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宝喝下药后躺下休息,池静宜收拾了药碗回房,小五去欧阳房间闲聊,正说得开心,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女掌柜进屋来问:“哪位是黄天宝黄少爷?”外面有人找您。欧阳应道,“别惊动其他人了,我去看看。”小五也跟着,来到大门外。只见大约十来位的年轻人站在客栈门口,看装束像武林中人,在他们周围已经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欧阳上前招呼:“各位朋友,找黄天宝何事?”
领头那一位,上下打量他,道:“你是谁?我们找黄少侠。”
小五站在欧阳身后,他想:“他们怎么知道欧阳不是宝哥?难道他们认识宝哥不成?”
欧阳抱拳道:“在下欧阳山,黄天宝是我师兄,不巧他今天外出,有事找我也可。”
那人满脸狐疑看看欧阳,又回头朝身后众人看了一眼,才又道:“我等听到黄少侠师出名门身手不凡,特地前来请教。”
欧阳道:“师兄不在。”
那人正要说话,欧阳又道:“不过,诸位如果想要切磋武功,小弟可以代劳。”小五明白欧阳的用意,说天宝不在,打发不了他们,不如让他们知难而退。
领头那一位抱拳道:“既然欧阳少侠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吴应龙,向欧阳少侠请教。”
欧阳抱拳道:“客气。”
那人退后,摆出准备开打的架势。那伙人也跟着退出一丈远,空出一大块地方来供两人较量。欧阳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人抢步向前,饿虎扑食般向欧阳一番猛攻。欧阳山开始不敢托大,屏气凝神的接招,几招过后,但见他双手下垂,只略作躲闪便化解了对方的攻势。旁观者都看出来,吴应龙根本不是欧阳山的对手,但他岂肯罢手,调整了气息,又向欧阳猛扑过来,欧阳看准他的势头闪身左撤半步,在让过那人的一刹那,抬腿用脚尖轻轻在吴德龙的腿弯处一点,他就“扑通”一声倒地。欧阳抱拳道,承让。吴应龙满脸通红地起身,朝欧阳一抱拳,穿过人群顾自去了。
欧阳朝众人招呼:“还有哪位朋友上来切磋?”
那伙人一阵骚动,几位不服气的争相向前,欧阳笑道:“诸位,你们这是想群殴吗?”
那伙人中一位年轻人大声道“你们退后,我来!”
他气呼呼地朝欧阳抱拳道:“在下江海潮,请教!”
欧阳道:“不敢当,江少侠请。”
他不再入话,沉下脸,摆开姿势,欧阳也收敛笑容,正色面对他。江海潮比吴德龙年轻,看似脾气急躁,出手反而沉稳,他的攻势并不猛,招式也中规中矩,却攻守得当,让欧阳一时找不到明显的破绽。三、五招后,欧阳架住江海潮的双臂,低喝一声,双手一使劲,江海潮受不住力,身体一颤,趔趄地后退二三步,欧阳如影随形急步跟上,轻轻一掌拍在江海潮胸口,江海潮便摔出五尺开外。他身手还算敏捷,着地后顺势一个后翻滚,随后很快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他知道欧阳手下留情,朝欧阳一抱拳,一言不发,分开人群走了。周围观众们一阵哄笑,看热闹的向来不嫌事大,还故意起哄,“又一个啊,又下去一个啊。”这伙人脸上挂不住了,如狼似虎般恶狠狠环顾四周,慑于他们的凶狠眼神,众人的声音低下去一些,不过还是有人低声嘀咕,凶什么,有本事再上啊。这伙人中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跟欧阳较量,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赶紧走吧,还不嫌丢人现眼的?”这伙人听了一想也是,顿时泄了气,真的偃旗息鼓灰溜溜地走了。欧阳循声望去,并不见人影,说话的人应该在视野之外,使用高深的内力发声才能达到这样的传音效果。小五问欧阳,这位高手为什么不现身呢?欧阳笑道,或许觉得我不值得他出手吧。他又提醒小五,这事就别跟天宝哥提了,等他痊愈再说也不晚。
傍晚时分,池静宜特地熬了青菜白粥,加了凤阳御膳麻油,端入房间,满屋都是芝麻油的香气。
张小五笑着道:“宝哥,你不喝,我就不客气了”。
池静宜道:“等下次你病了,我也熬给你喝。”
张小五惊喜道:“真的?”转念又一想:“啊呀,坏人啊,你咒我呢。”
满屋子都是笑声。
黄天宝道:“池姑娘,怎么敢经常劳你大驾?”
池静宜笑道:“废话少说,你先喝了粥,我们就可以开饭了。”
饭后,池静宜去煎药,欧阳、小五陪着天宝说话。女掌柜在门口朝欧阳招手,欧阳答应一声,跟着她走到后院。女掌柜道:“欧阳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欧阳道:“您客气了,有话直管吩咐。”女掌柜道:“刚才坊长派人找过我,白天斗殴之事让他感觉不安,他劝我请你们离店,刀枪无眼,拳脚也一样,要是有个伤亡,惊动了官府,大家都不好过。”欧阳问:“那,掌柜的意思?”女掌柜道:“你们留在店里也无妨,别闹出事来。”欧阳道:“您也见着了,是他们前来惹是生非,并非我们去招惹他们。今天有您的话放在这里,我们以后定谨慎行事的。”欧阳又问:“坊长那边你可以交代吗?”女掌柜道:“他也是一番好意,怕出事情,我会跟他解释的。”欧阳道:“我明白。”两人站在井边说话,欧阳看吊桶放在井圈边,便道:“水缸没水了,我来挑吧。”女掌柜问:“你怎么知道的?”欧阳道:“池姑娘告诉我的。”女掌柜道:“池姑娘是位好姑娘,谁娶了她真是福气。”欧阳应声是。女掌柜问:“她跟杨公子很熟吧?”欧阳笑道:“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去问她。”女掌柜讪讪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欧阳提着满满一吊桶井水进入厨房,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池静宜拿着蒲扇蹲在小火炉前煎药,药罐打开盖子,墨汁似的药汁在罐内翻滚沸腾,升腾起一团热气。见欧阳将桶里的井水倒入水缸中,池静宜笑道:“好勤快啊。”
欧阳道:“辛苦你了,本来应该是我分内的事。”
池静宜道:“谁做还不是一样,你就别说客气话了。”
她一仰头,欧阳看见她脸上有一道黑痕,指指她的脸,她用手一擦,结果白净的脸庞上又多了数道黑痕。欧阳想笑没敢笑出来,池静宜手指点点他道:“喂,你不许笑。”
她把手中的蒲扇递给欧阳:“你替我看一会儿。”
一扭身跑出了厨房。没过多久,她回到厨房,欧阳见她脸上白白净净的,还略施了脂粉。池静宜谢过欧阳,俯下身又观察了一会,她拿筷子将沾在罐子内罐上的草药拨入罐内,然后盖上罐盖,用抹布缠上把手,右手提起药罐,走到案板边,左手虚按在罐盖上,右手倾斜药罐,药汁从罐嘴徐徐注入碗中,随后她将纱布残留的药渣倒回药罐,碗口覆上药纸,然后将药罐的药渣全部倾倒在灶炉边的泔水桶内。
欧阳道:“在我们乡下,有人生病,家人会把药渣倒在路上,让路人任意践踏,据说病被人带走,就会很快痊愈。”
池静宜惊奇地道:“还有这样的说法呀?”
欧阳心想:你不知道才奇怪呢?池静宜端起药碗对欧阳道:“走吧。”
欧阳道:“你先去吧,我要将水缸挑满,答应女掌柜了。”
等欧阳回到黄天宝房间,黄天宝已喝过药,下了床坐在桌边,张小五与池静宜陪在两边。见他进屋,黄天宝问:“欧阳,掌柜找你什么事?”
欧阳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帮个小忙。”
小五笑嘻嘻地道:“掌柜看上欧阳哥,要给他相媳妇呢。”
欧阳笑道:“别胡说。”
张小五道:“要不然,平白无故地,你出哪门子的苦力?”
欧阳看池静宜,她在一边吐着舌头偷笑。欧阳正要道话,池静宜起身朝欧阳摆手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
随即拿起空碗出屋。天宝让欧阳向客栈老板借了笔墨,要给叶小桃写一封书信。欧阳磨墨铺纸,准备就绪,与小五退出房间并随手掩上房门。在走廊上,欧阳悄声对小五道:“后半夜你要警醒一些,前半夜就交给我了。”小五点头答应。
黄天宝提笔写道:
天宝顿首,谨启叶姑娘:
前蒙厚款,不胜感激。七日期约,迢遥难至。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思慕之情,悬悬于心。二三日内,期可面会?如有唐突,望乞恕罪。
黄天宝再拜。
折叠之后将纸封了交给欧阳,让他明天一早送到倾城对面的茂源当铺,交给当铺的周姓朝奉。这是他跟叶小桃约好的联络方法。
一夜无事。
清晨起床,黄天宝高烧退去,已经能够正常饮食。早饭后,欧阳去当铺送信,小五陪着他到后院散步,女掌柜见了他,直夸他气色好。厨房里飘出一阵阵药味,池静宜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俩。太阳底下站久了,天宝浑身暖洋洋的,感觉犯困,于是两人回屋。刚进屋,天宝觉得眼前一黑,眼睛一下不能适应屋内的光线了。池静宜端着药碗紧跟着进屋,天宝坐下道:“还喝药啊?我没事了。”
池静宜将药碗放桌上,道:“乖乖喝药,别以为掌柜夸你几句,就真以为药都不用喝了。”
张小五也道:“宝哥,药要趁热喝,药性挥发了就不灵了。”
池静宜道:“小五,你看着宝哥,不许他耍花枪。”
欧阳山回来见池静宜在,不便明说,他朝黄天宝点头表示事情办妥,张小五在一边会意地眨眨眼。
池静宜道:“小五,你们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坏事?”
张小五道:“哪有啊。”
池静宜道:“我才懒得管,我去封炉子,你一定要让宝哥把药喝了。”
张小五道:“好,好,好,宝哥不喝我喝总行了吧。”
池静宜道:“你喝了也白喝,只有宝哥自己喝了才行。”
等池静宜离开,欧阳道:“天宝哥,你放心吧,周朝奉答应派小伙计把信送到小桃姑娘手上。”
黄天宝解释道:“我主要担心她的安全。”
小五道:“等你恢复健康,不用写信,直接去找她。”说着,他把药碗递给天宝,天宝接过一口气喝下肚。
小五拿着空碗去厨房,刚出门随即又折回来,他站在门口一脸坏笑地道:“欧阳哥,掌柜有请。”
欧阳出门一看,女掌柜站在走廊另一端,他忙走过去问:“什么事?”
女掌柜道:“外面有人找你。”
欧阳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就知道什么事,安慰道:“没事的,我去看看。”小五听到了,赶紧将空碗交给女掌柜,也跟着欧阳来到客栈门口。
只见七、八个陌生的年轻人候在门外,照例还有一些闲人围着瞧热闹。欧阳抱拳道:“在下欧阳山,不知哪位找我。”
这伙人中走出一位虬髯大汉,抱拳道,“在下王扶林,专程向欧阳兄请教。欧阳见王扶林身材魁梧、气宇轩昂,不同与昨天交手的两位对手,知道遇到真正的高手了。”
欧阳道:“请教不敢,大家一起切磋,权当交个朋友。”
王扶林道:“好!”
两人缓缓拉开距离,欧阳凝神定气看着对方,心想,既然此战不可避免,非下狠手不可,不然每天都来一伙人骚扰,迟早会被他们逼走。
王扶林抱拳道,“献丑!”
果然,他拳脚施展开来虎虎生风,欧阳接触到他的双臂时感觉到铁一般坚硬,还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向他袭来,这是内功深厚的体现。他年纪不大,居然有这般武学造诣。欧阳抖擞精神,小心应战。他平生遇到的第一强敌是慕容雪,因为实战经验不足,初交手还旗鼓相当,后来急于求成,很快落了下风。这次面对劲敌他要吸取教训,告诫自己不要妄想在三、五招内解决问题,一定要以逸待劳,稳扎稳打。王扶林似乎也胸有成竹,不急不躁,从容不迫地出招、拆招。两人兔起鹘落,拳打脚踢,斗得不可开交,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还是难分伯仲。
围观的人看得精彩处不断叫好,还在七嘴八舌评论,有道王扶林岳峙渊渟,气度不凡,俨然一代宗师,也有道欧阳山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不愧为英雄少年。一个个咬文嚼字,说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像是在茶馆讲评书,就差拿起惊堂木拍案称奇了。张小五在一边听了,暗暗发笑,又觉得悲哀,高手交手,生死决于俄顷间,在这些看客眼里无疑形同街头杂耍卖艺的。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难解难分。张小五想,在棋逢对手的情况下,时间拖得过久对欧阳不利,毕竟昨天守了半夜,一早又出去办事,体力消耗在前。而王扶林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是真正的以逸待劳。两位高手过招容不得丝毫的懈怠,毫厘的疏忽就是送给对手天大的漏洞。现在天宝大病初愈,不可以出战,欧阳是背水一战。想到这里,张小五心急如焚。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王扶林的右臂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下沉招架的一瞬间似乎稍稍停滞了一下,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观察是准确的。欧阳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空隙滑步近身,一掌击中王扶林的右腹部,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力量并不小,王扶林忍着剧痛,不退反进,左拳流星般挥向欧阳面部,欧阳微微侧身,左手一把叼住他的右腕,飞腿踢到在他手臂关节处,随即听到一声类似枯枝折断的脆响传来,王扶林的左拳在距欧阳面前约一寸的距离划过,颓然落下。欧阳不敢懈怠,一只脚甫一着地,另一只脚又闪电般飞起,正中右腿,王扶林闷哼一声,拖着下垂的右臂,踉跄后退数步,终于没能站住,倒在地上。那伙人见状,纷纷上前扶起他,口里喊着“大师兄,大师兄”。看得出,这些小师弟平日里都极其敬爱大师兄,看到他手足皆受重创,既难过又心疼,有的差点要流下眼泪了。豆大的汗珠从王扶林额头滑落,他强忍着剧痛,朝欧阳点点头。
欧阳抱拳道:“承让。”心里却叫“惭愧”。
那伙人抬起王扶林正要离开,欧阳厉声道:“站住!还有哪位朋友自认为能胜过王兄的尽管来找我,在下奉陪到底。”那伙人看着了欧阳一眼,默默地转身离去。
欧阳也往回走,小五迎上去,发现他满脸倦容。小五扶住欧阳,感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正想问,欧阳低声道:“回屋再说。”
两人走进客栈,隔着前院,看到黄天宝站在廊檐下,他问:“出什么事了?”
欧阳道:“没事,有人来捣乱,我把他们赶跑了。”
黄天宝“哦”了一声。
张小五道:“宝哥,你错过一场精彩好戏。”
欧阳忙道:“别听小五乱讲,他就是爱乱嚼舌头。小五,你先陪天宝哥进屋,我去一下后院。”
欧阳穿过走廊,到了厨房,女掌柜正在案板上切菜,欧阳道:“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来骚扰了。”女掌柜头也没抬道:“你好本事啊。”
欧阳连称口渴,走到水缸边,拿起瓢准备舀水喝。女掌柜见了,慌忙“咣当”一声放下菜刀,走过去拦着欧阳,“看看你,汗流浃背的,怎么可以喝生冷的井水?”说着,她打开灶台上的锅盖舀了一碗汤水递给欧阳,“慢慢喝。”欧阳接过一口喝完,这汤水冷热适度,喝下后感觉浑身舒爽。他把空碗递还女掌柜道,“再来一碗。”
欧阳出了厨房,没有径直回屋,他踱进堆放柴草的披间,找一草垛坐下歇息,没想到一坐下就感觉手酸脚软,神疲力尽,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他打算闭目养一会神,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没过多久便靠着柴草堆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迫近,他倏地惊醒了。睁着惺忪双眼抬头一看,小五站在眼前。小五蹲下身子关切地问欧阳:“怎么不回房休息?宝哥让我来找你。”
欧阳道:“这里也挺好的。”
小五道:“欧阳哥,刚才好险啊……”
欧阳知道小五想说什么,他立即打断小五道:“估计这个王扶林在永州也算是厉害角色,暂时不会有人来骚扰宝哥了。”
走出披间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远处霞光万道,映红了半边天,数只归巢的鸦雀悄然从天空划过,渐渐化作黑点,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睡了这么久?他心中诧异。到了黄天宝房间,他没有询问欧阳刚才的去向,简单地吩咐道:“明天跟我一起去找刘三。”
小五道:“我早说嘛,直接找他一问,马上真相大白了,用不着费劲去猜谜。”
黄天宝道:“小五,你还是陪池姑娘一起去探听消息。我们不一定遇得上刘三,你们也顺便打探一下他的踪迹。”
小五很想跟着黄天宝一起去,又舍不得池静宜,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跟着黄天宝,另一半陪着池静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