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郭增福》(三十九)

郭增福道:一死一生乃见交情,这个还得拿咱俩做比喻,比方说你,郭增福一指于谦:现在你不是相声演员于谦了,你是一个二十出头儿的小青年。

于谦心里高兴,琢磨着:我今年四十多,他这一说我就年轻了二十岁,我不亏啊。当即捧道:嗯。

郭增福道:一说可就远了,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百姓之间有这么一句话:要想俏一身孝。什么意思?大小伙子都兴拾掇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来一白帽子、白衬衫、白裤子白鞋,每个时代人们的审美观念不同。那个年代的以这个为美。

于谦捧:还真有这么句话,真这样。

郭增福转头道:对吧?而且你当年也算是紧跟时代潮流,搁到现在来说就是潮男啊。

于谦美得心花怒放,捧道:那时年轻,小青年追赶潮流,普遍现象。都是普遍现象,哈哈。

郭增福道:这一天,于谦要出门上街了,也那样捯饬了一通,拿梳子把头发都梳的立起来,来一身白衣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欣赏欣赏自己的这盛世美颜,怎么看怎么得劲儿。嗬,五官俊秀相貌堂堂,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书生的文绉绉的那个气质,上衣口袋这别着一根钢笔,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新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

于谦得意了,捧道:哎,咱就要那个状态。

观众属实是被他那副嘚瑟的嘴脸给逗笑了,男观众还行,像看透江湖风月似的那样豁达的大笑着,女观众们则都捂着嘴,好像她们为了自己的形象笑也不能笑得尽兴。大多数美女应该都是在心里一遍遍的疯狂暗示自己:优雅,优雅,要时时刻刻记得优雅。

哎,女人就是活得累啊。

郭增福道:出得门去,街坊四邻的都和于谦打招呼:哟,谦儿出去干嘛去啊。于谦扭头客客气气的回话:大妈,我耍流氓去。

于谦急吼吼的捧:不是,我这出门犯罪还带承认的这么理所当然的啊。

台下观众一起起哄:吁——

郭增福一推于谦:你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龌龌龊龊的,你少看点儿那些岛国出产的动作大片行不行啊?

于谦立马来了句:废话!我看那玩意也没人知道,我一般都是拉上窗帘的。

郭增福一指于谦:嗯,咱俩一样啊,哈哈。

观众再起哄:吁——

于谦赶紧把表演节奏拉回来:我出去干嘛去了?

郭增福还玩得很哈皮,暂时不想回到轨道上来:耍流氓去了啊,哈哈。郭增福也感觉出来火候有点过了,自己找补回来了:其实你妈给你安排了一个相亲,你是去谈恋爱去了。

于谦怒了:那你说什么耍流氓啊。

于谦的这句话像一阵风一样的飘过,郭增福没听入耳,也没入心。依旧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走在大街上,迎面来了一个大美女,哎呀,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好似月里嫦娥仙子降世临凡。

于谦捧:就这么好看。

郭增福道:于谦就在后面跟着人家姑娘走,看看人家那身材、看看人家那长头发、再看看人家穿的红裙子的裙摆。哎呀,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冲着人家的背影喊:前面那个小妞儿,给大爷笑一个,那姑娘回头看你,拿斜眼看你,对你特别轻视。你朝人家招了招手说:来来来。

于谦纳闷:我这到底是知识分子上街,还是流氓头子下山啊。

“哈哈哈”观众大笑。

郭增福转头看向于谦:何出此言?

于谦道:这气质也太像了吧。

郭增福道:把那个“像”字去了。于谦道:好嘛!我本来就是是吗?

观众们再一次满堂大笑。

郭增福继续道:天下没有白啃的窝窝头,没有白喝的啤酒啊。

于谦捧:得,一句也没说对。

郭增福道:人家姑娘是个冰清玉洁的良家美女啊,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守身如玉,的哪能让你得了便宜?人家张嘴就喊:抓流氓啊!

于谦捧:嚯。

郭增福道:你做贼心虚,人家一喊抓流氓啊,你垫步拧腰往后就跑,也不管前面有什么,一气儿就直接消失在大街尽头。好家伙,兔子都是你孙子。

于谦捧:必须要跑。

郭增福:一口气跑到了BJ火车站,蹲在铁轨旁边休息一下,由打铁轨那一头,火车就来了,从你身边“涮”一下过去了。你吓一跳,往后一下跳开,张嘴就骂:太没素质了。咦?眼前一片漆黑,我怎么看不见了啊,拿手一模,打脖子以上呼呼的往身子里灌风。我的脑袋呢?

于谦惊叫:撞上了!

郭增福道:不是,是火车带着你的脑袋去了远方。刚才那是一列由BJ开往WLMQ的火车。

于谦伤心欲绝:哎呀,那个还不如撞死呢。

郭增福道:你一赌气蹲在了铁轨上,来了一辆压路机,压得那个平整啊。

于谦捧:你可是解了恨了。

郭增福道:过了十天半个月的光景,有一批农村老乡拿马车往BJ城里运大白菜,就停在你的遗址那里了。碰巧那拉车的马想撒尿,哗——。

于谦捧:我让马尿泡起来了啊。

郭增福道:过了一会儿,警察来了,案发现场这围了一帮老百姓参观。郭增福拿手在前面比划着:都躲开点儿,看什么看,派出所办案,无关人员都回家去。

于谦捧:轰人了。

郭增福道:警察在那里检查你的尸体,嘴里嘀咕:奇怪,这不是个人吧?咋那么像个烧饼啊。

于谦捧:好嘛,压得不能再平了。

郭增福道:警察搜身,在你的口袋里翻出身份证一看:哦,这人叫于谦。几步之外我刚好经过,一听有人念叨你,跑过来问:于谦怎么了?人家一说:死了。我心里这个难受啊,过去搂着你的尸体哭了一抱。

于谦捧:没影儿的事儿,伤心了。

郭增福道:人警察说要联系家属料理后事,我马上就应了: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通知到家属,完了我给他料理后事。

于谦感动:罢了,全是你一个人来,好兄弟!

郭增福道:我得先通知你爸,可是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于谦捧:怎么了?

郭增福道:没法说,人生的不幸莫过如此:童年丧父或者丧母,中年丧妻,老来丧子。你爸爸这三样里头就占一个了,到家去我张不开嘴啊,老爷子八十九了,要是一受刺激一下背过去就麻烦了。

于谦捧:还真是。那怎么办?

郭增福道:那也得去啊,到家我扒着窗户往里一看,老爷子在屋里架着个锅烤羊腿呢。

于谦一摊手:得,我爸心真大。

郭增福道:我进去了,像这个生离死别的话题啊,不能表达的太直白。

于谦捧:太敏感了。

郭增福道:老爷子,我跟您说啊:于谦啊,让车轧死了,脑袋都裂了,剩身子跟地上压平了,拿马尿泡起来了。郭增福转头看向于谦,一脸骄傲:怎么样?我表达的够含蓄吧?

于谦捧:你是想让我爸找我去探讨人生吗,这一点都不含蓄。

郭增福道:老爷子说:你也吃羊腿,嗬,就我这个手艺,烤得外酥里嫩,老香了。

于谦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得,羊腿比我命都值钱。

郭增福道:啃干净羊腿,我在外面的沙发上,老爷子在里屋的床上,一觉醒来下午五点来钟。

于谦捧:好嘛。

郭增福道:老爷子起来就问我:于谦是死了吗?

于谦捧:得,这才想起来。

郭增福道:我说:是,这是四百块钱抚恤金您拿着,节哀顺变。

于谦捧:合着我的命就值四百块钱。

郭增福道:老爷子分了二百给我:你拿二百,有好事大家一起分享。

于谦捧:什么好事啊这是,你俩一起糟践我啊!

观众大笑不止。

郭增福道:这一死一生的交情还不算厉害,最厉害的是托妻献子的交情。

于谦捧:这怎么回事?

郭增福道:于谦,还是说你,你今年七十五了,行走江湖这些年,到了晚年功成名就,你成了一个相声老艺术家,各种高大上的头衔都是你的。

于谦捧:这艺术家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郭增福道:每天你在马路上说相声,观众爱的都不行了,每天都有多达十个观众来听你的相声。

于谦捧:早晚得饿死。

郭增福道:每天听你说完相声,单有一个人不走,这人西装革履,脑门子锃亮,那天看见你了,和你热情握手。

郭增福操着一口南方口音:于老师,是吧?诶雷猴雷猴,我是广东人啊,所以我这个普通话不是很包准,您多多担待。

于谦捧:还挺客气。

郭增福继续学着南方人说话:是介样子的,我们想请您过去广东那边,说一段相声呢,您放心,这个报酬呢肯定是很丰厚的啦,我们会给你五千万人民币,您在广东那边巡演五年。呃,不知道于老师意下如何啊?

于谦惊了:嚯,给这老些钱。

郭增福露出一脸贪相,学于谦说话:给钱能去,太能去了。嘿嘿。

观众起哄:吁——

郭增福道:但是你马上就犯难了:我一走就是五年,这还是个长期工程,我的妻儿怎么办啊?

于谦捧:就没人照顾了。

郭增福道:你这就想到我了,全BJ城你就我这么一个朋友。郭增福转头色眯眯的看着于谦,搓着手道:你说你把你的妻子孩子托付给谁呢?嘿嘿嘿嘿。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郭增福的目的明白到显而易见,观众很默契的用一个字给予回应——吁。

于谦想了想:那我就都托付给你呗。

郭增福面部表情扭曲,眼睛已经兴奋的眯成了一条缝儿,看都看不见了,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呦西,这个便宜大大滴。

于谦马上警惕:什么?

郭增福收起色相,非常正义的说:没什么,我是顾脸面的人,你七十多岁刚结婚,情路坎坷。这是你的第三任妻子,一个落选的香港小姐。

于谦捧:怎么还落选了?

郭增福道:和她一届竞选的那些个都长的好看,所以她就落选了,不过也是长得好看,最起码得甩街上那些普通女人三条街去。这么一个人间尤物,到你手里了。燕儿新婚,我答应帮你照顾嫂子。你这才上了飞机,两口子洒泪分别。

于谦捧:真舍不得。

郭增福道:话说的简单,可不这么简单啊,她那个年纪我这个岁数,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有会说的不会听的,跳进黄河洗不清,我得顾全脸面啊。

于谦捧:你得管。

郭增福道:我天天来,把各种吃的喝的摆开了放门口,掉头就走,天天都是这样。

于谦捧:你不给送进去啊。

郭增福急了:你污蔑我啊,她那个年纪我这个岁数,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有会说的不会听的,跳进黄河洗不清,我得顾全脸面啊。

于谦捧:嗬,真顾脸面。

郭增福道:一眨眼,过年了,嫂子要些瓜果梨桃、小糕点、小点心什么的,一个妇道人家出去买不方便,我也给买好了送过去。

于谦捧:这也管着。

郭增福道:到了你家,把东西摆在门外,郭增福色眯眯的道:嫂子,我走了啊,我真走了啊,回见,回见。

于谦抄起场面桌上的扇子往郭增福头上一砸:走就走呗,你跟我媳妇眉来眼去的这么多话干嘛?

郭增福揉着自己的头:你怀疑我?

于谦道:是挺让人怀疑的。

郭增福道:哎呀,你居然怀疑我对嫂子的感情,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儿。

于谦捧:这是老话。

郭增福道:她那个年纪我这个岁数,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有会说的不会听的,跳进黄河洗不清,我得顾全脸面啊。

于谦捧:还顾脸面。

郭增福道:这五年都是我伺候着嫂子,平日里有个马高镫短缺银子少吃喝的都是我往里垫补。

于谦一直憋着火呢,捧道:嗯。

郭增福道:五年过去了,你该回来了,我这得去报信去。

于谦捧:得进去了。

郭增福道:进去,往沙发上一坐,你媳妇抱着一小孩儿,过了一会儿,大儿子进来了。

于谦道:都俩孩子了。

郭增福道:大儿子张嘴就叫:爸爸。我赶紧捂着他的嘴,郭增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还叫爸爸,再叫就出人命了,告诉你啊,一会儿咱家来一男的,你管他叫爸爸,叫好了,爸爸给你买糖吃,叫不好就把你撕吧撕吧扔进BJ动物园喂老虎。记住了吗?

于谦捧:真狠。

郭增福道:我又问你媳妇:这事怎么办?你媳妇说:还能怎么办,反正都这样了是不是?老鼠药都买好了。一会儿他回来,要不就药死他,要不你就把窗户纸捅破把事情挑明了,然后你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于谦捧:这是都豁出去了。

郭增福道:小的那个不懂,不用告诉他,我去机场把你接回来,坐在屋里吃饭。你坐正当中,点一火锅,弄好些个菜。弄上烧黄二酒,你媳妇坐边上,两边是孩子,我坐在下垂手,端起酒杯来,哈哈大乐,享不尽人间富贵,哎,这朋友你不得交吗?

于谦压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捧了一句:交。

郭增福重复:交。

于谦破口大骂:我交你大爷!

郭增福懵逼了:怎么了?

于谦道:还我怎么了?你办得都是什么事啊!

郭增福道:闹了半天你还是怀疑我和嫂子的感情。

于谦大叫:很怀疑!非常怀疑!

郭增福道:你不要冤枉好人啊,我都是为了你好。

于谦怒不可遏:放屁!

郭增福也怒了:我告诉你,我白天可是一天一天的不进去啊。

于谦道:你晚上还一宿一宿的不出来呢。

观众们的笑点终于爆发了,满堂中,笑声、起哄的吁声、叫好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台上,郭增福痛心疾首: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观众作证,我没对不起你。

于谦道:你已经对不起我了。

郭增福已经急哭了:不是,你不能这样啊,做人得讲天地良心,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个委屈啊。

于谦道:你活该委屈!办得都不叫人事儿了。

郭增福道:冤枉啊,苍天可见。那俩孩子是我的!

于谦:嗯?你说什么?

郭增福哭哭啼啼的道:你走的时候没孩子,你回来七老八十一把年纪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老于家就绝后了,我说我帮帮你,把两个儿子过继给你呢,一说到这儿郭增福又哭上了:哎呀,哪曾想闹到这样一个结果啊!可冤死我了啊!

于谦赶紧拦住:等一下,你说是你的儿子?

郭增福道:啊,本来我是想过继给你,到你的名下,好给你于家传宗接代啊。没想到看走了眼,你这样对我啊!哎呀,我死了算了我。

说到这儿郭增福就开始用手摇那场面桌,嘴里喊冤声不停:冤枉啊!你等着姓于的,我就是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我!

观众已经笑得岔气儿了。

于谦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郭先生,我耳朵听岔了,误会了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

郭增福收住泪水:人啊!名和利都可以不要,关键一颗良心得放在当间儿啊。不能不讲良心啊。

于谦点头如捣蒜一般: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郭增福又重复一句:那孩子是我的。

于谦捧:是您的。

郭增福道:我和你媳妇儿生的。

于谦一推郭增福:我去你的吧。

相声结束了,这一段《托妻献子》,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段儿相声,尺寸、节骨眼儿、抖包袱的时机都被郭增福拿捏的稳稳的,他和于谦台上不慌不忙,谈笑风生,仍然可以引来观众的起立鼓掌。

艺术靠的是真诚,不是作秀。

这一场很热闹,郭增福说的也很畅快。最起码凭借一段相声为师傅侯三爷报了夺妻之仇。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今天还是用艺术的手段,绵里藏针的把戴志诚那孙子骂了一顿。郭增福现在心里的感受只有两个字:痛快!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虽然郭增福也不指望着让戴志诚那条野狗物归原主,但是能让他痛改前非,最不济能吓他一跳也是好的,最起码长点教训。

……

BJ某医院。

走廊上寂寥无人,窗外天空破晓,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走廊,在地板上留下一片白色的区域,风中飘来一股让人身心惬意的香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病房外的椅子上,郭增福用头靠着椅背,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发愣。或者,他可能也是在消磨时间。

郭增福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前,本来扣在一起的双手舒展开来。郭增福把手抬起,握住门把手,这才感觉到手上湿漉漉的全是紧张的汗水。

拧开门锁,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位,上面躺着一个一头白发的老人,郭增福看看那老人的样子:血管的纹路在手上清晰可见,插着氧气管子,虽然不至于饿的皮包骨头,但也已经瘦骨嶙峋了。

老人安静地合眼睡着,十分安详。

郭增福走到老人床边,轻轻的叫了一声:张先生,我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