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童年·遐想·虫儿飞

时间是一阵风,永远不会停歇,有时候你不知道风从身边吹过,它却已经托起了你的发;远方的树林里,树叶沙沙的声音跨过清晰的透明,清晰地告诉了你:我来过了,可是我要走了。

周文杰站在山上,看着下面的橘园,工人们已经聚集了起来,这里马上就要被夷为平地了。树种优化,再也不需要这些橘子树了,更何况是已经十多年没人管的橘子树。

其实,三十多年前,这里本来是有人管的,可是现在已经完全荒废了。甚至,周文杰已经认不出到底哪几棵才是爷爷种的橘子树,哪一片才是爷爷的橘园。

“你是来这里看风景的吗?”一个老人出现在周文杰身边,目测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他弓着腰站着,眯着眼睛看山下已经开始动工的工人们。他标准的向阳土话让周文杰有点不知所措,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过家乡话了——这里的家乡指的是仙山乡——只能勉强听懂。

“我也是来看他们砍树的,以前我爷爷的橘子树就在这里,可我已经忘记是哪几棵了。”周文杰用普通话回答,他希望这位老人可以听得懂。

老人看着远方,若有所思,也许是轻微的老年痴呆吧,不过他还是回答了:“现在真的没什么人愿意回到自己的老家看看了,你是其中一个,我感到很欣慰。”

周文杰低下了头。其实,他也不想回来的,甚至都不知道橘园要被砍掉,可是,他遇到了张聪年,那个已经三十多年没见的朋友。

几天前,周文杰去父母住的小区取点东西,让他感到万分惊讶的是,楼下那个常年关着的门居然开了。他突然回想起以前,那个已经模糊成想象的回忆。

那个男孩不会回来了吧?哦,不对,现在是男人了。

周文杰向着门里面看,果然看到一个男人,英俊潇洒。

这应该不是张聪年吧?他小时候很胖的啊,现在这么瘦了吗?这栋房子不会要卖出去了吧?不对啊,要卖早就卖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呢?

“你是周文杰吧?”那个男人说话了,周文杰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就是张聪年,那个陪伴了自己半个童年的张聪年。不仅因为他叫出了“周文杰”这三个,还因为这熟悉的感觉。

这来自三十年前的,熟悉的感觉。

其实,童年就像是一幅画,我们只能回忆起一个轮廓,但却可以通过想象编织出完整的图案。有些时候甚至不需要想象,只需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足够让这幅画变得丰满,变得充满细节。

“好久不见,张聪年。”

好久不见,我的童年。

后来,张聪年锁了门,他们走下楼,在小区里来回散步。他们俩聊了很多,关于现在的生活、关于学生时代的故事、关于童年还未完成的梦。

“说实话,童年能够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张聪年看了一眼周文杰,笑着说。

周文杰也微笑着,看着天空,他真的没有想到两个快要四十岁的老男人可以聊童年聊这么久。可是,没有办法啊,他们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童年。

“问你个事。”张聪年说,“如果要用一首歌描述你的童年,你选择哪一首?”

周文杰后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答案:“虫儿飞。”

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在他第一次听见这首歌时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的答案和我一样,果然,我们还是这么有默契。”张聪年笑着说。也许,他们都想到了那个夜晚,没什么星星,只有一个如光杆司令般的月亮。

这是现在依然可以看到的景象,却是永远也回不去的曾经。

“我要走了,亲戚已经拜访完了,今天回来是取证件的,取完证件马上就要回苏州,今天晚上的火车。”张聪年的话让周文杰感到一点遗憾,毕竟久别重逢,却没有更多时间回忆曾经了。

可是,还是要道别的,周文杰挥了挥手,说了句:“再见。”

张聪年慢慢地走,在最后一刻突然回了头:“对了,听我的一个亲戚说,仙山乡的橘子树要被砍了,就在三天后。那里也是你的回忆,去看看吧。”

张聪年走了,没有再回头,一直消失在人海中,消失在夕阳中。不出意外的话,他不会再回来了,这次是真正的道别。

可是,三十年前,周文杰也是这么想的啊,可为什么张聪年还是回来了呢?所以,他还会再回来吗?所以,我的童年还会再回来吗?

山下机器的声音震耳欲聋,硬生生把周文杰拉回了现实。他向着山下看,树木一棵棵倒下,就像是战场上战死的士兵。士兵的倒下是为了历史的进步,树木的倒下同样是为了时代的更替,因为树木也在流血。

被砍倒的树木越来越多,机器离橘园的边缘越来越近。周文杰隐约感觉,下块地上的橘子树就是爷爷曾经的橘子树,他没有证据,只能盲猜,给自己一个来到这里的理由。

长了四十年的树,被连根拔起只需要不到半分钟。五分钟之后,所有的树都倒下了,爷爷的橘园消失了。

一个小时,周文杰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在这里站整整一个小时,从工人们开始准备,一直到最后一棵树倒下。可是,他就是没有走,甚至一个想走的念头都没有。

他突然想到了遥远的曾经,自己哭着说过的一句话:“别卖橘园!”当时是为了什么,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时候,自己应该不到五岁。

“我们走吧。”老人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向着山下走去。周文杰也跟了上去,很快下了山。

来到了老家门前,这已经老得不能再老的房,自己身上还有唯一一把钥匙。到底要不要进去呢?周文杰还在犹豫,因为他知道,里面除了灰和蜘蛛网,不可能有其他东西。可他还是想进去看看,来都来了,多回忆一点吧。

正当他还在用钥匙尝试打开这早已生锈的锁的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你是这家的主人吗?”

周文杰回过头,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没错,我是这家主人的孙子,听说橘子树要被砍了,回来看看。”他笑着说。

“那很巧啊,我也是来这里看橘园最后一眼的。虽然这里没有我们家的橘子树,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所以感情很深。”那个女人说,“开始读小学之后我就离开了,记得当时还和哪个男生说过要在橘园相见,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我们在橘园相见。

别卖橘园。

周文杰抬起了头,看着女人:“你好,我是文文。”

女人惊讶了一下:“你好,我是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