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降天序幕(4)

星洲,星云变换,起起伏伏,流星散落,划破天际。

暗夜被银河的璀璨光华驱散殆尽,高楼殿阁坐落在夜幕一角,发出清幽的冷辉,映衬着最高的建筑星月高殿冷色的躯壳,折射出流动的光华。

高殿里,玉璧上随处可见星月纹耀,有的庄严肃穆,有的古怪夸张,水蓝色的宝石呈八角形,整整齐齐镶在高高的殿顶上,嵌在正中央的玉座里。

“少殿下,我们这回着实是冤枉,这凶兽明明是自己跑出去的,哪里是我们有意放的……”

几个部下向正中央端坐着的人埋怨道,后者扬扬手,显然已经听烦了这种话。

“哪次我们不是冤?那群老古董,总想着法子,抱成一团想把我拉下这位置,我都习惯了你们怎么还没习惯?”

北夜垠无奈道,一旁的部下忍不住在心里碎碎念,你要是习惯了人家冤枉,怎么会每一次都拎着剑找人家去讨说法?“少殿下,跑出去的凶兽貌似不仅仅出自星洲,其余三方的也都零零散散的跑出去了些……您看是不是……”

自从揽星巧兮双双去世之后,星洲内部混战数日,是天界四方里氏族关系最为复杂的一方,虽然北氏从中胜出,但其余氏族贼心未死,明里暗里地给这位即将上任的少殿下使了不少绊子,弄得一众部下说话都要三思而后行,唯恐给这个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言不合就拎着剑找上人家门的少殿下多生事端。

“是什么?怎么不敢说?”北夜垠斜睨一眼自己的部下,缓缓从玉座上站起来,良久:“你觉得和沧澜天开裂有关?”

几个部下齐齐点头,北夜垠没再说话,皱着斜飞入鬓的双眉,伸手拿过玉桌上晶莹剔透的杯子,一口闷下,愣住半晌,呲牙咧嘴道:“你们夫人做的东西就是难喝。”

“……”

一众部将对这位少殿下常常把自己的夫人挂在嘴边见怪不怪,于是,时常选择僵直脸色充耳不闻。

“既然觉得是这样,那就去查吧,那群老古董若是敢为难你们,我便去找他们。”

北夜垠不以为意道,一众部将对他的说一不二早已烂熟于心,连忙劝阻,再这样下去,可能是真的要把星洲的其余氏族都挨个得罪一遍了。

还未开口,便听见一个调子清冷却不失清晰的声音:“兄长大可不必如此。”

众人条件反射地看向高殿入口,星月纹璧铺就的高阶上镶满水蓝色宝石,上方垂着泪滴似的晶石,映耀折射着流动的光辉,一紫一银的身影并肩出现,一个纨绔懒散一个矜贵清冷,明明天差地别,放在一起竟然诡异的和谐。

“战少殿!”

见是战泽西来了,一众星洲部下纷纷半跪行礼,刚刚还愁眉苦脸的北夜垠,现在却眉开眼笑地迎上来:“你可算来了,我这里遇到了难事,还得你……”

北夜垠正说着,目光瞥见了一旁的兰羡尔,又看见她脸上的离火面具,僵笑着默默加了一字:“……们……”

兰羡尔颇为正经地颔首示意,算作问好,谁知头还没抬起来,便听见北夜垠摸不清状况,喃喃自语般道:“真快啊,连离火都带上了……”

“……”

兰羡尔假笑着,眼色不善地看向战泽西,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你究竟跟他乱说了什么!被盯着的人却对这眼刀视若无睹,面上虽不动声色,眉梢眼角却都含着得意:“不,是我来得晚,让她如今才能戴上这离火。”

北夜垠感同身受一般点点头,看了看周遭,张张嘴便将一应部下统统遣下,高殿里顿时只是三人,清净不少。

战泽西像是怕兰羡尔跑了似的,一直攥着她,于是对面的北少殿视若无睹地目视前方,说完了近来凶兽作乱的怪事,这才转过头问道:“你可有什么对策?”

“在意料之中。”

“什么?!”

北夜垠不由惊叹,他虽然知道战泽西聪明,可再聪明,也不该能预料到那群只会呜呜乱叫的兽类什么时候出现吧,但战泽西显然没再开玩笑:“对于兽人,兄长应该不陌生吧。”

北夜垠不知道他想说明什么,只能呆呆答道:“这是自然。”

“如若在沧澜天重启之时,兽人操纵万兽,卜人设阵,伏者杀人,那么,兄长,你认为这人死的可能性有几成?”

“没有七成也有五成。”

北夜垠喃喃道,说完,立马恍然大悟一般看向战泽西,半天没缓过神来:“你……你要借此机会杀元厄?”

战泽西淡淡点头,不可置否,北夜垠被他的想法惊诧到语无伦次:“兽人你已经找到,卜人是你,伏者是……”

“这便是我来星洲找兄长你的原因。”

战泽西沉声道,这下,北夜垠才真正弄明白最近出的怪事,不由高深莫测地看一眼面前的银袍人,原来,都这些年了,他的执着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从未停止杀了元厄的执念,就像他从未停止寻找和等待一样。

“既是如此……”

北夜垠顿了顿,爽快道:“那你便是找对人了!元厄那家伙,做了那么多破事还能活到现在,也该收了他了!”

说完,他将目光放在兰羡尔身上,神色颓然一变,道:“云姑娘。”

兰羡尔恹恹抬头,心中不解,全身上下最能被怀疑的就是她脸上的离火面具,但仅凭一个面具,又怎么能看出她是云轻呢?除非,还有另一种可能,她侧着脑袋,斜睨一眼旁边的战泽西。

“哈哈哈……这……”

北夜垠干笑两声,被夹在中间有些难做,就在这时候,高殿上兀地闯进来一个声音:“北夜垠!”

三人皆是一滞,被叫到的北夜垠最先反应过来,一改正经的脸色,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兰羡尔惊讶于来人敢直呼星洲少殿的名讳,抱着看戏的心态瞧过去,余光里,瞥见战泽西早已见怪不怪的姿态。

“呦!泽西也来了?”

来人是个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星月纹长袍,眉目含情,却美而不妖,美的端庄大方,从北夜垠的反应来看,这位便是星洲少殿的夫人,北璎,少年时也曾是星洲名噪一时的少年战将,同北夜垠自小认识,两人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了现在。

北璎瞧见对面两人,既欢喜又欣慰,兰羡尔被盯得发毛,只觉得面具都遮不住她的无所适从,北璎瞧见北夜垠凑了过来,一把拉开他,细声低喝道:

“你个煞风景的,人家两人好容易在一块了,你呆在这干嘛?走!干活去,那群老古董最近不安分的厉害!”

说完,露出了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点点头,两人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活生生将战泽西和兰羡尔留在了偌大的星月高殿,后者恹恹瞧向他们的背影,松散地揽起了袖子:“你又告诉了她什么?”

“没什么。”战泽西道,本来就浅淡的唇色愈发苍白起来,狭长的眼廓里漫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他顿了顿:“就说……我找到了离火的主人。”

*

星河散尽故人来。

阔野一望无际,舒卷的星云卷成飞泻的瀑布,烂漫的光华跃入眼,幻化成磨灭不了的色泽,粼粼跃动,烈风呼啸,衣衫猝不及防地钻入冷风,兰羡尔只影一人,定定立着。

天风徐然下,仿佛这一身皮囊只有一颗心是热的,那句话给予的温度还停留在心口,久久未去:

“待一切尘埃落定了,同我回天泽,好吗?”

“……”

抱歉,怕是不能了。

她看了看阔野天幕,星子低垂,沧澜天撕裂的口子泛出银白的冷光。

待第三次开裂后,沧澜天完全重启,新一任主宰者们即将降临,开始明里暗里地无休止的厮杀,除非像沉苍那样,毁灭众神,只剩自己作为世间最后的神,或是沧澜天下一次开启,命格重新降临,否则,一切都要继续,生生灭灭。

这一切当如何结束?

唯有沧澜天永远的关上,失去一切让人觊觎的力量,成为仰望普普通通的一片星空,才能让天界形成新的秩序,让天界人回归真正的自由,他们需要拥有自由,不被任何有形无形的东西牵制住的自由。

只是,实现这一切,不仅仅是杀了元厄而已。

“云仙子可让我好找。”

不知停滞了多久,身后有人来了她竟浑然不知,转身一看,稍稍有些惊讶:“北夫人?”

北璎含笑走上前来:“你不必这么惊讶,我是来谢谢你的。”

“谢我?”

“对,谢你。”北璎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的面具停滞了片刻:“当年星洲阔野一战,我与夜垠带领的支援军仍被蒙在鼓里,若不是泽西拼死相护,回来告知这个消息,恐怕,全军覆灭的便是星洲北氏了。”

“这便是我要谢你的原因,是你救了他。”北璎顿了顿,眼色也沉下来些许:“……但这之后,你算是将他的命带走了。”

兰羡尔轻轻皱眉,抬起眸子来,两人相对视,北璎轻笑了两声:“告知我们元厄的计谋后,这些让我们撤退,自己却又折了回去,说是去找人……但其实,就是送死,这点你能听得出来吧?”

兰羡尔愣了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幅度极小,半晌:“那他找到什么了吗?”

问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那一战,她记得自己刚刚将人遣走没多久,便败在了束魂之下,被元厄抓去关了一年半载,生死不知,能留下什么痕迹给战泽西找到呢?

同样的,北璎也无奈地笑:“什么也没有找到。”她正色看向兰羡尔:“他听说战场上无人生还,便……便发了疯,所以,我才说你将他的命也带走了。”

“等等……发疯?”

兰羡尔惊诧,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想象战泽西那样一个骨子里都刻着清冷孤傲的人,发起疯来会是什么样子,北璎意味深长地回了她一眼,点点头:“是的,发疯,他开始发疯的抵触天命,他修习卜术,提升修为,意欲成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他想降天,毁天,为了这些,他甚至可以不要性命。”

“这根本的原因……还需我再多说吗?”

一字一句,余音重重地落在兰羡尔的心头,沉重地她喘不过气来。

缘分真是一盘棋局,亦进亦退,黑白两子终归是纠缠不清,这一局棋,便像极了她与战泽西,兜兜转转,恩恩怨怨,都没有敌过一个眼神的悸动,一个吻的痴缠。

不知何时起,在那副恹然的表壳下,她埋在心里,独自承受的痛苦,孤寂变成了能够分享的东西,突然闯进心里的那人,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过往接过,护在掌心,捂化了不甘与怨恨,他告诉她,那些肮脏的事让他来做,她只需活成自己,无论是云轻还是兰羡尔,这没什么好在乎的,他一步步纠缠在她身边,渐渐地,终于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无可否认,她也爱他。

“我知道了……谢谢。”

兰羡尔涩声道,忽然,眼前的昏暗明显地扯开一个口子,银白的辉光洒下,破开的黑夜的静寂,星辰骤然失色,天边隐约的裂痕瞬间扫开暗云,盘亘当空,爬满了半边天。

猝然之下,沧澜天第二次开裂了!

意识到这个,兰羡尔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战泽西不会出什么事?

她丝毫没意识到这个想法对于那家伙来说有多么多余。

“唉?”

“抱歉,先行一步。”

耳边听见北璎摸不着头脑的惊呼一声,兰羡尔随口一答,再也顾不上别的什么,转身就走。

她现在想见战泽西,很想见。

一切在无形之中恰到好处,就像现在,她大老远看见那一抹熟悉的银白身影一样。

他也在找她。

慌张无助,茫然无措。

真是可笑,这样一个寡淡冰冷的人,被沧澜天的开裂折磨地从睡梦中起来,一睁眼,沧澜天开裂,先涌上心头的不是致命的疼痛,而是欲罢不能的牵挂与担心。

“你要走?”

战泽西沉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炽热的发烫,整个人都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兰羡尔哭笑不得,终于挣脱出了脑袋,狡黠的目光轻盈地跃出眼眶,两相对视,道:“是啊,我得往少殿下你的方向走去。”

那双冰眸里神色稍缓,顿了半晌,转而染上极美的色泽,如粼光跃动在静川明波,星子浮在海面,漂亮的震撼而独特,他恍然一笑,冰凉的眉心绽出花似的:“你不必走,我跟上你便可。”

语毕,他吻上她。

漫天星河依旧流转,一切未知正待揭开,可在此刻,一切皆沉溺于彼此的眼中,唯有爱,唯有眷恋。

只愿,星河散不尽,故人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