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葱花

郁青

“暑假植物小组”的小组公约上，第一条清清楚楚地写着：“活动时间在每星期四的下午四时到五时半，不缺席，不迟到……”

李志民来到教室门口，已经是四点半，晚了半个钟头。这还不打紧，糟糕的是今天开始制作“夏天里的植物”标本，他昨天答应过小组长今天一定带一种植物来，可是他带来的是……

今天早晨他本来要出去采集植物，谁料到里弄里的孩子们一定要他讲昨天那场球呢！单讲一讲其实也不过个把钟点，自己却又情不自禁地要表演那最得意的一球。表演一球本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偏偏那球又踢到对面的屋脊上去了。

他就这样寻寻找找过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他倒是严格执行生活时间表才去午睡的，但醒来已经三点半，这样迟当然什么植物都无法采集了。最后还是求得妈妈帮助，在厨房里找了一根葱，勉强带来。葱带是带来了，可是当着同学面前拿出来，实在又怕挨大家批评：“你根本就没有想研究植物，只是想参加小组来出风头的！”

李志民站在门口没办法，进去又不好，不进去又不好。最后他想：我先看一看，只要有一个同学不来，我就可以不进去了。他轻轻地走到窗口，向里一看，看见东边的桌子旁边有五个人，西边的桌子旁边坐着四个人；少了个姚家栋。姚家栋没有来！他心里一阵高兴，想靠近窗口再看一下，谁知道跟坐在窗口的姚家栋打了个照面。

“李志民，怎么到这时候才来，时间快过掉一半啦。”

被姚家栋一喊，李志民不好意思了，只好搭讪着走进去。他一边走一边心里想：最好大家不要注意他，他就这样挨到这个身边帮助做一下，挨到那个身边帮助做一下，混过一个钟点就算了。可是姚家栋偏作对，一看到他进来就问：“李志民，你采集了什么东西，快拿出来做吧！”

“你做你自己的得了。”李志民讨厌地看了他一眼。但是这一喊却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小组长林士业也跑上来问：“你带来了什么？怎么，你手里空空的？”

“我藏在口袋里。”李志民把手插进裤袋，但又不好意思拿出来。周围的同学在制作的标本都是采集来的：林士业做的是夏天的花——鲜红的大理花、天蓝色的牵牛花；王琴做的藕、莲蓬和荷叶也是很好的一套夏天植物。自己那根葱难道拿得出来吗？但是姚家栋说：“李志民根本没带什么来，他不过是想到小组里来玩玩的。”

当然，李志民不肯给同学这样讲，他就发狠地从裤袋里伸出手来，气愤地说：“你不要冤枉人，你看！”

葱从口袋里拉出来了，这根葱真可怜，嫩绿的葱管已被捏皱了，尖尖的梢衰弱地垂着。

“啊呀！把葱带来做什么啊！”王琴尖声地叫了起来。

“哈哈……而且是干瘪的呢！”姚家栋笑起来，随口又加了一句。

李志民今天实在有些恨姚家栋，看见自己的是他，吵得大家瞧着自己的也是他，现在他还讽刺人呢。李志民气冲冲地把葱伸到姚家栋面前说：

“笑什么？难道葱不是植物吗？你说！”

“葱是植物，”姚家栋向大家滑稽地睞眼，“但是你根本就没有想研究植物，不过是想参加小组出出风头的。”

果然是这句话。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确没有做好采集工作。

“李志民不做好采集工作是不好的。但是，怎么能对同学这样呢？”中队长丁仁走到姚家栋身边，拍拍姚家栋的肩膀，带着和缓的语气说着，又走到李志民的身旁安慰他说，“来，你把葱给我！”

李志民难为情地把葱送上去。

丁仁拿过葱来，用鼻子嗅了嗅，又用手摸摸，然后说：“葱是在夏天开花的，也可以放在这套标本里。不过能找到一根带花的葱，做成一套，放在这标本里就好了！”

李志民没想到这根葱竟然也有用处，涨红的脸笑起来了。他一把握住丁仁拿着葱的手臂说：“我一定找到那根带花的葱，做好这套标本。”

这一天李志民回家很晚。他把那根捏皱了的葱压平、吸干，用玻璃纸贴在硬纸板上以后，才和丁仁一起离开学校。一路上他净想着怎样弄到一根带花的葱。回家已经是吃晚饭时候了，可是李志民也顾不得吃饭，先跑到厨房里翻了一遍，接着苦着脸对妈妈说：“妈，你能帮我忙，给我一根带花的葱吗？”

“什么？”妈妈看见他的样子觉得很奇怪。

“我要一根带花的葱，现在我们正在做着这样的标本。”

“我哪里有呢！”妈妈说，但是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就说，“明天我上菜场替你找找看！”

李志民听了这句话，像突然有了办法，高兴地跳了起来。

“妈，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我替你提菜篮。”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李志民就催妈妈上菜场。在菜场上他东张西望的，到处找卖葱姜的小摊头。但是整个菜场都走完了，还没有找到带花的葱。最后他到一个摊子上去问：“老婆婆，您这里有带花的葱吧！”

“什么？你要什么？”老婆婆有点耳聋，歪着头，不懂地问。

“带——花——的葱，我想买带——花——的葱，您有吗？”李志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要什么？哦——要带花的葱啊！”老婆婆听懂后笑起来了，奇怪地望着李志民，“要葱花来有什么用呢？这种小白花是不大好看的，开一会就谢掉了，还留下一大球的籽。”

“不，老婆婆，我不是要养着玩的，我要做标本的。”

不管李志民怎样解释，老婆婆还是不懂得“标本”是什么。但是她告诉李志民，这种葱是很难搞到的，因为葱花只开一下子就谢了，而且也很少有人要把葱留到开花的。因为葱开了花就老得不能吃了。最后她告诉李志民一个办法，如果一定要带花的葱，只好自己种几根等它开花。

李志民在老婆婆那里买了几根葱，兴冲冲地到丁仁家里。丁仁听到他要自己种葱了，高兴地送了他一个瓦花盆，还和他一起把葱种好了，让他带回去。

葱是很容易种活的，它长得真快，才只有两三天，那挺得笔直、绿油油的样子，已怪惹人喜爱了。可是李志民反而没有前几天那样爱护葱了，他嫌葱花开得太慢。难道葱真的会开花吗？那为什么浇了三天水还不开呢？或者是已经开过谢掉了，但是找遍花盆也没有什么花。他甚至疑心那老婆婆骗他，葱或者根本就是不会开花的，老婆婆看见过的，也许是另外一种和葱差不多形状，而且是会开花的植物吧！

李志民不放心，就去问丁仁。丁仁告诉他葱是会开花的，书上也这样说。李志民于是放下了心，踢球去了。

待李志民踢罢球回家，已经快午后一点钟。他一进门就看到丁仁，丁仁坐在屋檐下看书，看到李志民就说：“踢球去的吧？你看你的葱，快给太阳晒干了。我进来时候，还看到你小弟弟在搞着玩呢！不管怎么样，在出门之前就应该浇好水，并要把它放在小弟弟不容易碰到的地方才行。”

李志民马上找了个茶杯，想借浇水来掩饰自己的错处，丁仁却笑着对他说：“快吃饭吧，我早浇过了。水浇多了反而会淹死的。”

李志民尴尬地退回来，正想搭讪着说什么，突然看到小弟弟正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借这机会冲上去：“好啊！你……”

小弟弟被他一吓，缩进房间里溜掉了，他还想追进去，可是被丁仁拉住了，丁仁等他吃完了饭，又翻开带来的两本植物书和李志民一起商量怎样写葱的说明了。

葱愈长愈高了，葱尖上已露出了小花苞。这一天清晨，李志民拿了个茶杯去浇水，刚走近花盆，突然看到绿油油的葱尖上正开着朵小白花，被微风吹得颤巍巍的，在这几根碧绿的葱中显得特别好看，这种花自己还从没有看见过呢！不就是自己每天想着的葱花吗？他想用手捏住了看看仔细，但又怕把花碰掉；只能挪动着盆子，左看看，右看看，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时候，突然跳着叫起来了：“葱开花啦！葱开花啦！”

这一喊把妈妈叫来了，连刚起床的爸爸也出来看了。李志民紧张地拦住了他们，可是一会儿又要求妈妈管住小弟弟，不许他走近花盆，自己急急忙忙地跑进房里找了把剪刀，连根带泥地把葱掘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到丁仁家里去了。

在丁仁家里，他俩还从来没有这样愉快地工作过，李志民小心地用刀片刮去根须上的泥土，轻轻地把葱放在讲义夹里压平了，丁仁用吸水纸吸了又吸，一直看到它干枯了，然后用玻璃纸粘贴在原来那根葱的旁边。他们一面贴着一面兴奋地唱起歌来了。

开学的一天，王老师正在准备植物课上要用的挂图，突然门口涌进了植物小组的孩子们，手里捧着大小的玻璃盒，也有糊着玻璃纸的厚纸版，他们熙熙攘攘的，把东西堆了半桌，齐声说：“王老师，这是我们小组送给您的礼物。”

王老师放下了手里的挂图，从眼镜背后注视着这堆礼物，她多皱纹的脸上泛出了慈祥的笑容。她拿起这种看看，又拿起那种看看，高兴地自语着：“这是什么——全是植物标本啊！”

“是的。王老师，这是我们小组制作的一套‘夏天里的植物’，送给您作植物课标本的。”

“我该怎样谢谢你们呢？”王老师笑着说，她一面仔细地一件件欣赏起这些标本来。最后，她看到了那两根葱……

“这是谁做的？写着这样详细的说明。”

“李志民和丁仁。”同学们很快回答了。

王老师抬起头来望了望李志民，她的笑容中正流露着很大的喜悦。

李志民紧紧握住丁仁的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了。

（原载195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