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大军进入汴梁城,士卒们心领神会,按照之前王殷的指示开始大肆劫掠。群体的失控减少了犯罪的受敏,一时间,城中街巷之内,鸡飞狗跳,沸反盈天。四处可见如狼似虎的士卒大肆劫掠。城中的富商和大户自然首当其冲,黄白之物、珠宝和首饰这样的硬通货最为吃香,其次是丝绸布匹和铜钱。士卒们像是过篦子,先来得搜了一遍后,后边的再来一遍。直到掠无可掠为止。平民百姓自然也难逃被劫掠的悲剧,有些老兵油子总结了些对付他们的腌臜的招数,美其名曰: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具体做法就是:士卒们分作两众,一众先把守住街巷进出的要道,另外一众则在居民区中,大肆鼓噪。躲在家中的百姓,受到惊吓,四处奔逃。事先把守在路口的那些士卒则在那里设卡搜身盘查。百姓们忙于逃命所带皆是家中最值钱的金银细软,就如此全数入了外围设卡的这帮匪人的腰包之中。之后他们再另换一处街巷,两下人马换班,依照之前的办法再劫掠一番。如此往复几次,士卒们各个中饱私囊。这样一来即提高了抢劫的速度,又能保质保量。亏得这帮人的光慧都用在了这等心思之上,就难怪天下大乱。汴梁城内,渐渐地变成了一片野兽肆虐的森林,劫掠也变成了一场比赛、一场泯灭人性良知的比赛。
——以怎样的正义的名义发动的战争,此刻也变得肮脏不堪。不得不说这是周太祖郭威平生的一记败笔。可怜了汴梁城中的百姓。眼巴巴盼着,郭威大军进城,却也没得着好。战乱年月的百姓啊,难怪人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且说程子逸,他按照郭威的指示一一将所嘱之事办理妥当后,便在家中静候大军进城。不想这大军一来就开始在城中四处劫掠,弄得汴梁城内鸡犬不宁。子逸气愤之极,一面命族侄程德玄,敞开宅门救济逃难的灾民,一面准备马匹,自己要亲自赶赴开封府向义父陈情。路上无话,到在郭威的下榻的开封府外,经由侍从通禀,见了郭威。拱手拜倒道:“义父可知大军进城后,在城中四处劫掠,闹的民怨沸腾。义父本是行义师清君侧,安天下,今军中士卒如此恣意胡为,实在有损您的威名,望义父速速下令禁止。”
郭威闻言怒道:“竟然有此等事?为父我实是不知!”
便叫来魏仁浦和王殷核实,二人皆如实奏报了城中的状况。
郭威又指二人怒斥道:“那你二人为何不早报我知?装聋作哑是为那般?”
二人互相使了一下眼色,面面相觑。
郭威又慰子逸道:“也怪我平素对手下士卒管教不严。这些狗屎的奴才,竟然做出如此恶事来。”
随即令众将及子逸持自己的令箭前往四城传布将令,令所有将士不得滋扰百姓,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其他几路不表,单说子逸背背金皮令箭,一路助危扶难,正行至在棋盘街上,突闻西北向有女子高喊“救命”。子逸扭脸观瞧,见一个士兵将一个女子逼在巷子的犄角。那被围的女子内着紫衫连衣裙,外披白袍,发髻披散,一脸遍渍了风尘霜雪已经见不出本真的模样。见她怀中抱着一个灰色包袱,左腿在上右腿在下依墙卧在地上,左腿的裙摆上有大片的血迹,大概左腿有伤行动不便。那士兵正用双手争夺她怀中的包袱。女子则一面死命护住不让,一面朝路口高喊救命。子逸见状,上前一脚自背后踹开士兵,抢步向前转身,伸臂膀,护住了那位姑娘。
被踹倒的士兵,气急败坏,起身恶狠狠骂道:“哪里来了个吃生米的小厮,我看你是胆大包天,竟敢和爷爷我动手?”言罢,抽出腰刀奔着子逸砍去。
再说子逸见刀朝自己砍来,身也不躲,眼都不眨。身后的女子,见状心中一颤,知道这一刀下来,这位恩公非死即伤,惊吓地不敢再看,紧紧闭上双眼。说时迟,那时快。见刀光一闪,只听砰地一声,一道金光迸现。再看子逸安然无恙没有一丝伤损。那士兵见状惊的后退数步,踉跄了一下,立身不稳,跌倒在地。子逸也不予理睬。只转身去扶那女子问道:“姑娘你伤的严重吗?”
女子抿嘴摇了摇头,子逸到近处方看清楚那女子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自知伤的不轻,大略的看了一下,左小腿骨折,另外还有一些轻微擦伤,没有其他明显的失血外伤,但不知为何衣服上那许多血渍。此时事在紧急也不容他多想,子逸从自己身下撕下一块锦袍,包扎了一下伤口。
再说这时间,方才倒地的那个士兵,竟然叫来了几个帮手,将子逸和那姑娘团团围住,子逸这才不慌不忙自背后掏出金皮令箭,高声与士兵道:“今奉枢密使之命,令尔等不得滋扰百姓!”这几个士兵见令箭,慌忙下跪,以头杵地道:“小的罪该万死,望大人恕罪……”
子逸也不理睬他们,俯身去搀扶那女子,趁此时,众兵卒忙起身四散奔逃。
子逸与女子道:“小生不才,略识医术,我观姑娘你的伤势不轻,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去在下府上,我帮姑娘医治”
那女子面有难色道:“怎好讨饶恩人!”
子逸正色道:“哪里哪里,医者仁心,不过是在下分内之事。”
女子犹豫了片刻。
子逸见女子有些为难道:“如若姑娘有何不便,我可以送你到别处诊治。”
女子微微躬身道:“恩公错怪奴家了。只不过素不相识,怎好连累公子”
子逸道:“姑娘你客气了,《论语》云:见义不为;无勇也。小生不才,受圣人教化,扶危救困,理所应当。何言连累二字!”
女子道:“不瞒公子,我本是犯官之女,只怕连累了公子。”
子逸笑道:“姑娘你多虑了,在小生眼中只分好人坏人,姑娘若是为非作歹我倒当真不敢收留,所谓犯官,当今这光景,朝代更替也如同走马灯一般,说不定来日,我便也成犯官之后了。”
女子腼腆的微笑作揖道:“既如此,小女子先谢过恩公了。”
子逸道:“姑娘过谦了。”
子逸四下寻觅了片刻也没找到什么器物可以固定住骨折的小腿,索性拿了金皮令箭绑住伤处。而后搀扶她上了自己的马,回转自己的府邸。此时郭威将令已经通传城中。二人行走之间,城中渐趋于平静,不过举目所见惨景凄然!
子逸将姑娘护送到自己的府内,招呼过程德玄,大略的说了一下搭救女子的经过,让他一旁帮忙,将姑娘搀扶到别院的一间厢房之中,自己则直奔后院的药房为她配药。夜色宁静,朗朗的月光洒在宁静的花园之内。子逸穿过院子,想起白日里的经历,又揭开了他昔日的伤口,在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儿时梦魇般的经历。禁不住不寒而栗。
再说厢房之内,女子见搀扶自己的小男孩,十一二岁模样,身体敦实,面容可爱。
便问他道:“这位弟弟,怎么称呼啊?”
德玄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道:“我大号程德玄,姐姐你就叫我小玄子吧。姐姐你怎么称呼呢?”
女子莞尔道:“小姓徐双名以沫!”
小玄子指向左侧的厢房道:“您先在这厢房之内休息,我先去给您打些水来洗漱一下。”
以沫道:“那有劳弟弟了。”
小玄子笑了笑转身出了厢房。
再说程子逸配好了药,奔厢房走去。推开门扉,见厢房的中央一位女子,看衣着应该自己当日搭救的那位,女子正在为一位同是在此避难的老妪包扎肩头的伤口。此时间女子已经洗漱完毕,再看她的真容,简直惊若天人,但见那婀娜的倩影,虽然身着棉袍,但也不能掩住她丰腴的身材。黑色的长发解开发髻自然地垂在肩头,发丝间浮现出了她的肤容,那美丽的颜色就好似邢窑的瓷碗盛入四月里初酿的樱酒。新月般弯弯的眉下微垂的双目满含春意地看着身前的老妪。小嘴微微翘起,嘴角挂着那蜜糖般甜美的微笑,期间那红润的嘴唇轻轻的一张一翕,唇间露出皓齿,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她所说了些什么,但也仿佛能嗅得到那如兰的气息,也浑然醉了那春风的话意。此时间女子举手头足、一笑一颦轻轻地撩动起少年懵懂的春心。这时以沫听到了门口的声响,侧脸观看,正与子逸四目相对,相视之下,子逸自觉脸上发烫,急忙避开以沫的目光。
以沫踮着一只脚,要向前拜谢,口中道:“小女徐以沫叩谢公子救命之恩。”
子逸连忙上前搀扶:“姑娘快快请起平身,小生不过是尽分内之事。”
以沫问道:“还没请教您的名姓?”
子逸道:“小姓程,程子逸,字仙洲。”
又道:“姑娘的腿伤,之前在街头匆匆包扎,我方才配了些药来,不知你是否方便,让小生为你重新上药包扎,以利其早日康复。”
以沫面带羞红点了点头。子逸上前重新为以沫上药包扎,期间未免有肌肤接触,子逸只觉得脸上发烫。
“以沫姐,看我给您带来什么好东西!”此时听得小玄子进门道。这一来缓解了子逸的尴尬。
见小玄子手中推着一个木制的双轮小车。
“公子您也在啊”,见此时的公子满面羞红,小玄子不禁偷笑:今日里公子为何关二爷附体了。
又道:“我把你制作的如意车推来给以沫姐姐一用。”
又转头对以沫道:“以沫姐姐你看,这便是我家公子发明的如意车!”
小玄子对照实物介绍:“这中间的交椅供不便行路之人乘坐,座椅之下配有双轮,交椅背面有发条和齿轮提供助力,前面小车中央有罗盘控制方向,右手侧有开关。后面这个八卦旋钮用来给发条上弦,发条上了弦,平地可以走数里地。如果关闭自动的开关,通过双手动摇动轮子,发条还可以为其在上坡或难行的路段提供助力。”
一旁的以沫听吃惊道:“世间竟有如此的精工!公子真是慧心独具!”
而后子逸又吩咐小玄子把自己配好的一包口服药拿去煎煮,便起身告退。小玄子和老妪也各自回房休息。厢房内只剩以沫,她躺在卧榻之上,虽然有伤处隐隐作痛,但白日里奔波的劳累还是让睡意袭来,不久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外阴风阵阵,见一双血手缓缓推开门扉,一个男子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自门外爬进屋内,朝床前而来,一边爬一边厉声道:“还我命令,还我命来……”,以沫身体一震颤栗,睁开双眸,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梦。她只觉胸口憋闷,推开窗扉,此时间已近年为岁末,除夕将至,弯月当空,念起亡故的母亲,杳无音讯的父亲,又想起最近经历梦魇般的总总,不禁悲从中来,双目垂泪。不经意向院内观看,但见此时间正房内仍然灯火通明。不禁纳闷:莫非程公子也没入睡吗?想起白日内他对自己的搭救之义,想起他仪表堂堂,心中升起一丝爱慕之情。再回到床上,辗转良久,方才又睡去。
再说翌日,见了前来送药的小玄子,便问起昨夜之事:“昨夜我偶见公子房间,为何入夜时分仍然灯火长明?”
“唉!”小玄子叹道:“姐姐你有所不知,不要看我家公子人前风光,又是太后的义子,又是郭枢密使的义子,其实他原本身世凄苦,公子的父亲原是这京中的名医,悬壶济世,堪称举世闻名的神医。可是前朝天福十二年契丹狗贼侵入这汴京城内,四处烧杀抢掠?我家公子的父母为救济百姓没来得及走逃,被契丹乱军所杀。当时为了保护公子的安全,伯母用布捂住他的嘴,反锁在顶阁的木箱里。我家公子就在那木箱里亲历了父母的罹难。契丹人随后还在北城放火,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人们发现他时,他赤裸着身子躺在烧毁的废墟之中,浑身被熏得漆黑,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据当日施救的人言:他们发现公子之时,他通体放射金光,都说他是罗汉转世,金身临凡。再后来契丹撤兵,太祖临朝,枢密使郭大人和当时的李娘娘也就是当朝的李太后念及昔日公子父亲在时对他们皆有救治之恩,便先后收公子做了义子。可我家公子自那日经历了我伯父母的惨死之后,便不能独自待在不见光的密闭之所。曾有一次,公子夜里被反锁在一间屋内,顿时呼吸急促,面色发青,幸及时被发现,才捡了一条性命。后来太后得知此事,就特辞了一颗夜明珠给公子。自那之后,公子便常年佩戴在身上。昨夜今晨徐姐姐所见,公子屋内,灯烛长明,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唉……”
以沫听了小玄子所述,心想:原来恩公竟也有如悲苦的过往,比较自己心中又生出同病之怜。
此后的日子里,以沫忙前忙后,虽然腿脚行动不便,但拄着拐杖,坐着如意车,把府上打点的井井有条,俨然成了女主人,她和程子逸、小玄子也渐渐的熟络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