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失意
- 嫣语赋(乔欣、徐正溪主演)
- 芭蕉夜喜雨
- 7464字
- 2022-02-05 20:00:08
这日两家主事者依约来到卫远候府。
候府花厅内,梁翊坐在正中,饶有兴致地看着贺老将军和秋宜两人在花厅里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争辩,并不作声。
贺老将军梗着脖子:“贺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我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命还一命。”
秋宜底气略有不足:“永忠兄,斯人已逝,何苦来哉?”
说完看向梁翊说道:“梁大人,请您说句话吧。”
梁翊扫了二人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开口:“太子既让晚辈来调解此事,今日说不得必须得罪其中一位了。”
说完看向秋宜:“秋大人,你家女儿可惜,贺家公子难道就该白白克死不成?”
贺老将军听出梁翊偏向自己,不禁面露得意:“梁大人果然明鉴。”
秋宜心内一突:“梁大人,此事秋某不敢多辩,只求留小女一条性命吧!她今年才及桃李,说来都是做父母的害了她。”
梁翊沉默不语。
贺老将军看了梁翊一眼,冲秋宜说道:“梁大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还请秋兄今日就把秋嫣送还贺府。”
这时梁翊抬头,突然打断贺老将军:“贺世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秋家想退婚,自然有失体统,可是让秋家女儿殉葬也的确不妥。”
身后的宋锦听见梁翊的话,不禁一愣,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站贺家那边的吗?
贺老将军也不解道:“梁大人的意思是?”
就见梁翊说道:“凡事各退一步,方是中庸之道。不如让秋家女儿去静云庵出家守节,替贺沣吃斋念佛,也算为贺沣积福了。”
贺老将军听完不满:“这也太便宜秋嫣了。女子为夫殉节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闹到圣上面前,我也有理!”
梁翊皱了皱眉头:“贺世伯,常言道,穷寇莫追,得饶人处且饶人。您二位同朝为官,都是圣上的左膀右臂,真要闹起来,圣上忧心,晚辈也有负太子殿下的重托。”
贺老将军见梁翊搬出皇上和太子,不好再说什么,但一脸不忿。
待事情议定,贺老将军和秋宜便告辞离去。
待人走后,梁翊去后院练剑,宋锦跟在一旁伺候。
梁翊与其说是练剑,不如说是在发泄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
宋锦看着他,不解道:“我不明白,爷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方才贺老将军离开时,脸色难看得不得了。”
梁翊不答,待练出一身汗,才把剑扔给宋锦。
宋锦追着他问道:“爷什么都不说,我这个榆木脑袋自己也开不了窍啊。”
梁翊看了眼宋锦,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六年前咱们在越州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儿吗?”
宋锦歪头思索了一番:“模模糊糊有点儿印象吧。”
梁翊看着眼前的虚无:“算起来,她跟那个秋家女孩儿应该差不多大了。”
宋锦挠头:“那个小姑娘跟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梁翊也有些说不清他刚才为什么做了那个决定:“只是突然想到秋家女儿和她一样,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宋锦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爷也有妇人之仁啊……”
梁翊瞪了宋锦一眼:“你要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宋锦顿时抿了嘴不说话了。
梁翊沉思了一番,又顾自说道:“只是眼下算是彻底得罪了贺家,只能另找机会拉拢了。”
另一边,秋宜回到府里,就叫了二房众人到二房正院议事。
二房众人除了秋蓉,又齐聚在一起。
秋珉边坐在窗下绣花,边不安地打量着另一边的韩氏与秋宜、秋嫣等人。
韩氏已跟秋嫣说了贺家的决定,同意她出家不要求她赔命的消息,秋嫣沉默地坐着。
屋里此时气氛沉重。
柳姨娘看了眼老爷夫人,想要打破僵局。
开口说道:“静云庵好呀,我听说,那静云庵是专门接收为夫守节女子的,嫣儿在里面也不寂寞。”
岂料她的这番话正好扎在秋嫣心上,秋嫣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韩氏听柳姨娘说完看了秋嫣一眼,见秋嫣神情沮丧,对柳姨娘说道:“柳娘你先下去。”
柳姨娘想要拍马屁不想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讪讪的出去了。
秋嫣看着韩氏为难的模样,不忍再逼问韩氏,转而恳求秋宜:“父亲,非去不可吗?”
秋宜叹气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好歹保住了你性命。”
秋嫣心有不甘:“可静云庵的日子和死又有什么分别?若是我喜欢贺沣,他死了,我情愿为他吃斋念佛,念着他一辈子。可我都不认识他,跟他一句话都没说过。父亲,我不甘心……”
秋宜沉默,他何尝又愿意送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儿去守那种活寡。
秋珉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道:“二姐姐,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已非人力可改。”
秋嫣恨道:“可我偏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
秋宜被她激出火气:“那你还想怎么样?这是现任卫远侯,劈柴处检校使亲自定下的,容得你甘不甘心?我与你母亲但凡有一点办法,能不替你着想吗?我费了多少心血,才求来这么个结果。你若还懂得半点为人子女的本分,就不该再让我与你母亲为难。”
秋嫣咬了咬牙,沉默半晌,才下定决心道:“父亲,我要入宫。”
韩氏、秋宜听完愣住了:“入宫?”
秋嫣点头:“对,入宫。做宫女,考女官。本朝内廷设有六局二十四司衙门。您说过,那里专招能写会算没有丈夫的女人进宫做女官。”
进宫总比送去寺里强。
秋宜听完斥道:“胡闹,你就这么入宫去,贺家怎么会善罢甘休?”
秋嫣不理会:“但若是郭贵妃娘娘下旨要我呢?皇后仙逝多年,贵妃治理六宫,位同副后。贺家再大,总大不过贵妃娘娘。”
秋宜皱眉:“越说越糊涂,贵妃岂是你想见便见,说要你就要你的?”
韩氏垂头思索这事的可能性。
只见秋嫣思索了一番,又开口说道:“……几日后是贵妃娘娘的生辰,上月便传谕邀了许多京官家眷。母亲也受邀其中,只要母亲肯带我去,我有办法让娘娘赏识我!”
秋珉在旁说道:“你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哪里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秋宜也道:“珉儿说得没错,异想天开、异想天开!这件事大人已有公议,容不得你在这里讨价还价!”
秋嫣见秋宜不支持,开口恳求。
“父亲!我当初听您的话,就算我与贺沣素不相识,就算我连他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您定了他,我闷头便嫁。坐在轿子里的时候,我还一心想着去了贺家要好好做媳妇,给父亲母亲争光。可连洞房都没入,我就要出家守寡……我知道,父亲在卫远侯跟前已经尽力了,我也并不想再让家中为难。此番入宫,只想自己挣出条生路,父亲,我求您了……”
秋宜听完她这一番话,面色凝重,心情复杂。
韩氏心里不落忍,转身对秋宜劝道:“二爷,就让嫣儿去搏一把吧!你难道要睁睁看着她出家?”
秋宜看着母女二人,忧心忡忡。
秋珉见韩氏为秋嫣万般打算,看秋嫣的目光中充满了嫉妒,紧了紧手里的帕子。
片刻后,只听秋宜无奈道:“夫人,你也太纵着她了!”
如此,秋嫣也算得了秋宜与韩氏的支持,终于松了半口气。自那日后,秋嫣便偷偷为进宫做着一些准备。
闷头在房间里日夜不停地绣图。
而另一边,韩氏把秋嫣的做为看在眼里,提着一颗心。
这日,在韩氏的房间里,韩氏与秋珉正在一起擦拭一尊精致的小屏风。
韩氏一边擦,一边心神不宁,忧心忡忡道:“也不知你姐姐的贺礼准备得如何,她也不让我插手。但愿娘娘那里能顺利过关。”
秋珉见韩氏对秋嫣关怀备至,心里有些不舒服。停下手里的活计,问道:“母亲,明日真的要带姐姐进宫吗?”
韩氏点了点头。
“母亲认为姐姐真的能入宫吗?”
韩氏听完沉默了。她对秋嫣的前途十分忧心,但眼下也别他法了,只能按秋嫣的想法让她去试一试。
秋珉见韩氏不说话,看了看她,又道:“女子殉节守寡自古人人都是如此。姐姐遇上,是她命不好。母亲为何对姐姐偏偏如此纵容?”
韩氏听完停下手里的活计。
良久才说道:“大概……是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命该如此的事。就算是命该如此,她也会拼着命拽住最后一根稻草,永远都不会认输。看着这样的孩子,我就想帮她,想帮她去做那些他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
秋珉摇头:“我不明白。”
韩氏笑了笑:“你不用明白。有些事,娘希望你永远都不用明白。”看着秋珉的目光里满是疼爱。
次日,就是进宫的日子。韩氏领着已准备好贺礼的秋嫣进宫庆贺贵妃娘娘千秋。
秋嫣头次入宫,内心还是有些不安。一路忐忑不已,坐在马车上动都不敢多动一下。好不容易熬到了宫门口,被宫女太监领了进去。
今日皇宫大内处处被装点得富丽堂皇,气派豪华,各处殿阁楼宇,花园精舍,金碧辉煌,闪瞎人眼。
一路走来,秋嫣却半点不敢多看,只垂着眼紧紧跟在韩氏身后,想着一会见到贵妃的应对。
很快宫女便领着她们走到一处宫门外,今日进宫贺寿的诰命夫人小姐均等在那里,韩氏也带着秋嫣跟在队伍后面。
秋嫣抬头看去,见一众贵妇人身后均带着一两个打扮靓丽的女儿,这些风华正茂的大家小姐们手中皆端着托盘,托盘上皆是各色锦盒或红绸包裹。
秋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托盘,上面也用红绸包着,秋嫣定定地看了几息,心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又等了一会,才走来一队太监,为首的公公对等在门口的一众贵妇小姐们说道:“各位贵人,请将进献之物交予奴家,待查验后送还。”
说完挥手示意,便有一队小太监上前接收众人的礼物。
秋嫣也忙将手里的礼物交上。
而此时后宫内院另一处厢房内,梁翊正带着宋锦查点物品。不时有小太监们端着礼物鱼贯而入,小心摆放,又退了回去。
梁翊边检查边对身边的宋锦说道:“那边检验过的,便可着人送到殿上去。”
宋锦点头应了。
梁翊说完又来到一排刚摆放好礼物的案几前:“这家的礼怎么有两份?”
宋锦听后,忙打开手中书册核对……
回道:“这是工部侍郎秋宜夫人韩氏所备之礼,旁边的是秋宜长女秋嫣所备之礼。”
梁翊拧着眉:“秋……嫣?可是贺老将军那位要出家的儿媳?”
宋锦愣了愣,看了眼书册,点头:“秋宜的长女,应该没错。”
梁翊肃着一张脸,点了点那礼物:“打开看看。”
宋锦忙掀开红绸……发现是一幅双面刺绣图,精美异常,让他都不由得看愣了,这手艺,绝了。
宋锦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看样子,正面绣的是上元灯节时娘娘陪圣上登高远望的场面,背面是娘娘编撰的《女训》。”
梁翊暗自点头,面露欣赏:“以绣带笔,绣整幅《女训》,是想显示自己既通文墨又会针线。城墙巷落疏密有致,显然是会工匠算法。难得她一份礼物,却把做女官要考的本事都放在了上面。真是一副七窍玲珑心啊。”
宋锦点头表示同意:“看来今日这份礼物要拔得头筹了。
梁翊伸手在秋嫣的礼物上点了点,若有所思。
而另一边,今日的主角,太子的生母,统领后宫事务的郭贵妃正一身华丽的宫装,雍容华贵,坐在殿中主位接见一众贵夫人,同她们热络地聊着天。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郭贵妃眉目如画,肤若凝脂,让秋嫣都有点看得出神。
只听郭贵妃微笑着说道:“前些日子我问圣上,您都同哪些人一起治理国家。圣上说,三省六部的卿家管理政务,翰林草拟文告。而你们都是他们的家人,因此借着生辰,就想见见大家。”
一众贵妇小姐闻言纷纷行礼谢恩。
秋嫣站在下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郭贵妃。
只觉她端庄大气,那贤良淑德的模样,彷佛又是另一位韩氏。
就听郭贵妃又说道:“自古以来,妻子侍奉丈夫,哪里只是为他准备饭菜衣裳而已。我朝夕侍奉圣上,惟以百姓生计为念。你们也要多鼓励自己的丈夫为朝廷尽忠才是。”
众命妇贵人忙行礼恭敬回道:“谨记娘娘教诲。”
又听贵妃娘娘说了几句,不一会,宫女得了示意,朝外唱了声:“献礼。”
就见一贵妇带着一名端着托盘的宫女率先走上前来。
那贵妇人朝主位施礼道:“臣妇为娘娘准备了两只翡翠玉杯,恭祝娘娘福寿绵长,诸事顺遂。”
郭贵妃微笑着点头:“赏。”
接着,秋嫣便见各官家女眷捧着各式礼物一一进来献礼,琳琅满目,让人惊艳,各家也都得了贵妃娘娘的赏。
很快便轮到韩氏。
韩氏先施了一礼,随后说道:“想着娘娘喜欢范宽的雪景寒林图,臣妇便将此图制成螺钿屏风,可摆于案几赏玩。”
话落便见郭贵妃微笑道:“听闻秋家是清流世家,送的礼物都格外清雅。我很喜欢。赏。”
韩氏谢恩,再次行礼道:“小女秋嫣素来倾慕娘娘,听说我要带她来为娘娘恭贺千秋,连夜赶制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望娘娘莫怪。”
郭贵妃看了韩氏身旁的秋嫣一眼,有些好奇:“是什么?”
秋嫣忙起身行礼,来到身旁的宫女身边,自信地揭开托盘上的红绸……
却发现托盘上竟是一块石头。
秋嫣傻眼了。
一时间,殿内众人也都议论纷纷。
秋嫣没想到自己的礼物竟被人调换,一时间也有些慌乱。
众位夫人小姐已是纷纷出声:“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娘娘。”
有贵夫人道:“秋家真是昏了头,端着块破石头就敢进宫。”
郭贵妃听了几句,面色依旧,只对秋嫣道:“秋嫣,这份礼物有什么深意吗?”
秋嫣慌乱过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施了一礼道:“这、这是我心目中的郭贵妃娘娘。”
秋嫣此言一出,顿时议论声更大了。
有宫女喝道:“大胆,胆敢以下犯上!”
韩氏见场面就要无法收拾,正打算站出来对郭贵妃说实话:“娘娘,小女无知……”
郭贵妃抬了抬手,示意安静:“秋嫣,你把话说完。”
秋嫣敛了敛神道:“我自幼听母亲讲述娘娘的生平事迹,这次有幸进宫,臣女遍寻京郊,终于找到最符合心目中娘娘的奇石。”
秋嫣边说边想,深吸了口气。
又道:“娘娘,《女训》中所言,夫泊素养性,奢靡伐德。我想娘娘外表一定如此石端庄质朴。又闻《女训》言,夫缄口内修,重诺无尤。正如此石内里沉静寡言。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便如同此石默默承受天空的暴风骤雨。”
秋嫣急中生智,联系《女训》的典故,说出石头的深意。
郭贵妃听完对秋嫣的急智大为赞赏。
笑道:“真是一个伶俐的丫头,我该赏你点儿什么呢?”
秋嫣忙道:“娘娘,要赏便赏臣女一个心愿吧。臣女父亲深受皇恩,臣女想要入宫服侍,替父亲尽忠。”
郭贵妃挑了挑眉:“哦?那你愿意跟着我吗?”
秋嫣忙表忠心:“但凭娘娘裁夺。若能跟着娘娘,增长见识学问,臣女此生无憾。”
郭贵妃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回家候旨吧。”
秋嫣大大松了口气,而韩氏已觉冷汗湿透衣襟。
待贺完寿,母女二人出了贵妃宫殿,走在宫道上,想起方才殿上之事,韩氏这会还觉得手脚发软,一身冷汗。若不是秋嫣机智,都不知如何下场。
韩氏带着秋嫣款款往外走,只觉得风都清爽了几分。而秋嫣则一路上还在揣测着究竟是谁换了她的礼物。
“无缘无故,那幅绣卷绝不可能不翼而飞。母亲,只怕是宫里有人与贺家交好,故意藏了起来。”
韩氏往两边扫了一眼,悄声喝止:“宫里人多眼杂,回家再说。”
秋嫣忙止了话头。
母女两人随后快步离开了皇宫。
而远处的高台上,梁翊正冷眼看着秋嫣母女二人渐渐走远。
待贺寿众人都散去后,梁翊陪同郭贵妃在御花园里散步。
郭贵妃问道:“梁翊,你与秋家那个叫秋嫣的姑娘可有什么过节?”
梁翊摇头。
郭贵妃见状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把人家的礼物换成一块石头?”
梁翊一顿:“娘娘早就看出来了?”
郭贵妃心知肚明地看了他一眼:“可怜那个小姑娘,都快要吓死了,还能掰出一套花儿来,也真真是难为她了。”
梁翊想了想,行礼道:“娘娘,臣此举是有原因的……”
不说宫里梁翊如何与郭贵妇解释,只说回到府中的秋嫣,焦急地在家中等着郭贵妃的旨意。
在秋嫣及韩氏焦急地等了数日之后,这日,终于有旨意下来了。
这日,梁翊摆着全副执事,身着官服从马车上下来。下来后先是抬头看了看秋府门口悬挂的牌匾,随后才迈步走进秋府大门。
秋家众人得了消息,正等在正堂。
待梁翊走进,秋家一见来人是梁翊,神色意外,面面相觑。
秋嫣站在秋宜身后,认出梁翊就是那日将她拒之门外的衙门老爷,也有些愣怔。
秋宜先回过神来,拱手道:“梁大人……怎么劳烦大人亲自来传旨?”
梁翊道:“此事既是我出面调停,娘娘说,送佛送到西,便着我走这一趟。”
众人还未反映过来,梁翊又高唱了一句:“贵妃娘娘口谕,秋家人听了!”
秋家众人纷纷跪下。
梁翊瞧了众人一眼,方道:“娘娘说,秋家二姑娘是个聪颖机敏的孩子,更难得是见识广博,志向远大。但有几句话,希望秋嫣记住。女人为夫守节,就如男人为主殉国。这是妇道,更是天道。”
秋嫣闻言,愣在当场。
她没想到等来的并不是她进宫的旨意,竟是这个。为夫守节吗?
随着梁翊的传谕,一块硕大描金的“松筠柏操”牌匾就挂上秋府正堂。
周遭乱哄哄的,秋嫣耳边里似乎还响着梁翊的话:“……赏秋嫣‘松筠柏操’牌匾一块,望日后时时谨记,日日勉之,为夫守节,为族增光。”
秋嫣无法思考,只愣愣地回道:“民女秋嫣谨记娘娘教诲。”
整个秋府,大大小小,秋宜韩氏扶着老太太,周围簇拥着蒋氏、三房、四房等人,都来看挂匾。
而府里府外下人们已是得了指示,放起鞭炮,除了韩氏,秋府长辈均喜气洋洋。
秋嫣面无表情,看着牌匾,一时间有些恍惚。
秋老太太喜气洋洋道:“娘娘赐匾,是难得的恩典。吩咐下去,开三天筵席。让全京城的人看看,秋家体面着呢,秋家的女孩子也体面着呢。”
秋府正堂外,梁翊与院中等候的宋锦正欲离开,秋嫣突然从正堂冲出来,拦住梁翊:“秋嫣有话要问梁大人。”
梁翊与秋嫣对视,认出秋嫣就是那日捉拿四品官时闯入的女子。
拧着眉:“是你?那日你是从贺府出逃吧?果然是撒谎成性。”
秋嫣不甘示弱:“那梁大人在贵妃娘娘的宴会上把我的礼物换成了石头,可又称得上光明磊落?”
梁翊挑眉:“哦?你有何证据?”
秋嫣摇头:“没有。”
“那你也敢来诘问我?”
秋嫣回看他:“调换献给娘娘的礼物,是大不敬之罪,普通宫人没这个胆量。只有明知娘娘不会责罚,才有恃无恐。我听闻梁大人的母亲槿夫人曾是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同娘娘关系非同一般当日后宫负责检视敬献之物的凑巧又是大人。”
梁翊笑了笑:“那我为何要这么做?”
秋嫣淡淡地看着他:“秋嫣出家一事,是梁大人居中调停。秋嫣要入宫,便是扰乱了梁大人的处置,梁大人对贺家没法交待。所以,想给秋嫣一点儿教训。”
梁翊没想到她还挺聪明的。
此时被秋嫣看破心思,也不愿承认:“我是换了你的贺礼。只是理由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只是……单纯看不惯你。”
秋嫣听了这席话,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梁翊看着她,又道:“我保你一命,你就该安分守己。谁知你贪图享乐,不识抬举。为了躲避出家后的简朴日子,自作聪明,妄图靠一张如簧巧舌,迷惑娘娘为你撑腰。你真以为自己聪明到可以骗过所有人吗?”
秋嫣有些生气:“梁大人以为出家的日子只是清贫而已?你可曾亲自去静云庵看过一眼?可知她们每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静云庵里的姑子,个个形容枯槁,常常不及三十而亡。秋嫣从未想过欺骗娘娘,但要我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家守寡,这不公平!”
“照你这么说,静云庵里的尼姑,人人都不公平。”
“正是。都说我克死了丈夫,我便理应为他去死。梁大人,想问一句,那男子克妻又当如何?男人死了妻子,不赶着续弦便是无后的大不孝。同样的事情,就因男女有别,便是不一样的结局。可凭什么女子生来就如浮萍般轻贱?”
梁翊被秋嫣一连串的问题给问住,竟然有些语塞,半晌终于叹口气。
“你说得也许没错。但你可知,深宫之中,伴君如虎,各人的生死全在上意一念之间,甚至还比不上浮萍。出家当个姑子至少还能平安过活。”
秋嫣倔强地道:“进了宫,便是日日抱火卧薪,提心吊胆,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沉浮得意全凭个人本事,总好过青灯古佛前白白葬送一辈子。”
梁翊摇头:“像你这样口不择言的性子,只怕进宫三日,就会化骨成灰,去滋养御花园的牡丹了。送你句话,度德量力。只有先强大自己,才能改变规则。”
梁翊说完,再不看她一眼,带着宋锦扬长而去。
秋嫣心中尽是难过和愤恨,倔强地盯着梁翊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甘和失落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