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今晚是年末最后一晚。邮轮上安排了好几场主题宴会，有酒会、音乐会、桌游聚会和化装舞会。玛丽、安娜以及卡米耶决定换个身份角色来结束这一年，也就是说选化装舞会了。

为了这场舞会，邮轮还特地开了一家临时的化装用品商店。她们为了找到一件合适的服装，在里头花了整整两小时。安娜好几次差点就放弃了，因为每一套服装都无比夸张，她根本没胆量穿在身上；玛丽试了好几件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套；而卡米耶则迅速地选好、试穿，很快就定了下来。

舞厅里人满为患。天花板上挂着闪亮的装饰彩带、聚光灯以及迪斯科球灯，游客们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身体。

各式各样的服装打破了种种界限。佐罗在和米奇一起喝酒，一头大猩猩像被魔鬼附身似的手舞足蹈，神奇女侠和一个啦啦队美少女在吧台边讲知心话。

接近午夜时分，音乐声逐渐减弱。主持人宣布即将开始新年倒数。野姑娘玛丽、漫游奇境的安娜以及猫女卡米耶因为气氛和酒意而醺醺然，此时握住了彼此的手。

“十、九、八……”

玛丽闭上双眼，最后一次回首过去的一年。去年的最后一晚，她为鲁道夫和自己精心烹调了一顿节日大餐。两个女儿去和她们的朋友一起跨年了，电视机关着，正是名副其实地回到二人世界的好机会。

她穿上高跟鞋，打了点腮红。晚上八点时，她把蜡烛也点上了。九点时，她发了一条短信。

到了十点，她已经打过三次电话了。十一点，她把抹了鹅肝酱的吐司全吃完了。零点时，她打了一通电话给医院。凌晨一点，她一个人上床睡觉。鸭胸肉已经凉了，炉火变小了，她的心被燃烧殆尽，只余下一片灰烬。

在那时候，她还期盼着能够挽救他们的家庭。但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还这样执着相信着，她本应早点认清这个现实的。离开是她所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丢下二十年生活里的一切，离开所有熟悉的事物，把日常变成回忆，给家庭画上句号，没有一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一旦女儿们把这些想法植入到她的脑海以后，类似的念头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她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原本在一条熟悉的路上前进，那里的每一棵小草、每一块石头以及终点，她都一一知晓，如今她却选择了另一条荒凉而陌生的道路。她也许会踉跄，偶尔会滑倒，肯定还会掉进几个陷阱里。什么都无法预见。新的一年开始了，既神秘莫测、振奋人心而又令人担忧。但她会高兴、坚强、充满希望地迎接它，另外还略带醉意。

“七、六、五……”

安娜感觉到玛丽握紧了她的手。她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不由得哽咽了。

她思忖着多米尼克此刻在做什么。他是不是一个人，是不是很悲伤，是不是在打开新日历的同时也准备翻开新的人生篇章。以前，再也没有比两人一起跨年更让他们喜欢的事了。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节目单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变动。

首先他们会去一家米其林星级餐厅，而且每年都换一家新的试试。他们会点两道不同的菜式，最后却又从对方的盘子里挑东西来吃。接着，他们会手牵手沿着塞纳河散步，路上细数过去一年发生的种种事情。临近午夜时，他们就会朝特罗卡迪罗广场走去，到了之后，安娜会从包里拿出一枝槲寄生树枝。对面是闪着灯光的埃菲尔铁塔，当整个巴黎都在高喊“新年快乐”时，多米尼克会把槲寄生举到他们头上，两人紧紧相拥亲吻。这是她最喜欢的夜晚之一。四十年间，没有一年她不是和他一起庆祝新年的。她很想念他，想要他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槲寄生树枝，额头因为发际线后退而显得光溜溜的，她愿意为这幅场景付出一切。

她也许还能再活二十年，如果少吃点肉的话可能还会再长一点。她不能把剩下的时间浪费在苦苦等待之中。她值得一个更好的人生结局，而不是被悔恨所笼罩。于是，她尝试利用好这个新年，学会过没有他的生活。学着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的呢？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年，她的新年愿望就是认识自己，而且她确信，她们会和谐相处的。

“四、三、二……”

卡米耶第一次度过如此难忘的跨年晚会。一只手被玛丽牵着，另一只手被安娜握着，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感到孤单。上一次跨年跟以往没什么差别，她躺在沙发上，手里拿本书，塞上隔音耳塞，这样就不会听到别人庆祝节日的声音了。她拒绝了父母的邀请，他们只会边看着电视里的帕特里克·塞巴斯蒂安[6]，边谈论埃弗利娜姨妈最近做出的出格事，一想到这些她就没什么兴趣了。她的朋友们每年都会被邀请去参加跨年派对，她却从不在邀请之列。当她还很胖的时候，她推掉了很多邀约，因为害怕不自在或者是碰见阿尔诺，以至于到后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最后连她自己也这么相信了。每逢年底，她都叫嚷着跨年晚宴无非餐厅为了挣钱才编出来的节目。对她而言，这晚和其他夜晚没有任何区别。即使这样，她还是希望能和别人一起庆祝这个不是节日的一晚。

新旧年份交替之际正是给生活做出少许调整的理想时刻。在那么多的愿望里，卡米耶最想要摆脱她身体里面那个局促不安的女孩。与此同时她还想摘下猫女的面具，从容地观察底下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自己。这趟航行应该能够帮到她。当她回去时，她应该可以相当自信地去和朱利安共进晚餐……有缘的话，还会有后续的发展。不过，首先，她还有一系列猎物要继续收集。

动荡之年结束了……接下来是重生之年。

“一……新年快乐！”

玛丽、安娜和卡米耶紧紧拥抱、彼此亲吻，相互祝愿新的一年会更好，然后就被人群给推着挤着，去和陌生人拥抱，和外国人贴面行礼，和从没见过的人一起开怀大笑。她们手碰着手、脸贴着脸地沉浸在唯有集体的庆典才能形成的热闹氛围当中。

从一位意大利老人热烈的拥抱里挣脱出来之后，玛丽发现跟前站着幸运星卢克，而且看起来很是眼熟。原来是那个灰头发的男人。两人同时愣了愣，然后便被气氛所感染，腼腆地互相抱了一下。

“祝您新年快乐！”玛丽微笑着轻快地对他说道。

“也祝您新年快乐，幸福美满。”

“还有爱啊！连续几小时的那种！”卡米耶突然从两人之间蹿出来，兴高采烈地高声说道。

安娜也过来会合了。

“再说了，野姑娘杰恩和幸运星卢克有一段故事呢，如果我没弄错的话。”

灰头发的男人收起笑容，离开她们转身去到另一群乘客当中。玛丽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很明显，新的一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了。

而且她远远想象不到会有多么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