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丧钟

她这样想着,却迟迟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光芒映在脸上,有些许暖意。于是,她缓缓睁开那双眸子。

眸子深处,是巨大恐惧之后的茫然。

她怔怔的盯着他。

赵贞如近在咫尺,他的清俊容颜逼近,两人之间只差毫米距离。

他就这么看着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随后他眼底的光仿佛全都熄灭了,只剩一片无尽的黑暗。他面上划过一丝伤痛,似明白了什么,声音微哑道:“你…你以为……我会杀了你?”

赵溧阳不语,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赵贞如仍旧处于震惊之中,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声音带着些许颤意,“所以你方才是故意激怒我……想要一个痛快?”

赵溧阳唇角漾出一抹笑来,她声音清冷,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而且我知道你全部的秘密,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赵贞如身子微微一颤,仿佛刹那,万千星光都在他眼底陨落了。

她的语气很淡然,很笃定,偏偏却有种山崩地裂的力量。

赵贞如只觉得身体一空,收回了手。

他仍是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赵贞如。”赵溧阳这样回答。

赵贞如笑。

他笑得胸脯起伏,笑得整个雨幕都在发颤,笑得宫殿外面的下人们全都匍匐跪地,笑得整个天地都为之惧怕。

因为他是赵贞如。

多好的回答,多绝妙的回答。

不愧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赵溧阳。

到了现在,仿佛所有的解释都变成了一种笑话。

他的隐忍、他的决绝、他的情爱,在她的眼底,都只是一个笑话。

赵贞如红唇如血,眼底有一抹释然,有一抹决绝,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我在你心里…原来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赵溧阳不语。

她面上虽沉默着,可心里早已掀开了滔天巨浪。

她心里又惊又怕,惊的是赵贞如的心软,怕的是他眼下的平静。

她的手无意识的缩紧,全身紧绷着,脑子里的绳仿佛被拉扯到了极点,只需要轻轻一弹,便立刻断掉。

“赵溧阳……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赵贞如收敛了笑,那双寒芒硕硕的眼睛盯着她,叫她无处可逃。

他缓缓伸出手来,抚摸在她的脸上,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游离,力道不轻不重,仿佛在抚摸一个绝美的花瓶,充满了观赏打量的意味,却只让赵溧阳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也好,反正我在你心里也不是好人。我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又何必临了了来当一个好人。”赵贞如的手游离到了她胸口的位置,他冷眼看着赵溧阳起伏的胸口。

随后他用力一扯她的衣领——

赵溧阳脸色大变,惊呼一声,整个身子猛地前倾,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眼底藏着决然的平静。

“所以赵溧阳,我不会让你走,我要让你永远的和我一起困在这座皇宫里,我让你在皇宫里陪着我一起发烂发臭。我活,你活,我死,你也死。”

赵贞如说完这话,伸手将她狠狠一推,赵溧阳一个踉跄,整个身体往后跌去,落在玉石地板上。

隐约一阵罡风刮过。

赵贞如的衣角打在脸上,冷冷的,有些疼。

赵溧阳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紧抿下唇,身子紧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赵贞如走后没有多久,便听见外面传来很细碎的脚步声,锦儿担忧的声音传了进来,“公主…您还好吗?”

里面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不许进来!”

锦儿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她贝齿轻咬,看着身边站着的觅秀姑娘那无动于衷的脸色,终究是放心不下,麻着胆子道:“公主……奴婢进来了……”

不等赵溧阳回答,锦儿便推门进去。

她一看见躺在地上的赵溧阳便大吃一惊,不过立刻恢复了平静。

她连忙取了木枷上的外衫,快步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上,手指触碰之间,六公主的手冷得像坨冰。

她的脸色看起来糟糕透了,青白交错,身子也在略略发抖,想必是刚才受了惊吓。

锦儿抿唇不言,只是沉默的将她从地上扶至床上,又倒了一杯热水给她让她服下。

温热的水进腹,赵溧阳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过来。

恍惚间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赵溧阳慢慢恢复了冷静,她仍是抱着那盏茶,手上传来阵阵热度,她偏头,对锦儿道:“谢谢。”

锦儿不像其他丫头一般叽叽喳喳,反而小小年纪,透着股子沉稳。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从房间里找出了一件素白的衣衫,又将内务府刚送过来的孝衫给她穿上。

锦儿手脚很快,也不多说多问,只是将她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又用毛巾擦干了她脸上已经花了的妆容。

赵溧阳同样沉默着,像是一个人偶一般任由锦儿摆弄。

外面残灯晃动,雨夜遮幕,院子里的树木在寒风中吹得东倒西歪。更远处有丧钟传来,一下一下沉闷撞击,响彻在整个皇城之中。

锦儿手脚勤快,很快独自做好了这一切。

赵溧阳一身孝服穿在身,发髻简单,上面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所有的首饰发簪等物都被取了下来,脸上不施粉黛,只有一张清丽的轮廓,在灯火下显出几分苍白来。

锦儿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让人平静依赖的安定。

“六公主,孝灵堂已经一切准备妥当,通知各宫娘娘皇子公主们去守孝了。”

赵溧阳冷静了下来,幽幽问道:“丽妃娘娘呢?”

“据说是昏过去了,被奴才们送回了寝宫,太医们正在替娘娘医治。”

赵溧阳便没有再多说,她起身,在锦儿的搀扶下,走向了门外。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幕,天已经快要大亮了,天边泛出一丝阴沉沉的白。这个夜太长,这个雨也下了太久,这条路也太长,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尽头一样。

方才丧钟敲响,顾湘静那边只怕是瞒不住了。

她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若是骤然听闻这样的噩耗,还不知道会如何反应。

可是她还有资格去同情别人吗?

想起赵贞如方才离去的决绝,她心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她已经自顾不暇,又怎么能为其他人的命运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