤鸿不可太过张扬，凤鸿知道，他是怕她引来有钱有势之人的窥视。可戏班上上下下几十张口要吃饭，她既然来到这里，便和大家是一家子，她怎能袖手旁观。在洛阳的几年，除了陪元成吃吃喝喝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学了不少，甚至在还学了舞蹈，再加上她爱动脑，为戏班排忧解难，她义不容辞。可她没想到她会成为名伶，她记得她成为暨阳炙手可热的伶人，风头盖过了秋官之后，董大叔一脸担心地劝她，即使戏班去了建康，她也千万不要去，以她的姿色，必被权贵们人人争抢，到时，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