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囚牢

汴京的雨终于停了。

这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半个多月,整个汴京都被洗刷得干净如新,气温骤降,一扫往日的阴雨缠绵,秋叶爽朗,难得放晴。

地牢之中,隐约听见长鞭甩在肉上的声音,噗嗤噗嗤,起初是清脆的,后来伴随着狱卒的疲累,鞭子也渐渐变得沉闷了。

监牢里密不透光,只在头顶上处开着一方小孔算是采光,阳光便透过那一方小孔落了下来。

暮远山盘腿坐在地上,双臂像是人偶一般被铁链拉拽起来,丝毫不能动弹。

自从风家倒台之后,他作为皇后的亲信之一,当天便被下放到了牢里。只是听着狱卒们叹气风家那些人的下场,他有些纳闷,为什么宫里还会留着他这条命?

其实他也不算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只是因为被陛下派去保护六公主,与皇后多了几分亲近,因此也被看做了皇后一党。

眼下,他在这里已经关了快数月。但是所有人仿佛将他遗忘了一般,审判悬而未决。

他仰头,感觉那阳光的温热落在自己头顶上。

汴京的这一场雨,让牢里都充满了腐朽潮湿的味道。这天晴了,仿佛什么阴霾都一扫而光了。

随后他感觉到面前站着一个人,那人动作很轻,不像是狱卒那般趾高气昂。

察觉到有人注视,暮远山本能的睁开眼睛。

却看见了一个清秀的人影。

那人身形很瘦长,头发很利落的扎起来,腰中间别着长剑,看起来十分飒爽。

觅秀皱眉看着他,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缠着的铁链。手腕处被铁链反复摩擦,早已破皮,血肉横翻,看上去有些恐怖。

暮远山下意识的想要遮住,随后回过神来,自己动弹不了,一切都是徒劳。

他便也不挣扎了。

于是他迎着那人的视线,面色平静的说了一句,“不碍事的。”

觅秀眉目清秀,眼底并没有一丝心疼惋惜之色,反而略有些埋怨道:“我找你了好几日。”

暮远山眉梢一挑,但心底却有些许异样。

他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些,铁索便噼里啪啦的响动起来,不断拉扯着他。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觅秀隔着围栏,英气的眉毛微微皱起,“想找你打架。”

看着暮远山有些微愣的神色,觅秀解释道:“在皇宫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暮远山淡淡一笑,因失血过多的脸上有些许苍白,感受着她的烦躁,想着她这没头没尾的奇怪要求,便问道:“怎么了?”

觅秀低头思忖片刻,“我也不知道。”

“跟殿下…不……陛下有关?”

暮远山虽在牢房里,却早就听狱卒们说起外面的大事。包括风家满门抄斩,皇后被褫夺后位幽禁冷宫,前太子殿下去世。

一桩桩一件件,如此触目惊心。

饶是在地牢深处,他仍然感觉到那样的惊心动魄。

眼下,已是四殿下的天下。

觅秀轻轻摇头,有些迷茫,“好像不是。”

“那就是和公主有关。”男人声音沉沉。

觅秀愣了一下,想起赵溧阳那天看她的眼神,冷漠到了极致,嘲讽到了极致,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一种痛苦。

甚至她眼底,还有一种怜悯。

觅秀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也许吧。”

觅秀仔细的想了那天的画面。

从那一夜殿下抢夺圣旨,赵溧阳满眼伤楚的看着她,仿佛在期待着她做些什么,然后她只是默默的离开。

再到后面她杀了那个太医。

赵溧阳看她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仇恨。

她甚至不知道赵溧阳在恨她什么。

她只是杀了该杀的人而已。

赵溧阳性子软弱,又是个烂好心肠,总喜四处兜售她的善良,她根本不明白这世上的人有多坏。

她时常觉得赵溧阳很愚蠢,但有时候又觉得她很可怜。

可是她仍然不喜欢赵溧阳那样的眼神。

“我不明白…”觅秀皱眉,“她好像总对我有什么期望。”

暮远山却看着她迷惑的样子,莞尔道:“若想不明白,便不要想。不如问问你自己,你愿不愿意。”

“她想让我帮忙杀一个人。”觅秀眸光低敛,碎碎念着,“可是陛下只让我保护她的安全。”

暮远山从觅秀的话语之中,此刻才突然明白过来。

觅秀竟是赵贞如的人。

可是她竟就这么说了出来,一点没有防备,一点没有意识。仿佛她是赵贞如的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觅秀是皇后派给六公主的人。

觅秀更是风家的人。

觅秀是风家见不得人的女儿。

虽说早年她母亲怀着身孕被赶出风家,可到底因为觅秀身上流着风家的血,否则皇后又怎会如此信赖她?

觅秀仿佛仍然没有察觉自己方才一句话,暴露了多大的秘密,她单手托腮,继续自顾自的说着:“陛下没有说允许我帮她杀人,也没有说不允许,那…是不是勉强也可以算是允许?”

暮远山仍处在震惊之中。

觅秀却突然抿唇一笑,那女子向来都是如此,从来不会大哭大笑,偶尔只会抿着唇,像是害羞的小女孩一般笑。

“对。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说着,觅秀竟然转身就离开了,留下暮远山呆坐在原地。

暮远山心头微漾,本来想问是怎么回事,可又看了一眼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免觉得问这些有些可笑。

觅秀是谁的人,有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成王败寇,赵贞如已经是大魏的新帝。

暮远山唇边的笑意有些苦涩。

谁料那女子又转身回来了,她似乎走了老远才意识到暮远山被铁链锁着。

在她的印象之中,暮远山武功高强,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也没有能拦下他的事物。

可是他现在像是笼中困兽一般,被锁在大牢阴暗的一角。

她后知后觉到暮远山脸上那淡淡的失落,于是她又折返而来,看了他一眼,随后试探性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暮远山蹙眉,随后微微笑开。

也只有觅秀才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可是不知为何,她这样问起,并不显得愚蠢,反而显得有些坦率和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