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郭增福》(二十二)(补昨天)

岳龙刚留下了,但是他现在最多就是个学员,说好听一点儿就是替补演员。按说替补演员也是有上场演出的机会的,别的演员家里有事儿或者有个红白喜丧的应酬没法来园子里演出,这个时候,替补演员就可以上台演出了,行话叫顶场儿。

可是岳龙刚像是被机会遗忘了,他不会说普通话,只能干捡场儿,擦擦园子里的茶座儿、地板、场面桌。从每天早上八点一直干到凌晨园子里的其他演员说完了相声回家以后,整个园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胖胖的身影还在忙碌着,那个胖子干累了就把抹布放在桌子上,往椅子上一坐,也许他会望着园子的大门傻傻的发呆,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瞪着眼睛只是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趴在桌子上,哭得跟个孙子似的。

也许在那个最困难的时候,只有岳龙刚一个人经常在园子外面的天空上,看到过凌晨六点的太阳,受过最冷的寒风。

天天都被别人欺负,别人看不起我,被人家当狗一样使唤来使唤去!这他妈的是人过的日子吗!

当时的岳龙刚如果在脑海里萌生出这样的想法,那他以后就和那个孽徒没什么两样了,他也不会看到郭增福以后的辉煌,更不会拥有日后红遍全中国的那么高的知名度了,岳龙刚如果意气用事,他就不是以后的“德云一哥”了。

老实是岳龙刚的性格特点,不骄不躁,知恩报恩,这是他出名以后口碑好到爆炸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夏季的一天傍晚,岳龙刚在空无一人的园子里擦着桌子,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后台的幕布后面,还站着一个胖胖的身影,还有一双慈爱的眼睛,他们都在悄悄的看着他。他并不是一个人独自在喝苦水。吃过苦的人,才能站在别人去不了的高处,享受着万人的追捧。先苦后甜、劳其筋骨就是这个真理,何为真理?历经岁月而亘古不变者,谓之曰真理也。

幕布后面,王惠已经泪眼朦胧了,她看着身边站着不动的郭增福道:这孩子啊,唉,苦了他了!

女人都有母性,当了师娘以后,王惠虽然和这些孩子非亲非故,之前也素未谋面,可是还是把他们都看成自己的孩子那样对待,有个一脸雀斑的小子现在还在家里和他们夫妻俩同住,王惠和郭增福也有一个儿子了,俩孩子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王惠也很是照顾这个丈夫的小徒弟。

郭增福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穿着一身白短袖衬衫正在忙里忙外的岳龙刚,手里有节奏的轻轻摇着白折扇,似乎不为所动。

王惠与郭增福对视,道:角儿,给他个机会吧。

郭增福也不搭话,迈步出了幕后,站在岳龙刚的身后,喊了一声:小岳。

岳龙刚回头一看,立马就像发了疯一样扑进了郭增福的怀里,哭着喊:师傅啊,呜呜,他们……他们都欺负我,都不搭理我……师傅,我不想在这里呆了,他们说我不是说相声的材料,我这样的废物,呜呜,当您的徒弟,我不配啊!,师傅。岳龙刚“啪嗒”一声跪下了:师傅!师傅啊!我求您赶我走吧,这种日子,我过够了!赶我走吧,师傅,我求求您了!

后台的王惠在偷偷的抹着眼泪。

郭增福没说话,他只是紧紧的把岳龙刚抱在怀里,眼睛直视着离他们现在站的位置仅有几步远的那个平时园子演员们说相声的舞台。

舞台上现在当然是没有人的,只摆了一个场面桌,桌上有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块手绢儿。还是那老三样儿。

郭增福又想起了王惠刚才说的:给这孩子一个机会吧。

好,岳龙刚,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自己抓住这个机会了。

郭增福看了一会儿空无一人的舞台,对怀里的岳龙刚说出了一句改变这孩子一辈子演艺生涯的话:想上去试试吗?

岳龙刚抬起头,与郭增福对视好长时间,在他眼里,郭增福看到了他复杂的内心:激动、感激、不可思议。岳龙刚嘴角不停地抽动,等到心情平复下来后,他鼓起勇气道:想!我想上台说相声!

郭增福道:上去,来一段莽撞人,我掌掌眼,能行吗?

岳龙刚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决的道:我能背。

岳龙刚激动的跑上台去,郭增福在前排坐着,看着台上。

岳龙刚当然是激动的,以前在台下看着别人说相声,只能羡慕人家,现在,这一方舞台只属于我一个人,属于我岳龙刚了。

一定要好好表现!

《莽撞人》是传统相声基本功贯口大活儿《八扇屏》里的“开蒙”活儿,所谓的“开蒙”的活儿,流行一点来讲就是新人必会的东西。贯口讲究快而不乱,演员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要清晰且有节奏,《八扇屏》是个总称,下面有好多段儿节目的分支,《八扇屏。莽撞人》是所有小分支里面最难的一段儿,讲的是三国时期蜀国的猛武将阉人张飞张翼德与曹操的军队交战,三声喝断当阳桥的故事。

岳龙刚站在台上,吸了一口气,随后舌灿莲花:在想当初,后汉三国年间出了一位莽撞人……

前面是交代一下历史背景和张飞的出身,速度不快,外行人都能来上几句,见功夫的是后面对张飞样貌的那一大段儿描写和喝断当阳桥的过程,内行人都看门道儿,那里才是最好吃的“戏肉”的部分。

……

岳龙刚背道:青罗伞盖撤下……

郭增福抬头了,心说:戏肉来了,成败在此一举,小子,我看你过不过得了这关。

台上的岳龙刚嘴里猛一提速,身上学着张飞的样子:只见那张飞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颏下扎里扎沙一副黑钢髯,犹如钢针,恰似铁线。头戴镔铁盔,二龙斗宝,朱缨飘洒,上嵌八宝云罗伞盖,花冠云长。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内衬皂罗袍。足蹬虎头战靴,胯下马,万里烟云兽,手使丈八蛇矛。

台下的郭增福含笑听着,这一幅张翼德的肖像果然叫这孩子画下来了,岳龙刚,亏你吃了这么多苦,还是没有放弃啊,好样的。

幕布后面的王惠也在郭增福身边坐下,道:欣慰吧,角儿?

旁边,郭增福脸上灿烂的笑容已经回答了妻子的这个问题。

岳龙刚并没有让郭增福失望,他继续背着:站在桥头之上,咬牙切齿,捶胸愤恨,大骂:“曹操听真,呔,今有你家张三爷在此,尔等或攻,或战,或进,或退,或争,或斗,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大喊一声,曹兵退后;大喊二声,顺水横流;大喊三声,把当阳桥喝断。后人有诗赞之曰:“长坂坡前救赵云,喝退曹操百万军,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流芳莽撞人!”

“好!”郭增福和王惠一起鼓掌,都是这行人,好赖肯定是能听出来的,这段儿贯口,不加其他评论,就是好。

郭增福道:岳龙刚,我批准你为园子的正式演员,等几天,给你配个捧哏的,正式开始上场演出吧。赐你艺名“云鹏”,希望你日后如大鹏鸟一样,不飞则矣,一飞冲天!

岳云鹏台上鞠躬:谢谢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