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啥啥……”
阿宴一时语无伦次。她不知道此时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的人。
无恶不作,无法无天的禺山只是一个千年前的地球人。就算他上辈子毁灭了地球,这辈子重生在游戏中我就该恨他吗?
阿宴认为自己是无法露出凶狠的表情的。
可她也不想笑。
因为那人居然满脸的有趣,丝毫不给她一点线索,仿佛只是想要观察自己的反应而已。
一想到这儿,阿宴就来气。可是想到这里只是虚拟游戏世界,面前的禺山也只是个NPC,她又释然了。
只是一个倒霉催的AI而已,就算要算账也不该抓着这层皮。
算账也好,脱出游戏也好,找到和GM接触的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难得理清楚思路,阿宴的脑袋却像是被锤头砸了一下,闷疼不已。
她硬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强稳心神。
一大堆不明所以的画面突然干扰了她的视觉信号,从她的眼前飞散开来。
“啊……”
阿宴失声感叹,失去了视觉重心,顿觉有什么东西猛然冲击到她的面前。她只能捂住眼睛下蹲保持身体平衡。
她确信自己闭上了双眼,然而走马灯一样的黑白画面仍旧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是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人。
他一丝不挂地从漫长的四方通道建筑深处朝她走来。
苍白的皮肤上唯一显现的是静脉的紫色。
一头及地的柔顺白发遮掩着裸露身姿的边角,越暴露出筋骨的矫健。
“这是什么脏东西!”
那人已经清晰到可以分辨皮肤上拱起的肌肉线条。
阿宴拼命地捏紧上下眼皮,但画面仍然在她眼前不断放映。
那个暴露狂用稳健的步伐向她走来。阿宴发现自己甚至不能转头移开视线中央。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看!”
阿宴抱头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幼小可怜又无助的心灵?!
这个人是谁?他和我又有什么仇什么怨?
不管阿宴怎么左右摇头,那人仍然笔直地朝他走来。
没有丁丁。没有胸。
什么也没有。
阿宴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让人瑟瑟发抖的奇怪影片。
肩头是一阵轻柔的抚慰。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欠揍AI禺山那看似柔软实则毫无情绪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神奇的是,在感知到禺山的话语后,眼前的猎奇画面立即黯淡在了黑暗之中。
阿宴张开眼睛,一抬头满目星河。
原本寂寥的夜空不知何时起居然缀满星辰。
明晰的月牙映在当空,红色的朦胧雾影如影随形。
玫瑰色的星云沾染在深紫色的画布上,让阿宴怀疑自己看到的可能并不是来自银河系的光景。
好怪哦,这是游戏出错了吗?
还是我的VR装备出了故障?
阿宴并不善于解决问题。瑰丽的星河就像催眠怀表,只需要不到三秒钟的对视就让她忘却了好不容易注意到的异常因素,陷入了充满肥皂泡和肥皂香气的梦幻遐思中。
肩头轻柔的抚慰变为了试探的拍打。
一个个肥皂泡在噗通声的幻听里炸裂。
阿宴这才忆起此时此地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回头一看,发现禺山也和她一个姿势,挂着不明所以的微笑蹲在她身后。
他那一头整齐的白色短发在红色的月光下显现出异常瘆人的暗影,而他那张端正清爽的脸廓却让她倍感温文。
阿宴终于有机会近距离仔仔细细看清他的脸。
就像是3D模型般对称而精致。
无论是挺拔的鼻梁还是边缘利落的唇边。
浅色皮肤上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没有一点瑕疵。
整齐轻盈的白发刘海飘摇在额前,投下细腻真切的暗影。
乳白色的睫毛轻盈地在金黄色的瞳孔上扫动。瞳孔上密集的虹膜纹路覆盖着阿宴自己的影子。
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自己。
如果不是发色的差异,阿宴觉得自己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AI禺山的瞳孔和她有着相同的颜色。
“……你的眼睛……也能直视强光吗?”她问。
AI禺山有些讶异,他没有想到阿宴会问他这个如此无趣的问题。
“虽然能,但强光并不怎么美。”
“不看强光怎么能证明自己的眼睛好呢?”
AI禺山瞪眼:“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呢?”
“因为别人做不到,只有我能做到。”
阿宴想了想,又加了句:“现在你也能做到了。”
AI禺山思索许久,眼神稍显忧郁:“我……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
阿宴稍稍松了口气。她那由直视太阳的勇气所带来的信心在经过小小的动摇后又稳固起来。
“你……经常直视强光吗?”他问。
“也没有,只是小时候经常会盯着强光。之后有段时间经常会逃学到广场上盯着太阳看。”
“……我不觉得强光很美,”AI禺山对阿宴的话感到费解,“难道强光中有什么能引起你的注意吗?”
阿宴摇摇头:“强光里是一片空白。”
她没有提起小时候的那段经历。
在宴壹出生后的头几年里,为了争取长辈的一点点关注,她会用手电筒对准自己的双眼。
因为这样泪水会很快流出来。
每次在学校里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她就会逃到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晒太阳。
因为这样就可以晒干眼泪。
AI禺山无法理解阿宴这样的行为。从阿宴的话语中他无法抓取任何利益倾向或者判断立场的线索,也无法对阿宴这个人进行更进一步的挖掘。
他只好岔开话题:“……人活着,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有目的可循的。”
“如果你喜欢看强光中的那一片真白,那一定有你的理由。”
“或者你不愿意说,或者你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诉说。”
阿宴觉得AI禺山说的话很对。
不仅仅是语言匮乏,她没有丝毫想要表达的欲望。
她只是睁开眼睛,注视着那一片让眼睛疼痛的白色领域。
心中用锁链缠绕起来的上了锁的盒子,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扯动着,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