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臆测

她甚至有种回到道德课教室接受再教育的感觉。

坪筑的道德课程在每个人的十二岁就终止了,据说是为个体个性的发展考虑。

“不能在孩子寻找自我的时候给他们自我。”某专家曾振振有辞。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没有道德水准!”还是那位专家,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抱怨。

阿宴之所以记得那位专家,是因为在道德课结业仪式上给她颁发合格证书的人就是他。

但凡有人在她耳边进行道德说教,她就会想起那位专家。

因为她想起了那位专家在结业仪式上对她的一番肯定:“相信你自己,一定能够成为让自己满意的人。”

在那之后,一定还会引发一连串的联想和情绪。

追根究底后的结论是,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让自己满意的自己。

可她到底不是个习惯用脑的人,所以她只会抓着眼前的问题不放。

“先别管什么糜烂不糜烂了,就算你相信我,但我倒是对你存疑了。”

AI禺山眯起一双桃眼,“哦?你有什么疑问,不妨说出来,我一定会回答你。”

“……你,真的叫禺山?”

“没错。”

阿宴皱起眉头,连着鼻孔一起皱起来的那种。

“有什么奇怪的吗?这个名字对我们程序而言只是一串数字编码而已,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类的需要才会随机生成的这样一个易于你们理解的代号。”

“额……”阿宴没有接受AI禺山那一板一眼的解释,“真的是随机生成的?”

面对阿宴如此认真的质问,AI禺山也就如此认真地思索了一秒钟。

“严格来说,我只是被动接受了这个名字。当时随机生成代号的程序并不是我。”

阿宴明白,让一个程序去思索自己的代号由来,其实也是很强人所难的。

“那……你刚才按着我的脑袋蹲在地上时,应该也看到了躺在地面上的那个生化人吧?”

“那个物体是生化人吗?”AI禺山反倒觉得奇怪。

“你没长眼睛吗?!”阿宴觉得AI禺山并不坦诚,“那个生化人在你来之前其实是活蹦乱跳的!”

“不好意思,那段活蹦乱跳的影像我确实没有看到。”

阿宴白眼飞得老高:“如果不是因为他和你长得一摸一样,我还真以为那是你在威胁我呢。”

“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一模一样,”AI禺山露出嘲讽的表情,“作为隐藏NPC的我们,自己的面部特征一直是初始值,且无法被设定。玩家们看到的只可能是他们脑海中臆测的我们。”

“啊……”阿宴有些惊讶,“那……那也就是说,你和那个生化人在我脑海中是长着同一张脸?”

AI禺山想要点头,却在头即将点下的那一刻犹豫了。

“……不对,那具生化人只是一堆数据而已……”

他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所隐含的信息。

这个游戏场中的所有表象都来自于玩家们鲜活的记忆数据。刚才躺在地面上的那具生化人在身为程序的自己眼中,只会呈现最原始的数据形态。

但身为人类的阿宴,却可以将那串编码还原成人类可以理解的感觉形态。

自己和真正的人之间,依然有着无法忽视的差距。

他转过头来望着阿宴,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你刚才,是不是说想要回去看看凯珊卓?”

二人走在被两排平行灯火所约束的黑暗中。点点惨白的灯光与无边的黑暗拮抗着,散开的余光在无限的空间中湮灭成青蓝色。

“你刚刚还说回去很危险的啊,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

“……”

难得看到足智多谋的AI禺山沉默不语,阿宴知道自己捉住了对方的软肋。

“你是不是也想回去看看呐?”

“……”

阿宴只好冲到AI禺山的面前,“哎,你……”

那是一张多么愁困的脸,虽然仍是那么端正俊朗。

AI禺山甚至没有意识到面前的阿宴,直接撞在了她的身上。

“哎哟!”

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地面就在那一刻消失了。

又或者说这个地面本就只是阿宴通过其他仍在运作的感官所臆测出来的一个平面。

这片黑暗之中,其实是什么都没有的。就连那两排向前无限延展的灯火也显得那么多余。

但二人却没有下坠,只是漂浮在黑暗之中。

方向感消失了。

和漂浮在真空的宇宙中一样自由,却又空虚。

阿宴只好追寻着两排延伸的灯光重新定向,却发现两排灯光相互交缠,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浑圆的灯圈。

毫无二致的灯火等距排列在圆圈之上,以他俩的所在为圆心匀速地旋转着。

阿宴意识到不妙,蹬着脚想要朝上方漂,但禺山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胡乱动弹。

“抓着我做什么!”

阿宴想要掰开AI禺山镣铐般的手指。

镣铐就是镣铐。

她一时来气,抬起膝盖朝对方的裆部猛击。

AI禺山不躲不闪,只是像毫无痛觉般闭上双眼继续抓紧阿宴的一双手腕。

阿宴的膝盖接近碎裂状态。她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却也没有向往常一样过于急切地想要问清楚。

就像这种状况经常遇到一样。

就像被关进以往那些形形色色的小黑屋一样。

沉默中的颅内剧场给她一种笃定的幻觉,暗示她这黑暗的尽头必定不是死亡。

是一段冗长的等待。

此间的时间如一江春水向东流,阿宴的躯体僵硬地蜷曲着,耐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骨骼,肌肉组织麻木到石化。

了无生趣的困倦感充斥在她的大脑中。

什么都做不了的现在,让阿宴觉得万分的难受。在小黑屋中起码还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和困境抗争。但眼前的困顿究竟是否是往常的那种困境,又是否需要抗争一番?

在这世界上,小黑屋是她最厌恶的东西。

但如果让小黑屋的定义随意蔓延,那么这世上就只剩下厌恶的东西了。

她主观意愿上不想去分辨,却又对这种无聊的现状感到不满。

就在她的情绪即将爆发的那一刻,一阵清凉到有些寒意的风从头顶袭来,黑暗顺势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