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二人旋转的这圈惨白灯火依从无声的命令,加快了转动的速度。它们收束着运动半径,并缓慢地向二人的头顶游移而去。
阿宴抬头望向头顶。
一无所有。
由灯火组成的惨白光圈很快从阿宴黑暗的眼帘边际处显现,并急速缩小成一副天使头顶那般浑圆的光环。眨眼间,被囚禁的黑暗发出诡异的哀鸣,这叫喊声超出了人耳可以分辨的频率,在穿过阿宴的耳朵时绊动了她耳中的耵聍。光圈内的虚无被残忍地挤榨,只能和四周的黑暗融合。这使不断缩小的光圈最终成为一个模糊的,实心光点。
周遭的空气开始躁动。
冰冷的气流回旋在身侧。当它再次滑过裸露的肌肤时,尖锐的刺痛感让阿宴恢复了麻痹已久的触觉。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AI禺山在她耳边轻声问着。
此时,他的嘴距离阿宴的眼睛不过一厘米。
阿宴把视线拉回到AI禺山的双眼上。
拨开那层琥珀外壳般的柔润光泽,阿宴很难分辨清楚禺山的瞳孔究竟沾染着怎样的颜色。
“……棕色?”
“不,不是。”AI禺山松开了镣铐般的双手。
阿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顺应重力方向躺倒在地,手臂和后背被磕碜的地面刺得惨疼。
黑暗虚无的空间显现出狭窄逼仄的原始岩洞形态。
AI禺山麻利地从地面上站起来。他向阿宴递出援手,却被阿宴无视。
“小看我,我怎么可能站不起来……”
她摇摇晃晃从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撑起腰杆,大脑却像是睡着了般留在了地面上。
一阵金光闪过。眼睫忽闪之后,她的明眸竟看不清眼前的光景。
阿宴强迫自己定神。她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摸索着。
一手的灰尘。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双腿居然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
她勉强扶着墙站立了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膝盖之下,一对脚板不像是踩在地面上。
太疼了。
仿佛地面是由刀锋堆砌出来的平面。
“你没事吧?还能走路吗?”AI禺山问。
“那是当然了。”阿宴板着一张扑克脸回复。
她不愿意被AI禺山搀扶前行,只是倚靠在洞穴边上努力跟上AI禺山前进的步伐。
AI禺山察觉到阿宴的不便,也放慢了脚步。
“向前走就是L国海湾核电站的地下护城河中心。”
“那是什么地方?”阿宴问,“你不是想去刚才凯珊卓去过的地方吗?”
“……它们是同一个地方。”
即使穿着鞋,阿宴的足底仍像是在粗糙的岩石表面拖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像这样的场景我已经重复进入了一千一百八十八亿五千三百七十九万三千四百二十四次。”
“额……”
阿宴被那个数字绕得头大。
“哎……等等,”待她将语言转换成数字后,埋葬在尘埃之下的潜意识海洋深处冒出了一个孤单的气泡,“这个数字……好熟悉。”
“是一对亲和数中的一个。”AI禺山淡淡地说。
被对方揭开谜底后,阿宴冷哼了一声,觉得突然涌起的乐趣被蛮横地夺走了。
“你平时很闲嘛。”
“是啊。”AI禺山回答。
“跟AI聊天真没意思,”阿宴小声在AI禺山背后吐槽,“来点情绪好不好。”
“我很喜欢凯珊卓。”
他的话语中毫无情绪,听上去就像是在敷衍阿宴的牢骚。
“哦?是哪种喜欢?”阿宴问。
“人类的精神世界里有哪几种喜欢呢?”他问。
这是如此标准的反刍问答环节。阿宴意识到AI禺山的逻辑核心还是十分陈旧的。
现在流行的AI逻辑核心早就将生化人的情感倾向束缚在安全区域。至少在坪筑上,非人而具有逻辑功能的生命体不被允许提出类似这样的问题。
AI意识崛起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在阿宴看来只是小儿科。虽然在科学课上老师极力渲染着拥有自由意志的AI会多么迅速且无情地取代人类,作为学生席之一的她和其他同辈一样,躲在课桌之下查看着自己的AI玩伴是否有恙。
咦?
阿宴停下了脚步。
我何时拥有过AI玩伴?
她反复翻弄着自己的记忆,确定有那么一个从小陪伴她的生化人。她曾因为弄坏这个生化人的核心部件而被爷爷责骂。也因此,爷爷惩罚她在毕业前无法拥有其他的生化人。
她只能从爸爸的书房里翻找出早已被淘汰的过时零件安装在那个生化人身上。
聊胜于无的那个生化人……究竟叫什么名字?
一根细长的针扎在阿宴的脑仁上。
“怎么了,你的腿受伤了吗?”
发现身后没有了行走的声响,AI禺山退回到几步远,呆若木鸡的阿宴身旁。
“不……没有。”
“我只是有点……”
不等阿宴说完,AI禺山打横将她抱起。
“告诉我吧,这世上究竟有哪几种喜欢?”他问。
阿宴不再逞强,干脆地在AI禺山怀中偷懒起来。
“首先当然是那种想要占有的喜欢啦。”
“有个东西惹你多看几眼,看完后还想要拥有,这就是喜欢啦。”
“再就是一些并不吸引你的注意,却经常出入你生活的东西。这些东西一旦消失,你就会发现那些都是你喜欢的。”
“还有那种转瞬即逝的喜欢。情绪化的产物。”
阿宴絮絮叨叨,睡意也渐渐漫过脑门。
“我喜欢凯珊卓。”
“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人类。”
AI禺山口中重复的这句平淡的话语驱散了围绕在她头顶的瞌睡虫,又唤醒了她的八卦精神。
“你这种喜欢……该不会是馋别人的身子吧?”
“我不需要通过进食来补充能量。”AI禺山一本正经地反驳。
阿宴只能换种说法:“我是说,你是想和她结婚吗?”
AI禺山没有回答,但他故作镇静的表情出卖了他。
“死心吧,生化人和真正的人类是有生殖隔离的。没有小孩的家庭不会幸福。”
“我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
“放弃吧,人类是会老病死的,你那块被凯珊卓的信息填满的的逻辑核心一旦意识到凯珊卓的死亡就会自行崩溃。”
“那我就迎接死亡。”
“你以为生化人会面临真正的死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