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照片背后的清华故事
- 金富军
- 3343字
- 2021-04-05 06:00:13
学校管理以培养完全人格为怀
如果说“造就一完全人格之教育”是清华学校早期教育的目标,那么严格管理则是实现这个目标的重要手段。“重以学校管理法,无不以培养完全人格为怀”(1)。1924年在读的彭文应评论周诒春校长“办事既具眼光,复富魄力;其心目中,皆具一种理想之学生生活,而以严格之管理,以为实现此种生活之工具”(2)。
清华学校早期实行严格管理,适应当时学生年龄偏低的实际。清华招收中等科学生年龄在12至15之间、高等科年龄在16至20之间。(3)中等科插班生年龄在14至15之间、(4)高等科插班生年龄不超过19岁。(5)清华学校学生,尤其是中等科学生,年纪小,根性未定,采取严格的管理有利于学生养成良好的学习、生活习惯,作为异日踏入社会之预备。
早期清华订立了许多关于教务、总务、斋务、游学、考试、学生课外活动等方面的规章制度,1919年《清华一览》所载各项规则多达90个。执行这些规章,养成了清华行政、管理、教学、生活等守制度、讲效率、“照章办事”的作风。
清华学校时期各类管理规则
清华学校特别重视学生管理,对年龄偏小的中等科学生尤其严格。学校设有“斋务处”专司其事,由斋务长负责。学生一举一动,均受严格管制,但它并不负责学生的伦理教育。学生全体寄宿校内,平时非有特别事故,或获得许可,不得擅自离校。遇周末或假期欲返北京城内与父母团聚者,须由家长具函学校正式请假,批准后方可出校,并须按时返校。学生不准饮酒吸烟;每周至少洗澡一次。脸盆要摆到一定地方,毛巾要挂到一定地方。1915年起,中等科每两星期写封家信,学生的零用钱要存入学生银行,平常的零用钱可以存少许在身上。需要用钱时说明理由从银行支取。花钱要记账,而且是新式簿记,有明细账,有资产负债对照表。一月得向斋务处交一次零用账,看你的钱是怎么花的,同时由斋务处跟你把这个账目寄回家去。
斋务处主任陈筱田管理严格,学生支钱请他批准时,他都要看看学生的手指甲剪没剪。早晨吃饭要点名,座位都是固定的,八仙桌腿上贴有每个人的名字,哪个位子是空的,就知道哪位学生缺席,然后记上学生的名字。正如梁实秋所说“脸可以不洗,早饭不能不去吃”。上课时锁上宿舍的门,到中午才能回宿舍。晚上必须自修,要点名。每月必须洗澡两次,不洗澡的要在开会时当众点名。每月得写家信一封,有的学生懒得写,到时就写“平安”二字。丢了东西要挨门搜查。出校门要经允许,领号牌,凭牌出校。
虽然梁实秋觉得管理严格,但从他的回忆看,每月洗澡两次、修家书一封,已经比校章规定的宽松。
学校甚至不主张学生读小说,梁实秋回忆:
我到清华之后,经朋友指点,海淀有一家小书店可以买到石印小字的各种小说。我顺便去了一看,琳琅满目,如入宝山,于是买了一部《绿牡丹》。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偷看,字小,纸光,灯暗,倦极抛卷而眠,翌晨起来就忘记从枕下捡起,斋务先生查寝室,伸手一摸就拿走了。当天就有条子送来,要我去回话,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只见陈先生铁青着脸,把那本《绿牡丹》往我面前一丢,说:“这是嘛?”“嘛”者天津话“什么”也。我的热血涌到脸上,无话可说,准备接受打击。也许是因为我是初犯,而且并无其他前科,也许是因为我诚惶诚恐俯首认罪,使得惩罚者消了不少怒意,我居然除了受几声叱责及查获禁书没收之外没有受到惩罚。依法,这种罪过是要处分的……凡是受过此等处分的,就算是有了纪录,休想再能获得品行优良奖的大铜墨盒。(6)
学校对学生处罚也比较严厉。学生进校时,每人有个品德簿,上有二十七格,受了处分,就记录在案。看小说、打人、犯了规矩,都要思过。思过室设在三院西北角靠操场的一间教室(当时是十八号),室内墙上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标语。思过的时间,都在礼拜六下午大家自由活动时间。外面的球赛,十分热闹,而犯规的人却要在那间冷清的房间里思过,斋务长还坐在讲台上面监督。三次思过合一小过,三小过合一大过,三大过开除。梁实秋回忆:
记过开除之事在清华随时有之,有时候一向品学兼优的学生亦不能免于记过。比我高一班的潘光旦曾告诉我他就被记小过一次,事由是他在严寒冬夜不敢外出如厕。就在寝室门外便宜行事,事有凑巧,陈斋务主任正好深夜巡查,迎面相值当场查获,当时未交一语,翌日挂牌记过。(7)
经过这样的训练,学生逐渐养成了守规矩、守时、讲效率、清洁等良好的生活和处世习惯。无怪乎罗素赞誉清华“一进校门就可以发现中国惯常缺少的所有美德都呈现在眼前,比如清洁、守时和高效”(8)。
五四运动以前,学校禁止学生“与闻政治”,全校没有自治会、学生会等全校性学生团体,只有每级级会以及一些学生自由组织的社团。绝大多数学生无政治观念,唯一的念头是出洋,学校也用上面那套办法来严格控制学生的活动。五四运动以后,学生思想变了,全国的政治空气也不一样了,学校不能再袭用老一套的管理办法,因而学校对学生管理也进行了调整。
学校严格的管理用意良美,但在学生眼中,有些不免过于琐碎,引起一些学生批评。李先闻认为清华德育的“训导制度严,学生们战战兢兢,不敢越轨。我们乡僻地方去的学生,进入学校,好像鸟儿关进小笼子里,没有自由,也没有人去好好训导他,照顾他,所以笑话百出”(9)。潘光旦在肯定“强迫运动”积极一面的同时,也指出“一般鼓励有余,个别指导不足”的缺陷。(10)
但总体而言,这种严格的管理利大于弊。那时的学生,特别是中等科的学生,年龄小,心性未定,长期严格的管理使学生逐渐养成守时、讲卫生、有礼貌、讲效率等习惯,学会自己管理生活。这对学生日后的发展是有益的。很多学生日后结合自己的人生阅历,体会学校的严格管理让自己一生受用无穷。刘崇回忆,周诒春的种种规定“当时不免有人生反感,说他管的太琐碎,作风有点近专制,但日后觉悟到他对于学生是真的爱护,不只要我们养成好习惯,实有引导青年成为现代好公民的深意。他提倡团体生活,鼓励学生到各社团里服务活动,训练办事认真负责,清华的良好风气传统建于此时。创建这样的校风,培养这样的校风,我想旧日的同学没有不归功于周校长,可说受了他的熏陶,终身受益不尽”(11)。陈宏振说“但凡是身受周校长训诲之学生,经过长期磨练,养成守法习惯,均能循规蹈矩,束身自爱,为社会所称道,令名之获得,实归功于寄师之严格管制也”(12)。梁实秋回忆:“严格的生活管理只限于中等科,我们事后想想像陈筱田先生所执行的那一套管理方法,究竟是利多弊少,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本来是应该在幼小的时候就要认识。许多自然主义的教育信仰者,以为儿童的个性应该任其自由发展,否则受了摧残以后,便不得伸展自如。至少我个人觉得我的个性没有受到压抑以至于以后不能充分发展。我从来不相信‘树大自直’。等我们升到高等科,一切管理松弛多了,尤其是正值‘五四运动’之后,学生的气焰万丈,谁还能管学生?”(13)
这些早年在学校严格管理下成长的校友,尤其是经历过五四运动前后学校管理发生宽严变化的梁实秋的感悟,的确可为学校早期严格管理的效果做一定论。
(1)《清华阳秋》,《清华周报》,第5期,1914年4月21日,第3张。
(2)彭文应:《清华德育之历史》,《清华周刊》,第310期,1924年4月18日,第5页。
(3)《游美学务处改行清华学堂章程缘由致外务部申呈(宣统三年七月十四日)(1911年9月6日)》,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第152页。
(4)《中等科插班生试验规则》,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第169页。
(5)《高等科插班生试验规则》,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编:《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第172页。
(6)梁实秋:《清华八年》,孙哲主编:《春风化雨:百名校友忆清华》,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页。
(7)梁实秋:《清华八年》,孙哲主编:《春风化雨:百名校友忆清华》,第11页。
(8)[英]罗素著,秦悦译:《中国问题》,上海:学林出版社,1996年版,第172页。
(9)李先闻:《一个农家子弟的奋斗》,鲁静、史睿编:《清华旧影》,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153页。
(10)潘光旦:《清华初期的学生生活》,鲁静、史睿编:《清华旧影》,第79页。
(11)刘崇:《一个五十年前毕业生的追忆与感想》,《清华校友通讯》,新24期,1968年4月20日,第10页。
(12)陈宏振:《感念五十年前恩师周故校长寄梅先生》,《清华校友通讯》,新24期,1968年4月20日,第1~5页。
(13)梁实秋:《清华八年》,孙哲主编:《春风化雨:百名校友忆清华》,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