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狱暗穴。
朱红的火焰跳跃在昏暗石桌上,堆砌起了高高的阴影,夜非来埋在暗处,目光久久地盯在书页上,周围的页角被捏地发皱卷起来。
骨髅鹰。
他默念过不知多少遍,每一次都是恨不得将其剥骨去筋,他将书卷颓然丢在一边,双目微阖。
脑子里出现那日,他追捕夜偃,进去兵械阁看到的画面。
“你可看到了什么?”
自己的主子这么问他,他愣了一瞬,随即脱口答:“没有。”
可他看到了,是一个通体透白的玉棺。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选择欺瞒,总归是蒙混过关了,夜非来察觉得到,每当提到兵械阁,自家殿下的视线会闪过一丝不自然。
“将军!将军!”
一声声疾呼将夜非来从沉思里拉回来,他蓦地起身,刑室昏暗的入口处急急忙忙闯进来一个看守,匆忙之下,连话都说不完整:“将军……玄玉……玄玉殿下说让你下去……他……”
话音未落。
砰!
彻天一响再次轰动了整个火狱,数千暗穴齐齐晃动起来,铁链敲击的脆响再次密密麻麻从外边传进来,火红的岩浆从黑色的岩壁上渗出,空气急速变得炽热。
基于上次经验,两人不用猜就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火狱又被捅了个洞出来。
暴怒席卷,激得夜非来双目充血,乌铁般粗壮的腕子暴出青筋,三两步提着刀便冲了下去。
焰泉沸汤滚滚,慌乱声,惊讶声,哄闹成一片,却依旧没压住这一声:“玄玉殿下跑了!”
“……”
经过上一次战泽西非人哉的一番捣鼓之后,众人不但对灵力的强弱长了见识,就连火狱里的看守也借此长了经验,不再乱成一盘散沙,稳住了阵脚,开始想办法止住这洞中喷涌而出的焰流与灵流。
“夜……夜将军。”
缩在角落的几个看守扒着铁栅栏唤道,瞧见夜非来杀人一般的眼光,要说什么一并忘得干干净净。
“玄玉殿下……他,他让我们给您带句话……”
“……”
看守干脆闭着眼睛豁出去道,夜非来攥着拳望一眼身后,看守们忙得不可开交,愤愤回过头,极力压住性子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说。”
“是是……殿下他说,那地方您看与不看都由您定夺,还说,让您长点……不不,让您多加防范,留心外人,他办完事自然会回来,”
看守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斟酌用词,可谓是胆战心惊,夜非来的脸色从一而终地阴沉到滴水,他抬头瞧了瞧顶空的弥天大洞,自顾自地冷哼了一声。
原来这小子只是脾气臭了点,心里终归没把自己当真正的外人。
星洲。
“啧!云恕,你老动什么啊!你一动我就画错了!”
云烟泽端着个画笔,在符纸上忙活着,一旁的云恕不知排斥乃至拒绝地瞪了他几眼,统统被忽略了个干净。
“唉,什么时候给阿轻也画一幅,如今那丫头长成那副模样,不多画几幅我都觉得可惜……唉?你让开,挡着我了!”
被叫喊到的柳漾狠狠剜了他一眼,气呼呼地与戚璃坐到一旁,于是,三个人都一脸幽怨,饶是脸皮再厚,云烟泽都要被盯穿了,无奈放下笔,脸色也严肃了起来:“你们……是在为沧澜天的事情发愁?”
几人沉默不语,算是默认,柳漾嫌弃地看一眼桌上的符纸,开口道:“如今,就算沧澜天重启了,最大的问题依旧是青鸟浮山在哪里,元厄在哪里,这么些年他们在天界究竟做了什么,我可不相信,以元厄那种纠缠到不死不休的人,会安安稳稳地消失。”
他分析的倒是头头是道,云烟泽望向他,什么时候开始,柳漾这个家伙变成了他们这边的人?前者瞥见了他犹疑打量的目光,剜他一眼,盯着他字字清晰道:“我柳漾还是明辨是非,有些正义感的,好吗?”
“……好的。”
两人假意友好片刻,没再掐起架来。
“云恕?你怎么了?”
云烟泽眼神不经意一瞟,这才瞧见云恕的脸色不好,锋利的眉骨紧紧锁着,手覆在肩胛骨处,滞了半晌,才若有所思道:“我想,我需得去一个地方看看。”
水蓝色高阁静的透彻,从顶楼望去,渺渺星洲一览无遗,星光映衬下,一片片流光溢彩迷醉人眼,光泽流转在手中的黄皮卷上,斑斑血渍便更添神秘。
黄皮卷,金项圈,两者之间的联系暂且不明,兵械阁里仍旧一无所知,就算沧澜天重启,青鸟浮山显露真面目,但卜族早已渗入天界四方,元厄至今仍不知去向,诸多未知之下,他们的胜算又有几成?
兰羡尔敛了敛眸,恹恹瞧一眼盘亘天边的银白色裂痕。
时间不多了。
可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能做的事情却是极少的。
忽然,水蓝的阔窗前突然垂下来个人影,倒吊着脑袋,两人对视一眼,来人不着调地笑笑,明目张胆道:“让开点,我进来了!”
“……”
那人好死不死地俯冲进来,踉跄着落地,看见兰羡尔,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来,嘴里嚷嚷道:“戴面具干什么!你这张脸还遮着做什么!好些时日没见你了,快让我瞧瞧!”
“……”
兰羡尔嫌弃地挥开他的手,见这副样子,以她对云烟泽的了解,总觉得他定有事交代,便侧身挪到一边,抱着袖子盯向来者,等着他不打自招,后者头皮发麻,瞬间颓下脸,挥挥手道:“好好好,我说,那个……”
他瞧瞧兰羡尔的眼色,心虚道:“云恕走了,也没说去哪里,就是不让我们跟着……”
“嗯。”兰羡尔点点头,不以为意地瞧向他:“然后呢?”
云烟泽大吃了一惊,她越淡定,他便越发害怕她接下来的反应,硬着头皮怔怔道:“没了。”
“你知道吗。”兰羡尔缓缓将黄皮卷收到腰际,鼻尖掠过一丝浅浅的香味,随即看向窗外,眸光里添了恹恹的笑意:“沉苍就是如心。”
“啊?!”
云烟泽不受控制地叫喊一声,嗓门大的和柳漾有的一拼,兰羡尔直想将他扔下去,随手便是一挥,不知用了什么招式,一举将来人的嘴巴封起来,道:“她是想帮我们的。”她顿了顿,向窗外探看,道:“云恕此去,十有八九也与她有关,总之,他有分寸。”
云烟泽闻言情绪稍稍稳定下来,点点头,脸上依旧忧心忡忡的,而兰羡尔却饶有兴趣地揽了揽袖子,莫名其妙地将头探出窗外,笑眯眯道:
“玄玉殿下。”
倒吊在半空中的夜玄玉:“……”
兰羡尔也不理他,有一搭没一搭道:“这些话你若想听,我便告诉你,犯不着偷听。”
?
云烟泽一脸不解地瞪大了眼睛,瞧见兰羡尔向后退几步,果真,一个红的显眼的身影从窗外蹿进来,还是那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派头,被发现后仍旧坦荡荡地在阁间里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回到了她兰羡尔身上:“战泽西呢?”
“你问我?”
兰羡尔挑挑眉,怀疑地指了指自己,夜玄玉却烦躁地绕着阁间看了好几圈:“是啊!你们不是去哪都一起吗?现在他人呢?”
去哪都一起?
“玄玉殿下。”兰羡尔强颜欢笑地望向他,不顾云烟泽拼命哼哼,明示自己想要说话的急切,咬牙笑道:“希望你知道,人是需要睡觉的。”
这位不太聪明地殿下闻言,认真地反思了自己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兰羡尔道:
“我知道啊!”
“……”
知道你个鬼!知道你还问他在不在这里!
兰羡尔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强忍着敲他脑袋的冲动,问:“你从火狱出来做什么?”
“找阿翎。”他道,叫出她名字的那一瞬间,眼里竟添了前所未有的柔软和期许,他看向兰羡尔:“战泽西说,阿翎她没死。”
他眼巴巴地盯着兰羡尔,等着她回答,后者默了半晌,才不清不楚道:
“或许吧。”
与此同时,站在窗前俯瞰满天星辰的,还有一人一魄。
星光熠熠,穿过一个几乎透明的轮廓,她端端正正地半跪在地上,像是郑重无比的生死之托,水蓝的流光晃动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半晌,她开口道:“还请少殿下替我瞒住玄玉,这些脏东西,我不想他瞧见,更不想他搅和进来。”
战泽西没做多言,只点点头瞧向窗外,莹白的袍子在星光辉映下白的高贵,眉目冷峻,似在睥睨,又似在漠视,宛若天神俯视苍穹之傲然,神秘而不可及。
“此战成败皆有五成,若败,我虽有一场硬战要打,却还是能活着,可你,你自己的处境,应当比我明白。”
他沉声道,殷翎愣住片刻,他轻描淡写的来一句“硬战”,她又何尝不知那场硬战指的是什么,那是与卜术始祖元厄正面对决,若是输了,他只会比自己更加危险,她无奈笑了笑道:“没时间了,沧澜天即将重启,你知道的,这一次重启不仅是昭示命格,同样的,它还能唤醒神格,就像天地混沌重启,唤醒了古神们的神格一样。”
“我们既能想到……元厄必定也能想到。”战泽西敛了敛眸子,狭长的眼廓中渗出来点危险的意味:“若是借此元厄成神,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是这么说。”
“此事不得不做。”
战泽西道,得到了他的答案,殷翎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从半跪的姿势起身。
她不欲久留,点头致意后,便几步来到窗边,临走前,转过身道:“少殿下,你面对的远比我所面对的难缠,沧澜天动荡无常,命命相克,若是真正进去了,但愿你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