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惯深:“我看什么呀,我一个字都不认的。”
小陈蛋:“嘿,咱哥俩一只眼也没有呗?”
李惯深:“咱哥俩怎么会没有眼哪,这不有四只眼呢吗?”
小陈蛋:“咱哥俩一个字都不认的,俩睁眼瞎子呀。”
“唉,这都是旧社会咱穷人没有钱,上不起学闹的。”李惯深抽了囗烟:“赶明儿个我上公社里去,叫公社里的人看看这个材料。”
小陈蛋:“表哥你这回可得加把劲儿,一定要把材料上写的事调查清了,把材料上写的人都弄下去!”
李惯深:“共产党人最讲究认真,任何一个事都注重调查研究。材料上写的事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这要看材料上写的事儿,是真是假了。表弟,咱就不说材料上的事了,你说说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吧?”
小陈蛋:“我的个亲人表哥呀,你就別提了,日子过的穷窄咱前甭说,长就的当官的跟社员老百姓过的差不多。当官的吃碗冷汤(冷面),咱们社员也能吃上碗凉粉汤。我我就是这些个年,净受气挨了磕了!我可受不了了,我死的心都有哇!”
李惯深:“谁磕你来呀?”
小陈蛋:“还能有谁呀?范祥照那个小子呗!他净给我穿了小鞋了。”
李惯深:“范祥照磕你,给你穿小鞋儿,你怎么不上村党支部儿,找支部书记反映他的问题去?”
小陈蛋:“嗨,就别提了!我还有个不找支书反映去嘛。就是有一样儿,支书他不向着我说话儿,净向着范祥照说话儿。邹兵全那个老小子,跟范祥照那个小小子,是穿一条裤子的。哎、表哥他们俩这算不算是,官官相护有牵连呢?”
李惯深:“吸、听你这么一说,他们俩合着伙的磕你、给你穿小鞋呗?”
小陈蛋:“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呗。我是受了儿媳妇的气儿,还得受婆婆的气儿,我这个夹过道的婆婆,算是遭了大罪、受了大气了。”
李惯深:“谁是儿媳妇儿、谁是婆婆呀?”
小陈蛋:“范祥照是儿媳妇儿、邹兵全是婆婆呗!”
李惯深抽了口烟:“你跟我说说他们俩,是怎么磕你、给你穿小鞋来呀?”
小陈蛋:“咱别的事就甭说了,今儿个咱就说说,这回个叫我出民工上海河的事儿。他们俩明知道我个子小,没有多大的力气,干不了海河上的活儿,可是他们俩软硬兼施,非得叫我去不行。差一点把我累死的海河上,家来不了了!”
李惯深:“海河上的活这么累呢?”
小陈蛋端起酒盅:“表哥来,端起酒盅咱喝口酒。后晌的工夫咱哥俩多呆会儿,听我祥祥细细的跟你说说,这回个我上海河,一开始打家里上海河工地上走,走到海河工地上干活的时候,还有吃的、住的等等情况。”
李惯深端起酒盅,和小陈蛋碰了一下,两个人一仰脖干了。两个人拿起筷子,各自夹了一块熟肉吃。然后小陈蛋在桌上拿起了酒瓶儿,先给李惯深的酒盅里倒满了酒,又给自己的酒盅里倒满了酒,他把酒瓶往饭桌上面一蹲,晃了晃上身儿,抽了口烟:“表哥你听我跟你说说啊。”
李惯深:“你说吧,我听着。”
小陈蛋又夹了一口熟肉,填进嘴里嚼了嚼咽进肚里,吧唧了吧唧嘴:“表哥,咱们公社二十多个村儿,有一百多个生产小分队吧?”
李惯深:“是啊。”
小陈蛋:“一个生产小分队出一个民工,得有一百多个人。上海河走的那天,民工们都得上公社海河连部里,领己个的小推车跟铁锹去。领完了小推车跟铁锹,再编好了排、班,然后每个人自由结组,找一个人搭伙儿,把两辆小推车用铁丝儿,帮在一块俩人一块走。”
李惯深:“干吗把两辆小推车帮的一块儿,俩人一块走哇?己个推着己个的小车走怎么了?”
小陈蛋:“己个推着己个的小车走不行,小推车是独轮的,一个人推着走慢、还累的慌。两辆小推车帮的一块儿,两个人拉着走,走的快还轻省。”
李惯深:“这是为什么呀?”
小陈蛋:“走的时候一个人拉着小车走,一个人在小车上躺着、歇着,俩人对着拉多少里地的。”
李惯深:“弄么着俩人怎么计算,一个人拉多少里地的,拉的里数是一边远的?总不能数着走了多少步、带着个尺量吧?”
小陈蛋一晃悠小脑袋瓜子:“什么都不用。大马路边上不是有管里数,用洋灰铸的橛子嘛,数着橛子,一人对多少个橛子的拉。两个人钉是钉,铆是铆的对着拉,谁都是一虼蚤腿那么远都不来多拉的。”
李惯深点点头:“噢,是这么回事啊。”
小陈蛋:“上海河走的那天,民工们都上海河连部里,领己个的小车跟铁锹去了。民工们领完了己个的东西儿,编好了排、班,都自由结组找一个人儿,搭伙一块拉着小车走。民工们都找好了人儿,搭伙拉着小车走了,末后大院里光剩下我己个了,没有一个人跟我搭伙一块走。”
李惯深:“怎么没有人跟你搭伙一块走哇?”
小陈蛋:“他们都嫌我长的个头小还瘦,没有力气外带着腿还短走的忒慢!”
李惯深:“你己个推着小车走的呀?”
小陈蛋:“你听我慢慢的跟你说呀,还他妈的不跟我己个推着小车走哪!”
李惯深:“怎么回事啊?”
小陈蛋:“嗨嗨,表哥你就别提了。关风堂、外号关驴子你准认的吧?”
李惯深:“认的,他是海河连队的连长。”
小陈蛋:“这小子一看大院里,就省下我己个了,他跟我一块搭伙拉着小车走。”
李惯深:“这是好事啊,他人高马大的腿又长又有劲头儿,他还能多拉你骨碌道儿,你还省了劲多得呀。”
小陈蛋:“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心里你知有多乐哪。赶到了道上可他妈的,不是这么一回子事儿。这关驴子比他妈的,儿媳妇跟婆婆磕的我还在眼上哪!”
李惯深:“怎么回事啊?”
小陈蛋抽了口烟:“我就不跟你说,打我们村到然孟村走这骨碌土道儿,是怎么回事了,十来里地怎么也好说。赶到了然孟村就上了油漆道了(柏油马路)。这回我们是上唐山挖河去,唐山离咱们这有五百多里地。表哥你也知道,一过霸县往东走到天津,走的是下坡道。”
李惯深:“我知道,往东越走地势越低,往东走十里地,就矬一头牛那么高嘛,也就是咱们这的人常说的,十里地一头牛。”
小陈蛋:“一过霸县往东走,道边上就有了马路橛子了。我们俩该替换着拉小车了,一个人拉着小车走,一个人在小车躺着、歇着。我们俩是一人对十个,马路橛子的拉,谁拉够了十个马路橛子,弄么远就换一回。他前拉着我,叫我在小车上面躺着。这小子人高马大,腿长胳膊长,劲头还大,他拉着小车就赛惊了,大马车似的跑的那么快。十个马路橛子放屁的个工夫,他就拉够数了,还没有等我过够坐小车的瘾哪。他刚把小车搁的地上,他扭头一看拉过了,最后一个马路橛子有三、四米远,他又抄起小车来,往后推回了三、四米远才搁下小车儿。我坐在小车上问他,关连长往后推小车是上坡儿,你也不嫌费劲累的慌啊?他说:我有的是劲头儿,正下的还没有地方使去哪。我说你拉过了三、四米远就拉过了呗,你就自当替我拉了,也算你办好事哪。表哥你才他是怎么告上我的呀?”
李惯深:“他是怎么告上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